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沈夫人的娘家是京城安國公府,她母親便是安國公夫人趙氏。
她還有一個雙生妹妹,嫁了靖國公府,如今是靖國公府的當家主母,人稱小趙氏。
因為沈大人這幾年一直在京中禮部,上月忽然被調遣到玖皁城做知州,沈夫人不放心,一定要挺着大肚子跟來,大趙氏擔心女兒,也收拾包袱一路跟來。
如今見女兒滿臉的驚色,也不意外,“我當初也是吓了一回,不過你表妹即便是丢了,也不可能在外有孩子。”說罷,看朝女兒這圓鼓鼓的肚子,“沈家雖不說什麽,可女婿終究是長子,膝下必然是要得一個兒子才像話。”
沈夫人嫁給沈大人已是十年有餘了,膝下除了一個女兒之外,便無別的骨血。好在這沈家的家風端正,男人屋子裏沒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人,不然女兒這日子還不知道怎樣難過呢。
可正是因為沈家不說什麽,大趙氏反而越發替女兒着急。
這不,如今女兒有孕了,就寸步不離跟着。
沈夫人擡手覆到肚子上溫柔地撫摸着,“夫君說了,是個什麽都好,母親您也不用太擔心,更何況下頭還有兩位叔叔呢。”
聽女兒提起兩位小叔,忙問道:“那三公子可有音信了?”
她算着那三公子如今也是過了弱冠的吧?沈家怎就不着急給他尋親事?
沈夫人聽罷,想起前陣子南州寄來的家書,信裏提了三弟的婚事,他自己在外找了一個小寡婦。
公公婆婆竟然還同意了,只是瞞着老太太,不叫她曉得。
“怎了?”大趙氏見女兒忽然發愣,以為是肚子裏的孩子鬧她,忙起身要過去看。
就聽沈夫人笑道:“三弟的婚事已有着落了。”
“哦,訂下的是哪家小姐?還是老太太那位養在府裏的侄孫女?”因為是姻親,所以大趙氏對于沈家的人員,也是有些了解的。
沈夫人搖着頭,“都不是,是他自己在外訂下的。”不過到底是個什麽人家,又為何守寡的,她遠在京裏,是一概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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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這裏說着閑話,孟茯這邊則帶着三個孩子在房間裏各看各的書。
這是人家的船,且不說那處處置放的都是金貴的玩意兒,就是當初在那小客船上,她也不敢叫孩子們亂走,一來怕碰着別人的東西,二來也怕摔進河裏去。
真碰着人家的東西,不管賠得起賠不起,壞了終究不是原來的那個,因此便約束了他們幾分。
萱兒認識的字少,看了一會兒便要跑來問孟茯,孟茯與她說着,日子倒也不覺得無聊。
看完了又托管事的幫忙換幾本。
沈家是書香世家,管事也是識文斷字的,見他們這一家子上了船,都在屋子裏看書,也是樂意給拿些合适的書過來,叫他們打發時間。
這幾日倒是過得恰意,有銀子賺,一日三餐葷素五六個碟子。
待到了五月十八這日中午,孟茯正在給萱兒解書,沈夫人身邊的丫鬟就急匆匆來請:“孟大夫,我家夫人肚子忽然疼起來了,孟茯您快些過去瞧一瞧。”
孟茯得了話,也不敢多耽擱,畢竟那沈夫人日子已經足月了,随時可能生産。
這船上他們自家是早就請了産婆跟着的,但到底有個千金大夫跟着,還是放心一些,何況這沈夫人母子對孟茯的醫術也是認可的。
這福貴人家,孕婦營養充足,也不短缺什麽,中午發動,酉時三刻左右,孩子就出來了。
只是個頭有些小,按理沈夫人肚子這般大,孩子少說也要六斤以上左右,可這孩子不過五斤罷了。她忙叫産婆包起來,一面檢查着産婦的身體,問着大趙氏:“親裏可有雙生?”
