第1章 巷子尾那個男人很白
王開富名字貴氣,人卻長得無賴,一眼看去,典型的地痞流氓,還是那種窮得叮當響的地痞流氓,完全配不上他死去爹娘費盡心思給他取的名字。
九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雖然吹滿大地,但B市的GDP還是靠着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勞苦人民來維持,王開富就是榮幸的一員。
王開富的財富來源于別人不同,他的勞與得,全憑他的拳頭。對于他來說,打家劫舍是這世上光榮至上的勞動,它的所得值也非常之高。
無風險,零投入,高回報。
當然,就算王開富遇上狠角色被打得手斷腿折,滿頭是血,他也覺得這不是一項有危險的事業,相反,他覺得這是一種耀榮,屬于一個男人的光榮标志,可以讓他來炫耀,讓他活得更威風。
B市的窮人多,人們受教育程度低,生活環境破舊髒亂,治安不良。在這九拐十八彎的巷子裏,王開富無比英武潇灑的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狠狠踹了幾腳在地上滿地打滾的壯碩男人,罵罵咧咧的譏諷着。
“幹你娘的,呸!敢搶老子的東西,皮癢了是不?!看爺來給你撈癢癢,嘿……”說着又提腿踢了嗷嗷叫疼的男人幾腳,口中溜出一串一串下流難聽的段子,都不帶重樣。
男人漸漸的不叫喚了,全身痙攣,王開富心情大好,最後向那男人身上啐了口痰,嚣張的揚長而去。
王開富餓了,身上也疼得緊,他需要找個地方吃頓飽飯,睡上個一天一夜。
走了幾步他才發現,剛剛為了追那男人搶回東西,已經進了這巷子的巷尾。想要走出去,還得走半天,幹脆找家好欺負的來占點便宜,混吃混喝混覺睡。
哼,他王開富肯去誰家,那就是誰的榮幸!
巷尾傳來一陣菜香,王開富賊眼一亮,狗鼻子嗅了嗅,尋着那香氣去了。
大搖大擺的走到一間小平房跟前,透着玻璃窗戶看見一個穿着棉質白卦背心的男人在炒菜,一只手揮舞着鏟子,一只手拿着毛巾在擦汗。
白白的手臂,白白的胸口,白白的背,白白的臉。
因為天氣熱,又在幾平不到的廚房捂着,白白的身體泛着亮亮的粉色。
這個人王開富認得。是他不喜歡的那類人。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出口成章,有禮貌,講文明,能聽得懂收音機裏面的新聞,看得來東風街街頭的政治報,時不時冒出一兩句時髦的話,勾得嬌滴滴的小娘們兒紅着臉都圍着他轉。
王開富咧了咧嘴,鄙夷的看了看還在炒菜的男人,大男人下廚,真像個娘們。
開鎖是王開富的拿手絕活,手在那鎖孔上一抹,就握着門把大大方方的進了屋。
屋子不大,從廚房傳來鍋鏟的叮當聲,還有木櫃子上小風扇的嗡嗡聲,地上灰貓炸毛的叫聲,讓這間小屋子顯得很熱鬧。
王開富朝那灰貓瞪眼,龇牙咧嘴,好不兇惡。那灰貓瑟縮了下,朝廚房跑去。
王開富得意一笑,扯到傷口,那臉又苦仇深大起來。
“胖灰,跑進來做什麽,小心踩着你……”男人的聲音很清亮。
“喵……”
“出去,啊。”男人繼續使喚貓。
那貓卻沒出來,一直在廚房“喵喵”的叫。
楊學明端着菜出來的時候,差點沒把魂吓掉。
看他那張短腿爛木桌旁邊坐着的是個什麽怪物。全身髒得每一塊地方是幹淨的,滿臉的血,兇神惡煞的瞪着他。
不,他手中的菜。
王開富流裏流氣的用食指點了點桌子,惡聲惡氣道:“還不快給大爺端過來,呸!死雜碎。”
楊學明僵了僵,但也看出眼前這人不好惹,怕是從哪裏跑來的亡命之徒,這種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楊學明順從的将飯菜端上桌。小心偷瞄着這個滿身流氓氣息的人,心中倒也不是特別擔心,家徒四壁,自己又是個男人,再說,這周圍鄰裏居住的人也不少,要是打起來,就眼前這個已是強弩之末的男人,未必打不過他。
王開富哪會知道楊學明的這些彎彎腸子,餓得是前胸貼後背,抓起筷子碗,囫囵吞咽,好幾次差點噎着,顧不上燙,端着小鋼盆“咕隆,咕隆”喝起湯來。
暢快的喝完,又繼續餓狼一樣将桌上的菜往嘴裏塞,兩眼血紅的盯着盤子裏的菜,都不帶眨眼,像護食的狼狗。
抹了一把嘴,真他娘的舒服,這感覺,太滿足了!他還得來一碗。頤指氣使的讓楊學明再舀了一碗飯,終于将桌上所有菜肴都風卷殘雲,菜渣都不剩。
