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心
不止陳庭月,趙離人的腿,也是個大問題。一直休整了半個多月,趙離人才正式入朝。
天邊金烏初露,地上的青石磚上還帶着昨夜的露水,燥熱的一天難得只有這段時間是帶着清涼的。
文武百官早已整裝而立。一臉的肅穆,或是安靜的站立,或是小聲的說着什麽。
隐約可以聽見:“太子......腿疾......處境......”之類的話。
不過更多的,都是眼眸收斂,神色嚴肅,眼神沉穩,不發一言。
沒多大會兒,一道太監獨有的尖細嗓子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文武大臣瞬間一靜,只片刻的功夫,就列隊兩旁,齊刷刷的跪在地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今皇帝名叫趙純良。趙離人的親爹。
趙純良眼眸淡漠,淡淡道:“衆卿平身。”
聽到這話,底下的文武百官這才爬起來。
然後開始照常讨論國事。不過下面這些大臣個個都是人精,知道今天的主角可不是這些瑣事,于是沒過多大會兒,就把話題引到了趙離人身上去了。
一位大臣出列,“皇上,聽說太子殿下已經還朝......”
他話還沒說完,趙純良就打斷了他的話,神色淡淡,語氣莫名,“聽說?你聽誰說的?消息倒是靈通。”
那位大人臉色一變,急忙跪在地上,連連告饒。
趙純良睨了他一眼,沒搭理他,往龍椅後靠了靠,淡淡道:“太子确實還朝了,已經半月有餘。想必你們都聽說了。”
底下的大臣們暗暗咧嘴苦笑。您也知道啊,都回來半個月了,再沒聽說,那才是真的聾子瞎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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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往上窺了一眼,見他面色悠然,仿佛剛才那副幾欲發怒的樣子不存在一樣。
陰晴不定、伴君如伴虎。衆位大臣們嘆息,不過卻愈發謹慎。生怕那句沒說好,又觸了他的眉頭。
“按理來說,太子理應入住東宮,只是東宮年久失修。”趙純良居高臨下的掃視了一眼衆人,慢條斯理道:“皇子十四便可出宮建府。朕的意思是,太子已經十三,再加上東宮又住不得人,不若直接在宮外建造太子府邸,衆愛卿以為如何?”
這話一出,下面頓時就靜了一瞬。好幾個人對視一眼交換眼神。
陛下......這是何意?
就算東宮年久失修,那也只是耗費些時日好好修繕一下便可了,為什麽要再宮外建府?
要知道,歷代太子,可從來沒有出宮建府的。
難道是不滿意太子?想以此訓誡作為鋪墊?
還是說......太子的腿真的廢了?若是真廢了,那自然是不得為帝的。
只是皇家只有這個獨苗,他不能為帝,那還有誰能?從宗室選?不太可能。再生一個?
想到這一點,好幾個大臣都不由得偷偷看了皇帝一眼。
嗯......這個年紀,這幅面貌,再生一個倒也不是不行。
趙純良自是不管他們怎麽想的,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大臣,也不說話。
沉靜了一會兒,禮部侍郎躊躇了一會兒,出列,“陛下......讓太子殿下出宮建府,有些不符祖宗規矩,不如先在偏殿住一段時間,等東宮修繕好了再搬過去?”
趙純良淡淡道:“東宮已經将近二十年沒有住過人了,你進去看過沒有?那裏比個破廟都不如,莫說修繕了,裏面的木柱碰一碰都會掉渣。若想修好,除非推倒重建。既然要重建,不若直接建個太子府的好。”
禮部侍郎見趙純良都這麽說了,頓時就閉了嘴。
戶部侍郎用餘光看了禮部侍郎一眼,出列,拱手道:“陛下說的是,若想修繕東宮,勢必要花費比建府多兩倍的銀兩。如今西邊兒又有旱情,确實該節儉一些。實在不必為了規矩,而耗費這麽多的銀兩。”
禮部侍郎臉色一漲,語氣帶怒道:“周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只是說太子殿下出宮建府不太符合規矩罷了,并沒有強硬要求修繕東宮吧?确實,西邊兒有旱情,該節儉,但是東宮也不能放任不管。總不能以後每任太子都在外面兒建府吧?”
