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

第7章

2025年11月18日，星期二

小宇用VR已經一個月了。

小宇依舊還是不願意和別人交流，但是跟我的交流越來越頻繁。但是有時候他又會躲着我，有時候故意不肯見我。

我今天早上去見他的時候，他一直躲在屋子裏不肯出來，我使勁推開他的門，發現他縮在床的一個小角落中，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不肯看我的眼睛。

我有點害怕這是VR帶給他的不利影響，他是否真的沉浸在虛拟的世界中無法自拔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海洋場景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

他在自己的幻象中究竟看到了什麽？

我把小宇的情況告訴了導師。導師認為情況也不太好。在親自見了一次小宇後，導師向我提議終止對小宇的VR實驗。

他考慮向安德華先生提議給VR儀器設置一個導出功能，他想看看小宇的幻象。

但是潛意識讓我覺得小宇可能并不想讓我看到他所想的東西。

在停止VR實驗後，小宇的情況好像更不好了。他出現了躁郁症的輕微現象。更多的時候是一種精神高度敏感的狀态。每次我去找他他都躲在黑暗的屋子裏，或者是呆呆地看着窗戶外面的世界。情況似乎一下子回到了VR實驗之前。

不過有些時候他又會對我表現出極大的依賴。當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他深色的眼睛中仿佛有漩渦要把我淹沒在其中一樣。

我對他的情感是怎樣的？我不知道。我只是每次看到他縮在那裏的時候總是心口揪痛。仿佛一只雪白的鳥折斷了翅膀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

他不應該是這樣。

而他有時候會很黏着我，像是一個丢了玩具的小孩子，緊緊抓着我的手縮在我的懷裏。我想他可能是潛意識中把我當成了他的父親。源于幼年失父的經歷，也許他需要一個像父親一樣包容他，安慰他的角色。

每當面對這樣的他，我總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抱住他的欲望。當他縮在我的懷裏的時候，打心底冒出一種極強的占有欲望。我感覺這時候的自己像一個變态，一個趁人之危的變态。但是看着他的臉和憂郁的眼睛，我又實在是忍不住想要緊緊擁住他。

我不敢跟他表達我的情感，我更不能在他依賴我的時候卻對他有這種龌龊的想法。在他眼裏可能我像一個哥哥，一個給他帶來無限樂趣的兄長和朋友。我怎麽能讓他知道我對他有這種下流的想法。

我不想失去可以和他接觸的機會，我不想失去他對我的信任。

***

我的VR實驗停止了。

我不知道江岳是發現了什麽，在一次實驗後，他叫來了他的導師。他的導師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我。在走出屋門後我聽到他跟江岳說終止VR治療的事情。

我害怕江岳發現我在VR的幻象中看到了他。我怕他覺得我是一個對他有非分之想的變态。我利用他對我的善意，卻在心底把他當成自己心儀的對象。

我怕他認為我是一個怪人，一個變态。我害怕。

我之後不敢單獨見他。但是他好像沒有發現我的想法。他依舊會在每周過來看我，陪我看紀錄片和課外書。有時候他會帶着我出去玩，只是我再也不敢單獨和他去陌生的地方了，我怕陌生人覺得我是一個怪人。更怕別人覺得他是一個被怪人纏住的人。

但有時候我又無法克制自己，我無法忍受的想要見到他。我在害怕的時候自己縮起來，像烏龜縮在殼裏那樣。

我媽又在用那種緊張的眼神看我，我很煩。我不想看到她，看到她我就想到自己是一個病人。一個所有人都覺得有病的人。

所有人都覺得我有病，只有他不覺得。

可能他也覺得我不正常吧。但是只有他在覺得我不正常的時候還會牢牢地抱住我。

每次他抱住我的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哭。但我又怕我一哭他也會覺得我有病。

我是不是真的病了啊。我不知道。

我在他面前學會了忍耐和隐藏。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奇怪的樣子。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有病。我希望我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希望他可以陪着我。而不單單是在虛拟的VR中作為一個幻象，在無謂的虛拟中滿足自己的幻想。

我和別人說什麽他們都不懂，我想和他說。但是在我要開口說的時候我猶豫了。我害怕我說的話他也不懂。如果他也不懂，那我還能跟誰說？

每當我看見他的眼睛，我會沒緣由的想要親近他。我感覺他很在乎我。不過也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借着自己不太穩定的精神狀态黏住他。他看着我的神情很焦急。每當這時候我就很愧疚，又在他的懷裏有點沾沾自喜。慶幸他沒有嫌棄我，慶幸我還可以在這種情況下和他在一起，慶幸他還願意陪着我。

後來他給我帶來了幾條金魚。因為每周一到周五他總是不在。他覺得金魚會稍微撫慰我一點。

但是我看着金魚并沒有什麽舒服的感覺。這些眼睛凸出的魚類，隔着圓形的魚缸我看見他們，感覺自己像被關在那一方狹小的水缸裏一樣。感覺自己仿佛也變成了一條金魚，一條眼睛凸出的金魚。我感覺自己的頭像是被那一方的狹小水缸壓制住，憋到眼睛凸出像一條金魚一樣。

我感覺自己的腦海中被金魚胡亂擺動的尾巴占滿了，我睜開眼就看見那凸出眼睛的怪家夥在我的面前冷冷地盯着我，它們在我的眼前幻化成無數我見過的人臉，有我媽媽的，有樓下小孩的，有嚼舌根的大媽的。

不過我不怕，我相信他不會說我什麽。

而當有一天我腦中的金魚中浮現出他的臉時，我怕極了。我怕他和別的指責我的人一樣，覺得我是個神經病，一個無可救藥的病人。

我害怕。

我砸碎了那個金魚缸。呆呆地看着凸眼珠的金魚在地上蹦跶蹦跶，直到最後在冰冷的瓷磚地上停止了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