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一聲怒喝,像一道利刃劃破夜色。
這還是梁庭第一次聽見曲谙這麽大的聲音,他還不合時宜地腹诽,你住手就住手?人家憑什麽聽你的啊?
然而奇跡發生,梁庭的腦袋還是好好呆在脖子上,那黑衣人仍舊高舉着刀,遲遲沒有落下。
梁庭屁滾尿流地從倒下逃開,卻因被綁住了手,又過于驚吓,站起來又立刻摔回去,四腳朝天,仿佛待宰的肉豬。
就算如此,刀還是沒有落下,梁庭也不可思議了,他回頭看,對上了那人困惑的眼神。
曲谙緊皺着眉,風将他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他瘦得像枝枯木,卻定定站着,用憤怒的目光看着那人。
“既然目标是我,就沖着我來!牽扯他人的性命,你們算什麽東西?”曲谙從未産生過如此大的怒氣,哪怕面前這人有能将他腰斬之力,也無法令他畏懼。
“放下你的刀!”曲谙握緊拳頭,冷喝道。
黑衣人眼色一變,他的身體不走自主地遵循了曲谙的命令,将刀扔下。
曲谙從房屋走出來,直勾勾盯着黑衣人,似乎在以眼神來遏制他的一舉一動,“我知道,你們在我門前殺人,就是想逼我自投羅網,你們成功了。放了阿庭,我跟你們走,但從此以後,你們不許再來偏院作孽,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曲谙說到最後,聲音開始發顫,已無力再維持氣勢。
梁庭心說你同他說這些幹嘛?快趁他沒刀趕緊叫人啊!
曲谙卻走到了梁庭面前,扶起了他,低聲歉意道:“阿庭,這段日子多謝你的照顧,接二連三害你被扯進來,是我不好,抱歉。”
梁庭愣了,一時說不出話。
曲谙起身,對黑衣人說:“把我抓走吧。”
黑衣人閃電般出手,在曲谙身上一點,曲谙便失去了意識,被他抱起來,回身起跳,竟就這麽消失在夜空中。
梁庭倉皇回頭,撕心裂肺喊道:“曲谙——!!”
窗外,樹梢的飛鳥被驚動,振翅而飛。
空雲落睜開眼睛,眼中有清冷的細光,不像剛醒時的模樣。
他坐了起來,墨黑如絲綢的長發疏散垂墜,襯得他面色瓷白,身泛陰柔之美。他閉了閉眼,丹田之力躁動不安,隐隐有不可控制之勢。
今日是第九天,再過一天,他将第四次變小,照這樣下去,用不了書上說的一年,他就再也沒法恢複正常。
空雲落想起了自己身為孔洛,與曲谙相處的點點滴滴,越想,他的神情就越冷一分。
孔洛對曲谙的在意、依賴和信任,對他而言極為陌生遙遠,就好像體內住進了另一個人,在他變小之後操控着他,去做他根本不會做的事。
回想起這一切,空雲落只覺得荒唐。
溯時蠱果然了得,連他的心性也不知不覺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間。
阮譽一早醒來,卻感到身心俱疲。
不歸山中的事全歸禦門管,如今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山中迷瘴,山洞枯骨,囚犯逃脫,嫌犯無賴……哪一項砸下來都是禦門失職,若換在朝中,他是要被貶為庶民的。
為了彌補過失,阮譽這幾日連軸轉,又是部署手下到處搜尋方懷璧蹤跡,又要每天面對風裏這張讨厭的臉,心态日益崩潰。
要是今天再和風裏說一句話,他是要多一筆殺孽了。
阮譽穿好衣裳,拿起了佩劍,今日他不想摻和山莊裏的事,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息一天。
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剛認識的一個人,曲谙。
這是那麽多年來,唯二讓他能不自覺放松,能忍受其靠進的人。
也不知那院前的草,長好了沒有。
阮譽思索幾番,決定自己親自去看看。
阮譽從山上下來,也不過用了一刻鐘,他來到了曲谙的院子外,糾結了一會兒是該出聲叫人還是翻牆而入,卻聽聞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當機立斷跳進院子裏。
小半個月不見,曲谙的院子裏總算不是泥濘荒蕪的樣子,而是疏散覆蓋了一層岩青草,他走向竹屋自言自語道:“待會兒我便說,偶然路過,見着院子裏長滿了草,想起了先前你曾說道話,便來一會……嗯,就這樣。”
可沒等他走到門前,院子便走進了人。
阮譽如同被觸碰到了某處機關,嗖地一下閃至屋後。
來人疑惑道:“剛才是不是有個人影?”
“看錯了罷?”
“真是個人影!不到十天這兒死了兩個人,你說會不會是他們的鬼魂……”
“少說這些!不過是只鳥兒,快幹活!”
阮譽聽得一清二楚,死了兩個人?
隔着一面牆,阮譽也對院子裏的情況了如指掌,從腳步聲可聽出共有兩人,走進了屋子裏,開始翻找。
“掌事叫我們來的,如有冒犯,請多擔待。”一人嘴裏不停念叨。
另一人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曲谙已經死了似的。”
“都被擄走了,還能有活路?”
“你怎就斷定他是被擄走的?”
“那還能有假?”