大趙氏只顧着瞧這剛建了臍帶的娃兒,見着是個帶把的,歡喜不已,聽到孟茯問,回了一句:“有,我便有個雙生的妹子。”
孟茯聽了,心下有數,只催促着産婆,“肚子裏只怕還有一個。”又讓人給産婦喂了些參湯來。
聽着還有一個,大趙氏才猛地反應過來,沒敢圍着小外孫,急忙朝女兒走過來握着她的手:“兒,不怕的,一個兩個都是一樣的生。”
沈夫人這會兒才喝下參湯,得了些精神,聽着肚子裏還有一個也是歡喜的。
只是到底不如生頭一個那樣順利,遲遲生不下來,将産婆都吓得六神無主了,後頭就像是個工具人一般,聽着孟茯指揮。
孟茯叫她作甚她就作甚,反正腦子裏是慌慌的,就怕沈夫人和這孩子出事,到時候沒法子交代。
索性,運氣是好的,孟茯這大夫也不是徒有虛名,孩子終究是給生了下來。
但因為沈夫人力氣不夠,腦袋已被夾得變了形,小臉一片青紫。
産婆和大趙氏見了,心都涼了大半截,只覺得養不活了。
也不曉得孟茯怎弄的,小娃兒口鼻裏都弄了不少羊水出來,臉色方逐漸好看起來,發出貓兒一般的哭聲。
只是那腦袋夾得扁扁的,甚是醜陋,産婆是不敢說什麽,大趙氏卻隐隐擔心,怕傷了腦子。
但見孟茯一直忙着,也不敢多問,尤其她這會兒在幫女兒清理下身。
孩子已經順利生下來了,也都沒什麽問題,孟茯現在一心一意就在這沈夫人的身上,半響忙得差不多,回頭見産婆已經退了出去,進來了兩個奶娘,大趙氏不知在叮囑着什麽,便道:“先給孩子都喂一點溫水。”
大趙氏方才是見過孟茯的專業水平了,雖然怕餓着自家的兩個外孫,但還是聽了孟茯的話,只叫丫鬟們拿水來。
等喂完了些水,沈夫人這裏也差不多過了危險期,孟茯見她還醒着,“吃點東西再睡吧。”
至于吃什麽,這個倒不必孟茯去叮囑,人家是生過孩子的,廚房那頭也不可能不曉得避諱着些她不該沾的。
那沈大人不知何時進來的,似乎一點都不忌諱月子房一說,進來先同沈夫人說了幾句慰勞的話,方去看兩個孩子。
自然也瞧見了老二那扁扁的腦袋,臉色一下緊張起來,“孟大夫,小兒這……”
順産途中,産婦若力氣沒上來,孩子很容易就夾變形了腦袋,但這沒什麽,見着沈大人擔心,解釋道:“沒有事的,待吃完奶一段時間後,盡量讓他平躺着,五六日就恢複正常了。”
說罷,走過去用手指往孩子小臉上輕輕彈了一下,孩子便扭着頭順着那她的手咂嘴。“看吧,孩子聰明着呢,曉得找吃的。”
大趙氏看得一愣,心想果然沒事,若真是壞了腦袋的孩子,哪裏曉得要找吃的?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正要朝孟茯道謝,這時見着孟茯又去這樣逗老大,老大雖閉着眼睛,卻也砸着嘴巴跟着那手的方向找吃的。
也是天性使然了。
“老大也可喂了,不見得要等孩子哭。”孟茯說道,見着裏多的是專業的丫鬟婆子,而且大趙氏也在,便打算回去洗換身上的髒衣裳。
沈先生起先就一直待在屏風外面,這裏頭當時生産時候的情況,他是一清二楚的,想着若沒有孟茯,只怕那當時被吓怕了膽子的産婆根本就成不了事兒,枉害了自己妻兒的性命。
所以見孟茯要回去,忙舍下孩子親自過來送,“今日多謝孟大夫了。”
“分內之事,夫人還小公子們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只管喊我,不要大意了。”當時沈夫人這老二生不下來時,孟茯也是綁緊着精神的,而且從中午到現在,已是天黑了,她又累又餓,也沒多餘沈大人寒暄,忙回去了。
她自打帶着三個孩子上了船來,除了給沈夫人母女倆複診,就一直帶着孩子們在屋子裏看書。
丫鬟小厮們見她年紀小,雖有那質疑她本事的人,但因她不曾給人惹過事兒,待人一項和善,更沒有端過架子,倒也不曾為難過。
但也沒有盡心照顧她們這一家子人。
直至如今衆人曉得她救了夫人和二少爺的性命,才不敢如同從前那般怠慢,三個孩子已經有人照顧着吃了飯,還給她備好了沐浴的水和新衣裳。
若飛幾人知道她累,也不敢打擾,直至孟茯沐浴出來吃飯,才上來說話。
若飛到底是大一些,船上的丫鬟小厮們待他們的态度突然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哪裏能察覺不出來,只同孟茯說道:“兒子如今總算明白了,這人不管如何,到底還是要有真本事才是硬道理。”