張丞相這時也出列,沉聲道:“周大人說的在理,但王大人說的也不錯。東宮不能就此荒廢,還是要修的。”
王大人就是禮部侍郎。
戶部侍郎道:“王大人別急啊,我也沒說不讓修東宮,我的意思是可以緩緩,稍後再說,畢竟現在還是旱情為主。太子殿下便先在宮外建府,這樣東宮也就不着急住人,可以慢慢修,等有錢了就好好修嘛。”
禮部侍郎甩袖冷哼了一聲,他何時說過現在就要修了?說難聽點兒,太子殿下住哪兒跟他有什麽關系?王大人暗忖道。
就這麽吵了兩句,趙離人的住所就這麽定下來了。
高臺之上,純金雕的龍椅上,趙純良淡淡的掃了一眼旁邊的大太監孟糧,孟糧心領神會,尖着嗓子大聲道:“宣,太子殿下進殿~~~”
衆大臣一愣,紛紛朝門口望去。
只見一個坐着輪椅,身穿暗黃色朝袍,相貌奪目,很是貴氣的少年緩緩被推了進來。
衆人這才看清這個已經離宮十幾年的太子殿下。當今皇上唯一的嫡子。
就算是自小離宮,在別苑長大,但是他身上卻沒一點兒小家子氣,貴氣十足,又帶着皇家的威嚴。将皇室的風範展現的淋漓盡致。
就算從來沒有見過衆大臣,從來沒上過朝。但是在百十雙的眼睛注視下,他也一點兒都不怵。目不斜視,神色肅穆,眼神淡漠。就算是坐在輪椅上,就算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也沒有一點兒低人一頭的感覺。
或是探究,或是打量,或是審視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連個眉毛都沒動一下,坐在輪椅上,雙手擡起,在身前行了個标準的半禮,“參見父皇。孩兒身子不适,不能給您跪拜行禮,還請父皇贖罪。”
趙純良倒是不甚在意,點了點頭,淡淡道:“無妨。”說着,便将東宮之事跟他提了一下,并道:“太子府的選址和建造由工部去辦,你有什麽想法就跟他們提。”
“多謝父皇,孩兒省得。”趙離人微微垂首,緩緩道。
趙純良‘嗯’了一聲,然後又道:“你已經十三了,過了年就十四了。去年林大學士回京的時候說你學業不錯,即如此,也不必等到十四了,明天開始,便上朝來聽政吧。”
這話一出,嘩然一片。
趙純良神色依舊沒有一點兒變化,淡淡的看着衆人。
衆大臣止不住的心驚。皇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衆人甚至有些欲哭無淚,君心難測啊!剛才還那麽淡定的不讓趙離人住東宮,衆人都以為趙純良對他不喜,所以将他趕出宮來的。
又加上趙離人的腿......不少眼光朝坐在輪椅上的趙離人的腿看去。
衆人都已經趙離人這個太子不得聖心,僅靠着皇家血脈才得以維持體面。如今再看......又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以十三歲稚齡入朝,莫說本朝了,便是前朝,大前朝,也是沒有過的事情啊!
按規矩來說,一般皇子都是十四歲開始在外選址建府,莫約十五剛好搬出宮,然後十五入朝。只是後來演變成了十四出宮,但是一般也都是十五歲才入朝的。
如今趙離人才多大?剛過十三歲的生辰。還是個半大孩子,就要跟着他們這些成年大臣一同商議朝政了?
所以......皇上對趙離人到底是個什麽态度?
厭惡?不像。淡漠?也不太像。喜愛?沒看出來。所以......到底是什麽?
衆大臣不由得嘴角抽了兩下,再度感嘆:君心難測。皇上的心思你別猜。猜也猜不透。
趙離人跟趙純良一個德行,對那些各異的目光和神色理也不理,神色從始至終就沒變過。就好像趙純良跟他說的是:明天早上你吃包子 一樣。是個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微微拱手,行了個半禮,“兒臣領命。”
趙純良颔首,然後又說了一些事情,便退了朝。
趙離人由着身後的侍衛将他推進朝雲殿。朝雲殿就是他現在住的地方。
此時的陳庭月已經能勉強起身了。躺了将近二十天,躺的他渾身酸痛,骨頭都要發黴了,好不容易等到太醫松口,他這才能在窗邊兒坐坐。
趙離人一進門兒,就看見陳庭月正坐在窗邊兒的軟榻上,一只手撐着下巴打瞌睡。
自從進了殿,他那副年少老成便沒了蹤影,不再雲淡風輕、寵辱不驚。臉上開始有了表情。皺了皺眉毛,趙離人上前,“困了怎麽不去睡?在這兒打瞌睡小心着涼。”
陳庭月不肖擡頭,只聽聲音就知道是趙離人,無奈的笑了笑,“我不是困,是躺太久,人躺倦怠了,只是稍稍坐坐,就覺得累的慌。”
“你是身子不好的緣故,才覺得累和不适,等養好了,就不會如此了,所以你得好好養着。”趙離人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