“我看曲谙那小子,不一般。這事為何偏偏發生在他身上?死的兩人我也聽說了,都曾和他交好,最後又不歡而散。我看吶,這都是他裏應外合,雇兇殺人洩憤才是。”
“可梁庭卻說他這是他親眼所見。”
“梁庭那樣兒,還像個常人嗎?這也算個好事,他在偏院,偏院一日不得安寧。”
“把你們的話,全都說清楚。”
門口忽然傳來另一道聲音,把兩人都吓得一叫。
阮譽眉頭一擰,劍一抖,鋒芒出鞘一截,他冷聲威懾道:“快說。”
兩人便将這幾日偏院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阮譽,阮譽聽後神色漸漸陰沉,而後一扭身,以全速趕回不歸山莊。
上山比下山還要快了一倍,阮譽回到不歸山莊,立即召來禦門手下,命其搜尋曲谙的所在。
“方懷璧不找了麽?”手下疑惑。
“你們一次只能找一人?”阮譽不可思議道,“曲谙失蹤之事或許與方懷璧也有關聯,去打聽何人曾半夜離開西平鎮,你們分頭行動,不要放過一寸。”
“那山上……”
“我來守着。”阮譽道。
“遵命!”
禦門手下們如濺落的火星般迅速散開不見。
這件事很快便傳到了空雲落的耳中。
“曲谙失蹤?”空雲落眼中一暗。
“我派下去打聽的人已經回來,這幾日偏院也不太平,連續兩人慘死在曲公子門前。”蕭責道,“可不知為何,此事被封鎖起來了。昨夜曲公子也被擄走,但似乎是自願的。興許那死去的二人,就是在給他施壓。”
蕭責正想順着自己猜想的前因後果說下去,卻想起來空雲落對曲谙的感情不一般,又道:“阮譽已讓派禦門去找,正值多雨時節,地上泥濘,總能留下些痕跡。那人動如此大幹戈只為抓走曲公子,應該不會一時動手殺人,還請莊主放心。”
聽到阮譽和曲谙的事有關,空雲落的眉頭就不自覺皺起來,從醒來開始就盤踞在他胸口的煩悶像被燎原之風吹起,“曲谙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蕭責不禁一愣。
“不相幹的事不必告知于我。”空雲落冷冷道。
蕭責并未驚訝太久,他見過空雲落變小時孩子氣的模樣,自然也能猜到遡時蠱這是遡時蠱造成的影響,空雲落變回原狀後會對此反感,也就不足為奇了。
于是蕭責道:“那可要屬下傳喚下去,讓阮譽收回禦門?”
“禦門本就為阮譽所管,他要如何驅使,是他的事。”空雲落眉宇間透出了些許煩躁。
蕭責躬身道:“是,屬下告退。”
風裏仰起頭,看着牌樓頂端,阮譽站在那裏,遙望着遠處。
“難得見你那麽焦慮。”風裏朝上說。
阮譽往下一看,“你還在禁足。”
風裏輕輕一躍,像被風托起來一般,落在了阮譽身邊,調笑道:“能禁住我的,只有絕世無雙的阮門主,所以我不就來了麽?”
阮譽沒心情接他的調戲,把情緒如實挂在臉上,郁悶道:“風裏,你若知情,便告訴我曲谙在哪裏。”
風裏眼裏極快劃過一絲陰沉,但卻還是輕松道:“我真的與那些亂七八糟的沒關系,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阮譽怨怼地看着他,這句話風裏不知說了多少遍,然而下一句又是意味深長的“但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總要一上一下吊着,阮譽也分不清風裏哪句真哪句假。
“阮阮,若是我有天這樣失蹤,你也會如此憂慮?”風裏問。
“這天底下有誰能威脅得了你?”阮譽道。
風裏笑了笑,這笑裏不再是往常那樣輕佻玩味,而帶着些阮譽沒讀懂的意味。接着風裏看着阮譽說:“回答對那日我問你的問題,我便去幫你找回曲谙。”
“什麽?”阮譽露出疑惑,但很快他就想起來,風裏說的是那天從曲谙家裏出來,他玩笑一般的“我和他,你更心悅誰”。
阮譽不再看風裏,“幼稚。”
風裏卻靠過來,一手捏住阮譽的下巴,俊容貼近,多情的眼中只有阮譽,“我是認真的。”
……
這是哪裏?好黑……
曲谙醒了過來,又不像醒着,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試着動了動,發現自己手腳被綁着,眼被布蒙上,不知身在何處。
他聽到有人在身邊走動,不敢輕舉妄動,假裝還在昏迷。
“不歸山莊已有行動,找到此處只是時間問題。”
“只可惜藥渣在上次全用完了,不然現在便可動手。”
“大人說了,再等三日便可熬制新的藥渣,屆時即可取出。”
短短幾句話,蘊含了太多信息,曲谙一時理不過來,但他知道不歸山莊的人在找他,他還有得救的可能!
倏然間,曲谙感覺有人靠近了他的臉,一股強烈的氣勢壓了上來,就算看不到,曲谙也感知到那人靠自己極近。
“他醒了,在裝睡。”
陌生的氣息噴灑在臉上,曲谙不受控地抖了抖。
“他身上有古怪的力量。”那人又說,“他叫我‘住手’,我就動不了了。”
他是打暈我的人!曲谙的心髒不安地亂跳。
“我還以為之前那些人都是廢物,原來他真有過人之處。”
“我想看看,他這裏是不是也有……”
那人擡手,伸出一指抵着曲谙的額頭,他的指甲稍長,漸漸用力,竟是要以指刺入曲谙的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