孟茯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欣慰地笑了笑,“你曉得便好,所以即便是讀書,也不能只是紙上談兵,書裏學來的知識道理,也要用起來。”
若光接了話,“阿娘我也曉得了。”
“我也知道。”萱兒也搶着說。
孟茯吃過了飯,小息一會兒,叫幾個孩子早些睡下,她便如同查房一般,去看沈夫人和兩個小公子。
沈夫人正好醒着,精神瞧起來不錯,見了孟茯很是高興,“孟大夫快坐。”她是當事人,那會兒她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用完了,産婆也在旁邊說沒得法子了。
母親在一頭哭,只有孟茯一臉沉穩冷靜地繼續跟自己加油打氣,喊着膽小的穩婆繼續。
所以她最是清楚,倘若沒有孟茯,她跟小兒子,只怕都是沒了的,而且她生産過後,和頭一次生了孩子不一樣,孟茯這裏守了她差不多半個時辰,肚子裏的惡露給她弄出來許多,叫她極為舒服。
因此孟茯這會兒在她心裏,哪怕年紀小,但醫術和醫德都是極其好的,也不管她到底是個什麽出生,心裏一百個願意同她交好。
孟茯笑着回謝了一聲,先檢查兩個孩子,尤其是老二,逗了一回,反應正常,十分确定是沒傷腦子,也徹底松了一口氣。
這才到床邊給沈夫人檢查,“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麽?”
“都很好,比生小女後恢複得快,肚子裏也不難受。”沈夫人想着,孟茯有這樣的本事,就該正經立起牌子,于是便與她提道:“孟大夫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今兒我那樣的情況,只怕你不在的話,是沒得救了。我如今想來也是運氣好,那日蠻橫了一回,将船堵在河上,才遇了你。可像是我這樣生産途中走到閻王爺跟前的女人多了去,你若真開了一間醫館,不知還能從閻王爺跟前拉多人回來呢。”
男人不進月子房,只覺得晦氣不幹淨,所以即便大戶人家請得起大夫,可真到了那緊要關頭,大夫也不可能進去親自檢查。
只憑着一根絲線診脈,憑着産婆口述,哪裏能說得清楚。
很多女人的性命,就是這樣枉送掉的。
她也有些動心,但心裏最要緊的,到底還是去找沈子房。“夫人的話我曉得,以後安定下來,肯定是要想法子開一間醫館的。”便不為救人,只為求這衣食,還是要重操舊業的。
大趙氏放下小孫子,走過來問道:“我聽說你原本是要去南州尋人的,找的是什麽人?你也曉得我家這女婿本是南州人,你與他說一聲,叫他書信回去,不肖十天半月,肯定是能得消息的。”
孟茯聽罷,也有些心動,人家力量大,找人自然快。
因此便道:“我想找的人,其實也姓沈。”
沈夫人聽罷,與她母親相視一眼,不由得都好奇地看朝孟茯:“是沈家的人?”
“我也不甚清楚,他叫作沈子房。”孟茯這才發現,自己除了沈子房的名字,以及他家中有兩位娶妻了的兄長,父母俱在之外,住在何處也不知曉。
南州那樣大,沈家在南州盤踞多年,姓沈的多如牛毛,叫人哪裏去找?
沈夫人聽着這名字,只覺得陌生,但還是安慰着孟茯:“孟大夫別擔心,回頭我問一問夫君,他族裏有沒有這樣一個兄弟。”
本還想問孟茯找這人作甚?但又跟孟茯沒那麽多熟,不好意思打聽人家的隐私,便沒再繼續問下去,只提起自家老二那腦袋,“這孩子,當真沒事?”
“你若擔心,敷一敷恢複得快些。”孟茯很确定孩子腦神經一點沒有傷,就是當時就是被夾了一下而已,待幾天後養出來,就沒事兒了。
沈夫人聽她這樣一說,才放心了一些。
孟茯也沒留下多耽擱,生怕影響産婦孩子休息,也告辭回去休息。
餘下這幾日,她每日一天幾次去瞧沈夫人母子,也逐漸熟絡起來。
曉得了他們才從京裏來,沈大人明降暗升。
知州雖不過正四品,可因為這玖皁城地理位置的緣由,這邊的兵權到時候都握在他的手裏,所以比起從前在禮部無權無勢,這一次可謂是真正的坐擁一方兵土。
可沈夫人卻是高興不起來,“無權無勢總有好處,如今到了這玖皁城,就好似提着腦袋過日子一般,我家夫君又是個忒板直的人,我若不跟來,哪裏能放心?”
