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味道
時間仿佛凝住。
秦墨池僵硬地站在客房門口,甚至不敢深想從他頭頂飄過去的到底是什麽東西。還有那一絲似有似無的香味兒,與他在寺廟裏聞到過的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但又模模糊糊的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溫度不知道什麽時候降了下來,秦墨池覺得貼在房門上的手指都有些發僵,他無意識地動了動手指,不知道該敲門,還是應該掉頭跑掉。黑暗驟然間降臨時,他曾經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他不能确定在那一霎間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麽。但黑暗本身并不影響他視物,自從他的眼睛發生變化,他甚至發現他在黑暗中看東西反而更加清楚。
客房的白色木門緊緊閉着,走廊裏并沒有其他人,甚至沒有一絲聲音。安靜的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罩子罩了起來。秦墨池只能聽到自己微微急促起來的呼吸,一下一下,敲打着緊緊繃起的神經。
秦墨池舉在身前的手指無意識地抖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某種令人警覺的氣味,曾經聞到過的充滿了危險的味道。不及細想,他胃裏驀然翻騰起一股煩悶欲嘔的感覺,而這種惡心的感覺裏竟然夾雜着某種詭異的興奮,好像身體裏某種沉睡的感官受到刺激,迅速地蘇醒了過來,對着他的大腦發出了焦渴的信號。
刺眼的燈光在頭頂閃了兩下,又恢複了照明。
秦墨池的心裏升起一種強烈的渴求,似乎一道門的後面,有什麽東西正是他迫切想要得到的。這一霎間,似乎有什麽東西淩駕于他的理智之上,接管了這一具身體。
秦墨池被這突如其來的怪異感覺吓到,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轉過身踉跄跑開。他有種極強烈的預感,如果不馬上離開這個地方,接下來會發生某種……某種不由他來控制的可怕的事情。他聽見身後傳來隐隐的說話聲,卻顧不上回身去看。一種大難臨頭的急迫感驅使他不顧一切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他甚至顧不上等電梯上來,直接跑到了走廊盡頭的樓梯間,順着樓梯一路狂奔而下。
秦墨池越跑越快,從樓梯上跑下來的時候,幾次險些摔倒。莫名的壓力令他心髒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震得耳膜都跟着嗡鳴起來,眼前一片模糊亮白的光,分不清是頭頂投下的燈光還是從樓梯間的窗口射入的陽光。
樓梯間的門被人推開,兩個穿着酒店工作服的年輕人擡着收納箱進來,秦墨池收勢不及,一頭撞在了前面那人的身上。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酒店工作人員扶着崴了腳的秦墨池在大堂休息廳裏坐了下來,還體貼地送上一杯檸檬水。對于他說的十二樓突然停電的事情,兩位工作人員表示馬上去查一下。轉過身時,兩個人卻都露出了好笑的表情,覺得秦墨池這麽大的人了,又是個爺兒們家,居然還會怕黑怕到這種程度,簡直不可想象。
到了人多的地方,秦墨池的心跳也慢慢平靜下來。剛才那種恐懼感來的太過突然,但又強烈的完全無法抵擋,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還有他在門外聞到的那種味道,現在想想,其實就是那天晚上他在沙灘上聞到的血腥味。他懷疑房間裏的人,很有可能已經出事了。
秦墨池拿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打給夏知飛,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夏知飛知道他的五感比一般人更靈敏,不敢大意,答應馬上帶人過去,又囑咐他坐在那裏等着,千萬別亂跑。
秦墨池挂了電話,心神不定地捧着水杯發呆。緩過神來了,他又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經質了,其實那天晚上沙灘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他壓根就沒看見。也正因為他什麽都沒看見,那種味道才會給他留下那麽深刻的印象。而最讓他感到害怕的是,血的味道,竟會讓他莫名的興奮起來——難道這就是屬于他身體裏的“妖”的部分最真實的反應?
秦墨池心頭發顫,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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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突兀響起,秦墨池吓了一跳,拿起來一看是楊科。年前他從楊科那裏拿了幾塊料,還答應幫他做一對玉佩。年前事情多,他跟楊科定好了款式,但還沒來得及做。楊科這會兒打電話估計是來問進度的。
“老楊?”秦墨池肩膀松弛下來,閉着眼靠回了沙發裏,“忙啥呢?還在臨海?”
“在臨海呢,不過馬上要出門。”楊科似乎在室外,附近有汽車喇叭的聲音,“明天一早走,去雲南。大概下個月回來。”
秦墨池琢磨了一下,等他回來,他要的那對玉佩應該也做出來了。
“我這裏堵車,”楊科有些煩躁地說:“本來打算給你送點兒東西過去的……我打算往回開,東西我放在農場,過兩天你有時間過來拿一趟吧。我跟管事的交代過了。”
秦墨池稍稍打起精神,“什麽東西?”
