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不肯把‘無名’給我,還讓我許下重誓,待你下山來找我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照顧你。這一切憑什麽呢?你真以為師父對我無比寵愛麽?我學劍就是為了報仇的,可他偏不肯将上乘劍法教給我!”
“師姐,你照顧好我了麽?”我問道。
“無名山的傳人只有一個,你死了,那就只剩下我了,我恨不得你去死。”師姐那副怨毒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明白了。”我淡淡一笑,我終于得到了答案,至于她做沒做到,我也不想關心了。
“你懂什麽?”師姐嘶聲道。“走到了現在我還需要依附墨離那個女人,你又明白了什麽呢?”
“興許你已經忘記了,你剛上山的時候,因為父母之仇整日裏悶悶不樂。可在我生辰的那日,你還是去懸崖上折了一枝花,為我祝福。那個時候,我就許願,一直對你好。所以後來的你,變成了那副模樣,我也一直忍着。”那些烙在了記憶中的畫面,重新的閃現在眼前。小時候天真啊,一點兒小事便感動得一塌糊塗,為人掏心掏肺。
“那……我們還能夠開始麽?”師姐的眸光閃了閃,她的神情變得柔和。
我收劍的時候劍氣斷了她的一縷發絲。黑發飄落在地,與那灰黃色的塵土黏在了一塊。
“師姐,斷了的發能再續麽?”我們之間怎麽可能重新開始?或許從來沒有開始過,那不過是幼年時候的錯覺镂刻在心中罷了。
“是阿笙讓人将你帶了出去,才導致你被惡人捉住,如今我已将你救出來。阿笙便不算是欠你的了。一切都是因為我罷了,有什麽事情,沖我來便是。”
(十)
白水宮裏頭墨閣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恐怕是不能夠從蘇白水的口中問出什麽話來。
墨舞就這樣離開了,還不跟我道別,真是不夠仗義。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鳳笙了,要不是她的東西都放在了屋中,我還以為她也棄我而去。墨閣我尚記得路,可如果我把鳳笙丢了呢?我又該去什麽地方尋找?
在看到了白水宮往來的侍女時候,鳳笙與白水宮的宮主應該是熟識的,我為何不去問她呢?也不知是賣誰的面子,我的問話,那些姐姐們一概認真回答,我走向了蘇白水的廂房,那一路也是暢通無阻的。
習武之人的聽力遠比一般人好,我才靠近那屋子還沒有敲門,就聽見裏頭的談話聲。一道是鳳笙的,一道是蘇白水的。竊聽別人說話乃是小人行徑,可不知為何,我挪不開我的腳步。
“那群人終于離開了。”是蘇白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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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是他們開始懷疑到我身上來了,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消息。”鳳笙應道。
“可他們的懷疑沒有錯,小舞她——”
“別提她了,赤魂真的不在我身上。”
“但是你知道在哪對麽?你會守着赤魂的,這就是你疏遠她的原因麽?一旦你被懷疑,身邊的人就會被牽連。”
“赤魂對江湖人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那裏面藏着什麽樣的秘密,你難道不想知道麽?也許是跟她有關的呢?這是墨意死前留下的東西。”
“我想知道,你也想知道。這守個承諾還這麽不純粹,你打算隐瞞到什麽時候?”
“大概等到我得手之後,傳言中的人和物都有了,就差進入墨閣,弄出那個箱子了。原本是很簡單的事情,可是小舞她要報仇,她的執念太深了。”
……
赤魂,還有無名山的傳人。
鳳笙說的是師姐,還是我?我以為初見時候,是我自己貪戀她的美色,同意跟她走了,原來她一開始就存在着将我帶走的心思麽?鳳笙對我這般好,難道是利用?我不敢想了。我是個膽小鬼,只想逃回無名山,再也不管這紛争。師父讓我找師姐,我也找到了,為什麽還不回去呢?
我原先想帶着鳳笙回到無名山,讓她看看生我養我的名山秀水,可最後還是我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那兒。無名山上的景物依舊,可我此時的心境卻能夠看出一抹凄涼和寂寞來。右手掌上的紗布已經拆下了,那道傷痕愈合後,在掌中心留下了一道疤。
藥圃中,野草叢生,像是許久沒有人打理過了。
我推開了那虛掩的門,灰塵撲簌簌的下落。
師父怎麽可能不在這無名山呢?不在屋中,一定是在酒窖裏頭。我運着輕功狂奔,可是在半道停下了腳步,盯着那不知何時出現的墳冢,我的面上布滿了不可思議。我離開無名山的時候,師父精神矍铄,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怎麽我一回來,就留下一個孤墳呢?墓碑上的字是新刻的,我不知是誰立的碑。像是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道,我跌坐在了地上掩面痛哭。
我為什麽要離開無名山?