又因孟茯跟着,她安心些,不管她還是兩個奶娃娃,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孟茯能早些發覺,所以便有些私心想要将她留在身邊,就勸着:“你還是莫要去南州了,你要找的人我便是将那南州翻了個底朝天,也給你找來,你到了玖皁城後,若是不願意跟我們待一處,我給你找一處好地方開個醫館,孩子們也給你安排到學堂裏去讀書。”
如果不找沈先生,孟茯絕對沒有半點猶豫就抱上沈夫人這條主動伸來的大腿。
但是他們母子四人能活到現在,全是因為沈子房。
如今他生死不知,沈夫人這些要求縱然是誘惑人心,但她還是搖頭,“多謝夫人錯愛,只是這位沈先生對我們母子是有大恩大德的,我須得尋到了他,我才能安下心來做旁的事情。”
孩子們也都是懂事重情義的,想來是和自己一樣的想法。
沈夫人聽得她這話,有些覺得那位沈先生是個有福之人,能叫孟茯這也惦記着他的恩惠,因此也不好在勉強,“既如此,待到了玖皁城,我安排船送你們下南州去。”
孟茯自是謝過了,與她和孩子身上,也盡了十二分力。
還給大趙氏開了些婦科舊疾的藥。
要說這光陰似箭,轉眼竟然已要到玖皁城了,兩個奶娃娃也逐漸長得白胖起來,尤其是那小二少爺,被夾扁了的腦袋已經長回來了,比他哥哥似乎還要俊上幾分。
好叫大趙氏好不歡喜,整日很不得将他抱在懷裏不放下來。
沈夫人如今也是兒女雙全,還一口氣得了兩個兒子,夫君又是一心一意,所以是沒有半點憂愁,很快就能下床了。
這些日子,若飛和若光也得了不少好書,雖不說全部都背下來,但放在了心裏,得空時候反複噘嚼,品味出些許意思來,也很叫孟茯欣慰。
不過兩日後,就到了玖皁城裏。
因這沈大人還要和前任知州大人交接,所以孟茯也不好跟着進了知州府去,便在知州府對面大街找了家客棧住下來。
別的不怕,就唯獨擔心人販子。
這玖皁城雖在齊國邊境之上,但因曲水河途經此處,也算得上是四通八達的交通樞紐,多的是各國商人。
剛進城的時候孟茯就看到了一群遼人商隊,如今他們住的這客棧裏,還有南诏人和夏國人。
她膽子小,不敢叫孩子們出門,只是到底來了這玖皁城,不許他們出去便罷了,也不好連些本地特産也不給他們買?
于是便獨自出去,将三個孩子留在客棧裏,托了小二的幫忙照看着些。
她從沈家那裏得來了不少診金,短時間裏倒不必因銀錢擔憂,所以見着那好玩好吃的,也都買了些。
正要回去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是孟大夫麽?”
這聲音有些熟悉,孟茯有些疑惑地轉過身,只見一個幹瘦的黝黑老頭朝自己快步走來。
“孫買辦?”她有些詫異地脫口喊到。
這孫買辦怎一下變得如此垂老了?
來人還真是孫買辦,因那逃難途中過得艱難,還病了一回,所以如今雖留了性命,卻留了一身的病痛,人也脫了相。
他見孟茯認出自己,有些欣喜若狂,“你何時來的玖皁城?”
“今兒才到,出來給孩子們買些零嘴嘗鮮。”孟茯回道,因是他鄉遇故知,縱然這孫買辦不是個什麽好人,但也幫過自己的忙,所以就與他說起話來。“家裏人都在這裏?”