“最近收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楊科說:“還有兩筐翡翠原石——抵債的。據說買的時候還挺貴。我對這玩意兒沒啥興趣,也不大懂。你有時間的話就過來看看吧,價錢我都标上了,有想要的就拿走。”
秦墨池心情好轉,“好。”
“那就這樣。”楊科想了想,又叮囑了一句,“你答應給我做的玉佩別忘了啊。”
“等你回來肯定完工。”
“那就好。”楊科放心了,“等哥哥回來給你帶禮物,不要太想我喲。”
秦墨池失笑。
“對了,你過來的時候記得從後山那條路繞一下。”楊科提醒他說:“我們旁邊那個農場,八道嶺農場正在搞擴建呢。前面上山那條路堆了不少石頭木料什麽的,還有貨車來來往往的。你那小車根本擠不過來。”
秦墨池的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浮現出當初提醒他不要出城的那位老夫子。
秦墨池挂了電話,擡頭時看見幾個急匆匆的身影穿過酒店前廳正朝他這邊跑了過來,領頭的人是夏知飛。大概出來的急,他襯衫的袖子還卷着,大衣的也只是随意披在身上。秦墨池掃了一眼跟他一起進來的曲直、餘晴等人,他們今天都穿着便裝,但眉宇間那股精悍的氣息卻很難掩飾。
夏知飛看見秦墨池安然無恙,頓時松了口氣。司馬家的人脾氣都古怪得很,常常不經“特事科”批準就擅自行動。他們在這一行裏地位頗高,現如今的當家人也是極有影響的人物,根本不把“特事科”放在眼裏。有他撐腰,司馬家的人到哪兒基本都是橫着走的。前些天死在臨海的是司馬家的一個旁支的孩子,死因尚在調查中。司馬承也是因為這件事才被派來臨海協助調查的,同來的還有司馬承的一個侄兒,叫司馬征。
秦墨池把情況大概說了一下,特意強調自己膽小,一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情況立刻就逃下樓了。所以客房裏到底什麽情況他也說不好。
夏知飛也不知是緊張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些。自從發現秦墨池長了一雙貓科動物的眼睛,他這顆心就沒踏實過。司馬承的出現不過是把他心裏的擔憂提到明面上來了。他的問題不解決,就算沒有了司馬家,也還有謝家、鐘家、曲家……遲早還是要出事的。
曲直見他知道的都說完了,便開始抓緊時間安排人手,“先跟我上樓看看情況。至于你,”他看看秦墨池,“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秦墨池緊張地點頭。
一夥人不動聲色地分散開,搭不同的電梯上樓。
秦墨池喝多了水,上了兩趟廁所,夏知飛他們還沒下來。他正想打個電話問問,就見酒店外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男人。這人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淺色大衣,領口圍着巴寶莉經典的格子圍巾,因為跑得急,圍巾散開,露出微微有些淩亂的襯衣領口。
秦墨池覺得這男人搞不好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他看看酒店大堂的挂鐘,這個時間,在午睡時間和晚飯時間之間,難免不讓人聯想到一些不那麽純潔的可能性上去了。秦墨池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男人急匆匆朝電梯走去,走到大堂中央的時候像是被什麽驚動,猛然間轉頭,一雙略顯陰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秦墨池的方向。
秦墨池已經落下毛病了,看見有人這樣盯着他,心裏頓時哀嚎一聲:不會吧,這年頭天師已經這麽普及了嗎?滿大街都是?
男人朝他走了過來,兩道好看的眉毛緊緊皺起,“秦墨池?”
秦墨池,“……”
他原來已經這麽出名了嗎?秦墨池一點兒都不願深想他為什麽會出名,又是在哪一個圈子裏出名。
男人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你來見我三叔?他人呢?”
秦墨池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司馬承還帶着親戚一起來出差,“我沒見到他。”
男人的目光轉冷,“我離開的時候他在等你。”
秦墨池最煩別人給他臉色看,他的耐心只限于自己的顧客。這男人一直擺着高高在上的架勢,秦墨池也不耐煩了,硬邦邦地說:“不知道。”
“你怎會不知道?”男人有些發急,司馬家的人之間有自己獨特的聯系方式,現在這種聯系中斷,而這個秦墨池明顯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我怎麽會知道?”秦墨池反問他,“我連他人都沒見着……算了,跟你說這個幹嗎?你自己上樓吧,‘特事科’的人已經上去了。”
男人的臉色一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跑去搭電梯上樓。
秦墨池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兩扇電梯門的後面,心裏慢慢梳理自己知道的線索:死在海邊的司馬氏、“特事科”、前來協助調查的司馬承和他侄兒、情況不明的司馬承……秦墨池發現這些事情好像都跟自己扯上了一點兒關系。
這不是好現象。
如果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和他沾邊,那誰還會相信他的清白呢?他身上那種還沒人解釋得清的屬性,在他看來,很有可能會變成最惹人懷疑的線索之一。
秦墨池不後悔今天的舉動,獨自一人跑到酒店來見司馬承或許有些輕率,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除了司馬承之外,沒人會明确告訴他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秦墨池最迫切想知道的,就是他到底是……誰?