王開富酒足飯飽後,将兩條髒腿搭在桌子上,心情舒暢的哼着小曲兒,這人嘴裏從吐不出好話,便是這曲子,也盡撿下流污穢的唱。
“隔壁的小寡婦,浪啊個浪蹄子,大白腿子蕩一蕩,勾引哥哥抓你的大乳房,小寡婦啊,騷……”王開富得意的唱着,兩條腿一晃一晃,搖得那爛木桌子“吱咯、吱咯”響。
楊學明皺眉,又進了廚房,給自己下了碗面。胖灰圍着他的腳一邊轉,一邊喵喵的叫。往常,主人會把剩菜剩飯喂給它,為什麽今天這麽晚了,還不給它飯吃。好餓,好餓。
楊學明心腸軟,被它這麽委屈的叫了幾聲,便從櫥櫃裏拿出一片魚幹,扔給了它。胖灰“喵嗚”一聲,銜着魚幹跑得沒了蹤影。
等楊學明吃碗面,收拾幹淨出去後,便見自己的床被鸠占鵲巢了。那張整潔的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一個渾身髒臭的男人。心中縱然不爽,但也沒有發作。
楊學明不是個怕事的人。擔也不想在王開富如此狼狽落魄的時候,再落井下石。誰也不是生來就流氓無賴的,這個社會有太多的不公平,從出生就注定了高低貴賤,楊學明從來不會看不起那些沒本事,只知道耍無賴,一天到晚窮晃蕩的人。
收拾衣服出去沖了涼,順便洗了洗從床角拖出的舊涼席,再回來時,王開富已鼾聲如雷。煤油燈下,床上的男人,睡得極不踏實,口中咒爹罵娘,竟是連睡着了,都不忘耍流氓。
楊學明看着總覺得不舒服,這大熱天,不洗澡就睡覺,身上汗膩膩的,哪裏能睡得好,再加上這人渾身是傷,如果不處理一下,明天保準發炎。這樣想着,便端了盆清水進來,脫了王開富衣不蔽體的爛衫子,給他擦拭身子,給他上藥,讓他睡得舒坦些。
楊學明細心照顧着他,哪裏知道在這夜裏一雙賊亮的眼睛陡然掙開,快速看了一眼他低垂的腦袋,又繼續睡了去。
第二日早上,待王開富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坐起朝屋子裏掃了一圈,沒人。
不過桌子上還放着一小盆稀飯,外帶兩個大白饅頭。
王開富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啃了起來,就着那小鋼盆,喝稀飯喝得“呼呼”的響。
飽了肚子後,王開富在屋子裏轉悠了兩圈,打開衣櫃,挑了這屋子裏料子最好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往鏡子裏一照,喲呵,還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瞧!這摸樣,比國家領導人看着都牛。
王開富美滋滋的欣賞着自己的樣子,覺得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好看得沒話說。
臭美完了,王開富又打起了別的主意。翻翻這裏,看看那裏,終于在一個小抽屜裏翻出兩張十塊錢紙幣,咧嘴笑了起來,啧啧兩聲,理直氣壯的揣到了自己兜裏。
然後一腳踹開沖他“喵喵”直叫的胖灰,威武神勇的開門離開了。
豔陽高照,賣冰棍的張大舌頭蹬着三輪,扯着鴨嗓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着:“冰……冰……棍咯,賣……賣……賣、賣……”
“賣你娘×!”王開富拖住他的三輪,一把掀開那綠皮箱子,扒開厚厚的棉絮抓出兩根冰棍,唧唧歪歪沖張大舌頭擠眉弄眼,好不滑稽:“你個大傻蛋,大清早賣冰棍吵着爺爺的美夢,來爺爺給你開開張。”
“你,你……你……”張大舌頭氣得臉漲成了豬肝色,指着王開富憋了半天就一個“你”字,估計是被王開富氣慘了,死活罵不出別的來。
王開富挑釁的伸長舌頭,“吱溜”甜了下冰棍,學着張大舌頭剛才的樣子:“你,你……你……”說着又覺着特別好玩,哈哈大笑起來。
張大舌頭向來被王開富氣得跳腳,還不了口也還不了手。王開富是什麽人,有名的賤嘴鐵嘴,一張嘴皮子翻得比書快,再加上一身蠻勁,打架又從來往死裏打。
還真是沒幾個人敢惹他。
算起來這張大舌頭賣了幾年冰棍,王開富就吃了幾年免費冰棍。早年張大舌頭還年輕力壯的時候,追着王開富滿B市的跑,如今,只剩下幹瞪眼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