孫買辦聞言,嘆了口氣,“老婆子沒了,媳婦也死了一個,孫子還剩下倆大的,兒子倒是都在,如今在碼頭上給人做工,一天能掙幾個錢糊口。”說着,指了指不遠處那牙行後面巷子裏的車馬行,“我如今在那裏給人鏟馬糞,是苦了一些,但能吃飽。”
孟茯聽罷,跟着嘆了一回,想着他家雖死了這些個人,但好歹也安頓下來,比村子裏那一家子都死在外頭的要好。
日子雖是艱難,可活着就要向前看。
不過到底遇着了,也有些可憐他,便道:“我住在知州府對面大街上的雲來客棧裏,你得閑了去找我,我給你開幾副藥,将身子調一調。”
孫買辦忙寫了她的好意,“罷了,我就是個天生苦命人,有那餘錢也不能拿去買藥吃,得留着給孫子們。”
孟茯沒法,便給了他二兩銀子,“我手頭也不寬裕,還要去南州找沈先生,這二兩銀子你且拿着,算得上是我的一個心意。”
孫買辦拿着銀子,只覺得有些沉甸甸的,“我怎好要你的?”說着要還回去。
可街上拉扯也不好看,何況孟茯是個年輕姑娘,便只得收了,又見她拿着許多東西,這街上人來人往,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不大放心她,“我給你送回去吧。”
其實他起先還沒認出孟茯的,是他蹲在牆根底下躲陰涼,聽到幾個小混子指着孟茯的背影說,“那娘們兒我盯了好一會兒,一個勁兒買東西,還一個人,幹一票?”
這玖皁城各國人都有,上頭的老爺們不大好管,因此就有些亂糟糟的意思。
這樣的話往日孫買辦也聽了不少,本沒去多管的,但今兒不知怎的,擡頭掃了一眼,只覺得背影眼熟,便忙起身追上去問。
沒曾想,還真是孟茯。
所以即便孟茯不給他這二兩銀子,他也會送孟茯回去的。
這會兒少不得與她交代:“這城裏魚龍混雜的,哪裏的人都有,犯了事兒也扯得寬,老爺們不好得罪人,你既然只在這裏待幾天,那就少出門,更何況你是個獨身大姑娘家。”
孟茯聽得這話,連連點頭。接下來就安心帶着孩子們在客棧裏等着沈夫人幫自己安排船只。
只是才到第二天早上,孫買辦就急匆匆來尋。
“孟大夫,我有要緊事情求你。”他滿臉大汗淋漓,也不曉得是多要緊的事情,這樣一路跑來。
“什麽事?”孟茯問着。
孫買辦一雙細小的眼睛卻往屋子裏到處瞟,“藥箱呢,快背着和我去,是一個老鄉的朋友。”
孟茯聽着是老家人,也沒敢猶豫,他又這樣十萬火急,所以叮囑了若飛幾句關好門窗,背着藥箱便跟孫買辦去了。
出了大街,走的都是些小巷偏路。
孟茯心頭有些不安起來,“到底在何處?”她這時候有些後悔,孫買辦為人本就是陰險狡詐的,自己怎就糊裏糊塗就跟他出來了?
孫買辦走在前頭,滿頭的汗,“就在前面不遠處了。”他似感覺到身後孟茯腳步放慢了下來,回過頭果然見孟茯一臉防備地看着他。
頓時反應過來,自己從前也不帶做好事的,她這樣懷疑也實屬正常,當即連忙指天發誓道:“孟大夫,你就信我一回罷,我如今這光景了,哪裏還敢作孽?你且和我去看一眼。”
“我是個什麽大夫你心裏最清楚,你既然有人病了,我給你些銀子,你叫人送到醫館去就是了,怎偏要叫我?”孟茯問道。
孫買辦心裏憂着那人的生死,見孟茯懷疑自己,急得半死,索性與她說道:“你是才來不知道,最近城裏總是丢孩子,都是叫那天殺的遼人給劫了去做奴隸,我雖是可惡小人,可終究是齊國人,如今這位朋友是為了救那些個孩子遭的傷,這城裏不少遼人在追他的行蹤,我們哪裏敢帶他去醫館?”
孟茯見他說得有鼻有嘴,昨兒晚上也聽客棧裏的小二提了一口,說是遼人公然拐孩子,可是上頭的老爺們不作為,說是怕引起來兩國開戰,只能忍了。
為此還專門叮囑孟茯看好她家這個孩子。
所以現在孟茯有些半信半疑,“你果然沒騙我?”
“我若是騙了你,我全家死絕!”