司馬征跑上樓的時候,整個十二樓都已經被警方的人控制起來了。他表明身份,被“特事科”的警員放了進去。
客房的門開着,站在房門口一眼就能看到裏面的情形:司馬承面朝下躺在窗前的地毯上,鮮紅的顏色将地毯洇濕了一大片。
司馬征不斷喘着粗氣,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他伸手抓住從身邊經過的一個便衣,聲音微微發抖,“是樓下那只豹精做的,對不對?一定是他,這屋裏這麽明顯一股貓科動物的騷味兒,你們為什麽不抓他?!”
夏知飛知道他是受害人的侄子,眼下這種情況也不好跟他計較态度的問題,雖然他質問的是自己弟弟,夏知飛也只能按捺着脾氣安慰他,“司馬先生,請你冷靜。用我扶你過去坐一下嗎?”
司馬征身體不住的發抖,“怎麽冷靜?你讓我怎麽冷靜?”
夏知飛手裏一堆事兒,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冷靜。正頭疼不已時看見曲直從斜對面的客房走了出來,夏知飛連忙拽着司馬征走了過去,把安慰受害人家屬的工作丢給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是不是樓下的豹精?”司馬征知道司馬承約見的客人是誰,直覺這個豹子精最為可疑。
曲直拍拍他的肩膀,“節哀。”
司馬征的眼圈頓時紅了。
曲直拉他坐下,又倒了一杯熱水給他,見他情緒有所緩和,輕聲問道:“你剛才看見秦墨池了?”
司馬征點點頭。
“我們已經查過監控了,”曲直說:“他沒有進過客房,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司馬征疲憊地閉上眼,“監控?”
“是的。”曲直說:“秦墨池說他到十二樓的時候,停電了幾秒鐘。但是從監控上看,并沒有停電。他只是在房門口發了會兒呆,然後就跑了。而且以他的能力……你真的認為他能殺死司馬先生嗎?”
司馬征轉過頭望着他,眼底微微泛紅,“那你怎麽解釋房間裏留下的那種味道?別說你沒發現。”
曲直确實發現了,這一點讓他愈加困惑。一走進司馬承的房間他就聞到了司馬征所說的那種味道,那是某種穿行在密林中的大型貓科動物不經意間留下的宣告領地主權的霸道兇悍的味道。曲直曾在秦墨池的身上察覺到這種味道。或許秦墨池本人并沒有發現什麽,但這兩種味道确實十分相似。
“你知道他今天回來拜訪你三叔?”曲直問他,“你三叔告訴你的?”
司馬征點點頭,“他說想跟秦墨池單獨談談。”
“談什麽?”
司馬征搖搖頭。
曲直又問,“你之前見過秦墨池嗎?他的情況……你怎麽看?”
司馬征反問他,“他的情況不是很明顯嗎?難道你看不出來?”
曲直默然。
司馬征冷笑兩聲,“你們要是連這個都看不出來,臨海市的地界我看真要換人守着了。”
曲直被毫不留情的搶白,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懷疑是需要證據來證實的。秦墨池的經歷很簡單,實在沒有什麽可疑之處。”從調查到的情況來看,秦墨池應該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唯一可疑的就是幼時失蹤的八年。但曲直查到了他剛被送回臨海時,與夏弘做親子鑒定的記錄。他是夏弘的親生兒子,這一點毫無疑問。
那麽問題就來了,秦墨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竟會讓“特事科”的檢測儀器也認為他是妖?
“機緣巧合,或者走了狗屎運。”司馬征淡淡瞥了他一眼,“司馬家的人不是那麽好欺負的。”“你們要是實在下不了手,不如交給我來?”
“不用。”曲直連忙拒絕,誠懇地看着他說:“你要相信人民警察的力量。”
司馬征,“……”
司馬征覺得他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只為了安撫他不讓他暗中動手,這簡直小題大做。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冷冰冰地問道:“我要是不相信呢?”
曲直沒有理會他的挑釁,側過頭望着他,英挺的長眉微微蹙起,“秦墨池的情況……你三叔有沒有說過什麽?”
司馬征沉默了很久,就在曲直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用一種耳語般的聲音低低說道:“他是妖。”
“我三叔說,秦墨池是……妖。”
曲直沉默了。
司馬征側過頭,眼底劃過一絲狠戾,“怎麽,不相信我?”
“不。”曲直望着他,“我只是覺得我需要跟他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