蒼茫的天地間,只剩我一個人了啊。
酒窖中的酒,師父親手所釀的,他還沒有來得及飲完,怎麽舍得抛離這人世間?激烈的劍氣在酒窖中亂竄,砰砰砰幾聲響動,那酒壇子應聲而碎。我撈起了一個酒壇,香醇的酒水正從破洞裏汩汩流出。我一仰頭,酒大半澆在了臉上,順着衣襟下淌。
我躺在了冰涼的酒窖裏,只想着一醉不醒。
這麽多年來,都是師父陪伴着,就算離開了無名山,也有鳳笙作伴,我尚不知一個人的寂寞。桌案與碗筷擦拭的一塵不染,我不知疲倦在山裏捕捉野味,火架上,那野味再也沒有當初的鮮美,師父的碗筷被我擺放着,碗中堆滿了雞腿雞翅。一直等到了它腐爛發臭,也不肯相信,那個愛跟我搶肉的老頭兒,再也回不來了。
師父想把我托付給了師姐,可是他到底是錯算了人心。
想要跟着鳳笙的我,是不是也太天真?所托非人?
我以為我會在無名山終老的,可是在腦海中無數次劃過鳳笙面龐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我生了眷戀之心,如何再忍受寂寞?江湖上都在傳赤魂和無名山傳人的消息,師姐她不是,那麽鳳笙,便不能夠得到她想要的東西。赤魂在哪兒我不知道,可是我該再留在鳳笙身邊一段時間的。
我跪在了師父的墳前。
“師父,徒兒最後下山一次,等我完成了阿笙的心願,一定回來陪伴您。”
可是,就連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從那腥風血雨的江湖之中活着回來。
“無名”沾了血,就沒有回去的機會了。
就像我,一旦在江湖中沾染了一身血腥,便再也洗不幹淨了。
(十一)
江湖上在傳,鳳笙因為不肯交出赤魂,被她的爹爹鳳謀逐出了家門。
沒有了鳳家在背後,那些人便沒有了顧忌了。我相信鳳笙的本領,可是雙拳終究難敵四手。回到了江南,這武林就是墨閣的天下了,他們如何會放過鳳笙?
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以前我是被侍衛領進去的,可是現在,我是提着劍殺進去的。血順着劍尖滴落,我的心也變得無比地沉重。江湖上人總是這樣,在你發達的時候,跪在你的腳下搖尾乞憐,當你遭難了,則是恨不得踩上幾腳。
赤魂,赤魂,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忽然想起我最初下山時候遇到了那只大雁,它的腹中藏着一塊玉珏。鳳笙當初就是追尋那只大雁來的吧?難道那塊玉珏就是赤魂麽?
墨閣的天機門,我從來沒有到過,如今也不得不闖進去了。
墨舞袖手站在一側,眉目疏淡。
師姐和墨離始終呆在一塊兒,身後站了一列涎着臉滿是讨好之色的江湖人。
鳳笙被繩索縛綁着,她的嘴角帶着幾縷血絲,眸中滿是憤恨。她比我離開時候,瘦上許多。擋在了我眼前的人一個又一個倒在了地上,鳳笙忽然間凝視着我,眸子中流露出一股哀痛之色。
師姐的動作很快,她已經拔了劍架在了鳳笙的脖頸上,就像我當初對她一樣。
“閣主到。”洪亮的聲音響破天邊,那墨閣的閣主終于在衆人簇擁之下露面了。他戴着面具,将手攏在了袖子中,輕慢的眸子掃過了衆人,最後深情地凝視着墨舞。為什麽墨舞在墨閣中如此有地位呢?那是因為她是墨閣閣主的心上人吧?墨舞的眼神裏看不到那醉意了,她泛着一抹柔和的笑,扶住了那走向她身邊的墨閣閣主。
“鳳大小姐,赤魂呢?”墨閣閣主的聲音嘶啞難聽。
“不在我這兒。”鳳笙仰着頭,她将眼神從我的身影上撤離了。
“你是我墨閣之人,你如今要造反麽?”墨閣閣主又轉向我,問道。
“是。”我輕快地應了一聲,又提着劍向前。
“明意!你敢向前一步,我就殺了她!”師姐當真是無情啊,鳳笙的青絲有一縷被風吹拂到了劍刃上,立馬就斷落了。她的手中是一柄好劍,我也沒有把握在她下手之前救下鳳笙啊!“走。”鳳笙喃了喃唇,我讀懂了,只是我如何能夠離開?
“你們不是要赤魂麽?我把赤魂給你,你把阿笙還給我。”師姐充其量只是別人的棋子罷了,只有墨舞身側的那個男人,才是主事之人。
“好。”那個男人一拍手,師姐就不甘不願地收回了劍。
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沒有将那玉珏扔去了當鋪?玉珏在我掌中,我看着男人眼中流露出幾絲貪婪來。我将那玉珏抛向了師姐,在她伸手去搶的時候,掠到了鳳笙的身邊,将她帶到我的懷中。
為什麽這種場景鳳笙還能夠笑得出來?我願想替她完成心願的,恐怕也要食言了。赤魂被師姐送到了墨閣閣主的手中,他沒有接,命人取出了一個小箱子。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箱子裏頭藏着驚天的秘密,讓這些江湖人迷失了本性麽?