他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孟茯也打算冒險一回,正好藥箱裏有些自己調制的迷.藥,效果雖然維持不了多久,但是如果能扔出去,是能逃的。
因此便道:“那行吧。”
孫買辦不由得松了口氣,領着她七彎八拐,終于在一處小胡同口盡頭推門進去。
屋子裏狹□□仄,門窗緊閉,充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阿爹?”黑暗中,一個聲音響起。
孫買辦忙應了一聲,“孟大夫來了,韓先生呢?”
原來在此處的孫買辦的大兒子,聽到孟茯來了,忙要點燈。
孟茯卻走過去将窗板推開,外頭的陽光頓時灑了進來,只見靠着牆頭有一張床鋪,上面躺着一個半死不活的胖子。
孫買辦有些擔心,“不會叫人發現吧?”
“大白天将窗板關上才可疑。”孟茯見了病患,忙放下藥箱,吩咐了孫大去燒水。
這人滿身的血污,大小七八處傷口,有一處見了骨,但好歹都沒有傷及要害之處。
不過到底是失血過多,這會兒氣只見出不見進。
孟茯忙開了藥出來,叫孫買辦去買,喊了孫大過來打下手。
待一個時辰後将這病患收拾好,孫買辦也買藥回來熬好了。
孫大也才得了空,将這病患滿臉的血污擦拭掉,和孫買辦一起灌藥。
孟茯在一旁看着,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便多問了一句:“這是咱們本地的?”她頭一次見着沈子房的時候,這胖子好像就是沈子房旁邊擺攤,他們還是認識的。
孫買辦并不清楚,人是兒子帶來的,因此只朝兒子瞧去。
孫大拉了衣角給病患擦了嘴角溢出的藥汁,心疼不已,“沒喝多少怎麽辦?”
“稍微扶起來一些,莫要碰到他的傷口處,拿個竹管來灌吧。”她方才看到這屋後有一叢翠竹。
得了這話,孫大便去忙活,片刻後砍了一小截竹筒,與孫買辦一起将這藥灌了進去,這才得以回孟茯的話,“是呢,原是咱們澄江縣縣老爺家的兄弟,是個極其仗義的人,從前我一個大哥就是因他出手,才留了性命,這一次在玖皁城裏遇着,方曉得他在追查孩童失蹤的案子。”
當時沒來得及絮閑話,直至今兒一早他去碼頭上工,被血淋淋的韓宣雲找上。
“他當時一句話沒留,就倒在我跟前,有遼人在打聽他的消息,我沒得法子,只能給偷摸帶到這裏,又不敢送到醫館,聽得阿爹說昨日遇着了孟大夫,才鬥膽去找了孟大夫你過來。”
孫大說着,因為這事兒涉及遼人,他也不願意孟茯過多牽扯連累了她,便道:“孟大夫是女中豪傑,能來可見是韓先生命不該絕,如今既已無事,我這立馬就送孟大夫回去。”
孟茯見這裏有病人要照顧,而且也不大穩定,又擔心感染,便道:“我自己認得路,你們在這裏照看着,若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趕緊叫我。”
臨走前讓他們将窗戶打開一些,屋子裏太悶對病人不見得有什麽好處,又曉得他們艱難,暗地裏留了五兩銀子。
待回到客棧裏來,小二的見了她忙迎過來,“客人,你家的孩子新來的知州大人派人接到府上去了。”
孟茯聽罷,謝了他一回,收拾行李便去知州府上。
府上這裏,其實沈大人與原來的知州大人還沒交接完,手底下無數案子擠壓,公中的款項卻是撥得幹幹淨淨的,如今對不上,一時半會兒是交接不了的。
只是因為手下的人出去買菜,目睹了一回遼人直接在巷子裏抱了齊人的孩子上馬車走了,回來同沈夫人說。
沈夫人不放心孟茯帶着三個孩子在外頭住,才打發人去接來的。
原來的知州還在,這府裏也不寬敞,所以幾個孩子接來了,這會兒便在大趙氏的跟前。
沈夫人還在月子裏,所以并沒有見過三個孩子,如今她母親領了萱兒進來瞧小外孫們,她也瞧見了萱兒。
早就聽母親說萱兒像極了她表妹嬌娘小時候的模樣,眼下她自己見着了,也忍不住心驚,心想着哪裏是像?簡直就是和嬌娘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哥哥們在隔壁看書,萱兒随着大趙氏進來,就恭恭敬敬給沈夫人行禮。
沈夫人聽着她軟糯的聲音,才猛然反應過來,收回思緒,“你便是萱兒,快到我跟前來。”