“打開它。”男人喝道。
師姐有些猶豫,那是因為,她不是無名山的傳人啊,她如何敢輕舉妄動。一旦打開了這箱子,她不能夠看懂裏面的秘密,那不是将一切都暴露了麽?
“我們走。”我在鳳笙的耳旁低喃。
她身上的繩索已經解下了,她拉住了我的手,搖搖頭,眸光溫柔令人眷戀。
“你還想要這東西?”我苦笑一聲。如果她點頭,那我就算拼死了也幫助她搶來吧。
“不。”鳳笙搖搖頭,小聲地說道,“看着。”
那個盒子裏頭有機關,赤魂嵌在了裏頭,只聽見卡擦一聲,便幾十道鋒芒激射出。那墨閣閣主一直關注着這盒子的狀況,此時他的袖子一卷,那些暗器都被掃落在地。可是下一個瞬間,他的眸子便睜得老大,回過頭看向墨舞,滿是驚愕。匕首從後背沒入了他的心口,墨舞仰頭大笑,眸中恨意刻骨。
這一時間産生的異變,讓墨閣衆人措手不及,在他們打算沖上去替墨閣閣主報仇時候,被墨舞那雙眸子一掃,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閣主已經死了,繼任的怕就是副閣主了吧?這在場的人,只有墨離的沉痛是真的。
鳳笙的臉上一點兒都沒有驚訝,似乎早已經料到了這局面。
“啪啪啪——”一陣鼓掌聲從後頭傳來,一個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滿臉笑意。“小舞,做得好。”
“父親。”墨舞低低地叫了一聲。
“笙兒,你也還不過來?”那個男人又叫了一聲。
“他是誰?”我問道。
鳳笙捏了捏我的手,她冷眼盯着那個男人,說道:“我已經被逐出鳳家大門了。”
原來這個人是他的父親,那麽墨舞呢?是鳳笙的妹妹或是姐姐?
師姐愣在了那兒,她的手中還捧着那個滿是罪惡的盒子。裏面的東西,她再也沒有膽氣拿出來了。砰地一聲,盒子被她摔落在地,裏頭只有一條瞧着還算是嶄新的白絹,上頭點點墨痕。
這會是江湖人趨之若鹜的江湖秘籍或是藏寶圖麽?
鳳笙彎腰将它撿起來遞到了我的手中。
“我墨意一生只辜負明衡一人,将吾女送入無名山,盼她一生安康。”
墨意是前任墨閣閣主,還真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只有無名山的傳人才能夠讀懂。
“你不要笑了。”鳳笙有些擔憂。
這麽好笑的事情,我為何不能笑?師父從來不在我面前說起我爹娘的事情,我也以為只有師父便足夠了。可是現在,忽然間冒出了這麽一個秘密來。爹、娘,他們都是死人啊!生而不養,與我何幹?
“阿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聲音很輕很輕。
“我知道一部分。”鳳笙別開了眼。
她帶我去白水宮祭拜的那位故人,是我的娘親啊。
墨閣最後被鳳家收入麾下,墨舞回到了鳳家,可是我看到她的眸中有赴死之意,她是不可能繼承家業,而鳳笙,則是跟着我回到了無名山。我白日坐在了師父的墳前,夜中則呆在酒窖中,任她自生自滅,她是大家族的小姐,想來也不能夠忍受這山野的生活吧。
鳳謀将她逐出家門只是一個局,将江湖人套入,卻也将我套入。鳳笙是不是料定了我會去救她?那個盒子裏頭鎖着的是我的身世秘密,可我根本不想知道。
師姐帶着墨離來過無名山,她們在師父的墳前澆了一杯酒就離去,眼中仿佛沒有我的存在。
一場涼雨來得極快,将無名山上的草木染得發黃。
鳳笙從山中回來,懷中抱着枯黃的木柴。她出門沒有帶傘,自然被雨淋得濕透。發絲貼在了她的額上,那單薄的衣衫中,肌膚隐隐可見。雨中那濕滑的山地,一個趔趄,木柴都落在了地上,她的樣子實在是狼狽,坐在了泥中,許久都沒有起身。
鳳笙待我很好,我只是怨恨她算計我欺瞞我罷了,我可以容忍他人對我的欺騙,可唯獨無法輕易地原諒我愛的人。我這是折磨她,還是折磨我自己?
鳳笙自己起來了,她彎着腰要撿那木柴。
眼淚和着雨,落到了唇中是苦澀的滋味,我還能夠在暗處躲多久?向前跑去,将鳳笙抱在了懷裏。“別撿了。”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小一……”鳳笙的手指拂過了我的面龐,她的聲音疲憊倦累。
這麽一個人,我如何舍得她難過?
我們在師父墳前祭拜過,馬車遠走,直到再也看不見無名山,我才放下了簾子。
師父,徒兒終于找到了歸宿,我想您也會替徒兒開心的。
前路多坎坷,可我不再是孤單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