萱兒卻是搖頭站在遠處不動,“不可,阿娘從前每日來看夫人和小少爺們時,都要換幹淨的衣裳,說是身上有看不見的髒東西,夫人和小少爺們現在體質弱,不靠近前…萱兒才從外面玩耍回來,一身的汗,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孟茯的确一直強調,在沈夫人還沒生産之前,她就一直說,更不要說是生産之後了。
尤其是生産那幾天,她對丫鬟婆子們的衛生要求更是十分嚴格,指甲長一些都不行。
沈夫人聽罷,也不勉強她,只笑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大趙氏聽罷,從屏風後面換了幹淨褂子出來,“有孟大夫那樣一個好娘親言傳身教,孩子自然是乖巧的。”
大趙氏其實覺得很奇怪,她往日最是嫌別人家的孩子,可是這孟茯帶着的三兄妹,她卻是覺得瞧着親近得很。
尤其是那若飛若光又是雙胞胎,還十分懂事,她就越是喜歡了。
還有萱兒這樣與自己侄女小時候相似,更覺得是緣份,因此直接将三個孩子安排住在自己的小院子裏。
她換了衣裳出來,問了女兒今日吃的些什麽,抱着孩子瞧了會兒,怎看怎喜歡,恨不得兩個都抱在一處。
正當時,外頭有人來禀,說是孟大夫來了。
萱兒聽罷,滿臉歡喜,“阿娘來了。”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出去。
沈夫人看在眼裏,只朝她母親大趙氏道:“我還不能出去,要麻煩阿娘幫我招待了。”
“自家母女,何須這樣客氣?”大趙氏有些不舍地放下小外孫,牽了萱兒出去。
孟茯已讓管事安排在小廳裏等着,這院子裏都是熟面孔,全是船上下來的,她也不覺得不自在。
才喝了兩口查,就聽得有人喚自己。
扭頭朝廳外瞧去,但見萱兒小跑過來,忙起身迎過去。
大趙氏身後,若飛若光也緊跟着。
牽着萱兒上前與大趙氏寒暄了一回,方聽大趙氏說道:“外頭聽着不安寧,實在不放心,才鬥膽将孩子接了過來。”
又問孟茯,“你上了哪裏去,怎就放心将三個孩子丢在客棧裏?”
“遇着一個同鄉,正好家裏有人病了,我去瞧一回。”孟茯回道,與大趙氏說了幾句道謝的話,在這裏安頓下來。
翌日一早,就聽小厮說有人來尋她。
孟茯想着莫不是那韓先生出了什麽事兒?不敢耽擱,将孩子托付給大趙氏,忙背着藥箱去了。
果不其然,孫買辦正心急如焚地在門口等着,見了她忙迎上來,“韓先生昨兒就醒了,一定要見你。”又有些好奇,“孟大夫和韓先生認識?”
孟茯也不知道和韓宣雲算不算認識,“他的傷勢沒惡化吧?”心裏卻有些緊張,莫不是他有沈子房的消息?不然怎麽一定要見自己?一時這心情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他是習武之人,底子比過常人,你給的藥又十分好,已無大礙了。”孫買辦走在前頭。
孟茯緊跟在後面,因一路說着話,倒不是昨日那般覺得遠,只覺得沒走多久,就到了韓宣雲下處。
孫買辦果然沒騙自己,韓宣雲已經自己坐在床上單手吃飯了,見了孟茯立即喜開顏笑道:“這究竟是多大的緣份,這樣還能遇着,叫你給我撿了這條性命回來。”
他是個自來熟的,這一點孟茯倒是曉得,所以也不意外。
只是作為一個大夫本職,上前便先檢查對方的傷勢情況,見着恢複得出奇的好,對這所謂的武功底子也是充滿了好奇。
這時候就聽韓宣雲說道:“我前日才接到沈兄的信,他曉得我一直在查這邊的案子,還叫我留意着一些,有了你的消息就通知他。”
孟茯聽到這話,渾身僵住,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他在何處?”
“我收到的信是從沅州發來的。”韓宣雲回着,擡眼見孟茯緊張得臉色都變了,心裏有些納悶,莫不是她跟沈兄那婚事不是權宜之計?兩人還真假戲真做,真情流露了?
早前沈子房讓他幫忙送信回南州的時候,提了幾句,說是為了什麽顧忌孟茯的名節,又是為了免她被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