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蕭責并未被他的插科打诨所幹擾,仍然平靜問:“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除夕之外?烤蠍子挺好吃。”風裏翹着腿,玩味兒看着蕭責,“你何時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你們家段瘋子好這口?”
“好好叫他的名字。”蕭責眼簾微壓。
風裏哧哧笑着,“沒了,你覺得有意思,改天我把那說書人綁回來?”
“不必。”蕭責道,他尚不想打草驚蛇,點到即止便可,“你帶上方懷璧,是有何意?”
“許久沒和老方出去,怪懷念的。”風裏道,“反正咱們天下無雙的莊主不在,誰也管不着,不是?”
“你怎知莊主不在?”
風裏一咧嘴,似笑非笑,“說起來挺惡心,我這人對他有特殊感覺,方圓五裏內他若在,我能感知到。”
蕭責沉聲道:“風裏,你若對莊主不滿,自可離去,無人阻攔。”
風裏豎起手指搖了搖,“二莊主,這話就不好聽了,不歸山莊對你們而言不過是個幫派組織,對我而言這可是家。況且我家阮阮在這,我能去哪兒?”
他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審問到此為止,我回去休息泡澡了,累死個人。“
“風裏,”蕭責道,“你如實回答,山中迷瘴可與你有關?”
風裏背對他走向門口,舉起手随意揮了揮,背影懶散而潇灑。
蕭責輕嘆了口氣,風裏向來如此,仿佛身在霧中,捉摸不透,令人不得不警惕。
自從那次打碎了雞蛋後,曲谙感覺自己在南田院的處境變得尴尬起來,平日都是幾人為一組負責一片土地的各項勞作,而曲谙卻莫名被孤立在外,本是他同伴的人,t把他的工作都做了,讓他幹站着,像一個多餘人。
送菜去東膳房,也被那裏的師傅訓斥,說他拿來的菜不新鮮,要他重拿,回去換菜又被南田院的人陰陽怪氣的諷刺,他兩頭不是人。
就好像一時間,他身上的新手光環消失了,所有人對他的包容大幅降低,哪怕是梁庭,見他也不會同他多說幾句話。
他把這些事和空雲落說起,言語間還在糾結自己的問題。
空雲落嗤笑他愚昧,“既然他們用不着你,你還樂得清閑,在意那麽多作甚?”
“放任不管只會讓矛盾越滾越大。”曲谙惆悵道,“到最後我就會被逐出偏院,這就是他的手段吧?唉,我到底哪裏惹到他了?”
空雲落道:“我去給他們一個教訓。”
曲谙以為空雲落要把蕭責搬出來示威,連忙擺手,“算了,這點小事還是別叨擾蕭先生。沒準就是因為我做事不靈活,才嚴苛對我,畢竟我也是段先生帶過來的人,看在段先生的面子上我也不會被趕走的。”
空雲落被他一口一個蕭先生段先生念得心裏煩躁,又叫不住為何,便冷冷留下“那你好自為之”,就從窗口跳了出去。
曲谙知道他不會亂跑,也不擔心,一個人坐在桌前,撐着腮幫子,憂愁嘆息。
昨夜下雨了,冰雨交加,空氣濕涼,院子裏的荒土泥濘不堪,曲谙這才後知後覺,想要做點挽救措施。
“鄒掌事說,這地原本種的是一疊紅,下了大雨水淹了根莖,一疊紅腐爛在地裏,毒性也融進了土裏。”曲谙說着,又對空雲落科普,“一疊紅的花葉同色,全身都是毒,誤觸汁液會讓皮膚紅腫,誤食會引起死亡。”
“但将其晾曬,再加之半錢碧羊參、一錢雪蒿,一齊碾磨成粉,有清神醒腦之效。”空雲落接道。
曲谙驚訝道:“沒錯,洛洛你連這個都知道?”
空雲落面無表情:“你不見我日日看醫書?”
“也是。”曲谙笑道,“将來你當你一個懸壺濟世的醫者也不錯。”
“懸壺濟世?”空雲落想起了那副在火中熊熊燃燒的字,他露出了冷笑,“虛僞至極的笑話。”
曲谙不太明白空雲落話語中的鄙棄,空雲落沒打算解釋,他捏着下巴作思考狀,嘴裏呢喃念着“清神醒腦”就轉身回了屋。
曲谙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泥濘上,土裏有一疊紅的毒性,按理來說,将解藥灑下去應該能解,可解藥是針對人體而制,對土地未必有效。但要按照一物降一物的思路來想,一疊紅的克星能否栽種成活,繼而淨化土地?
曲谙抓到了關鍵,他一路走一路想,一疊紅的毒性被岩青草所克,岩青草依山石而生,一枝三葉,喜陰濕,也不知道這個時節山上會有嗎。
“曲谙,你聽我說話了嗎?”
“嗯?”曲谙擡起頭,今日的當值站在他面前一臉不耐,“一時走神了,對不住。”
“拿着。”當值塞了個籃子給曲谙,“上山去采一籃野蕈,速去速回。”
曲谙點頭說好,又問:“我一個人去?”
“這幾日就你游手好閑,叫你做點事情還廢話那麽多?”當值斥道。
曲谙頓時禁言,啥也不問了。最近他似乎成了衆矢之的,所有人都不待見他,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害怕這裏,主動逃離。
不過他恰好也想上山找岩青草,這活兒正合适他。
曲谙寬慰着自己,走進了山中。
下了一夜雨的山上,積水濕滑,曲谙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進水窪裏。他一心三用,要小心腳下又要搜尋野蕈還要觀察各種山草的模樣,才過去了一刻鐘他就累得直不起腰。冬日山上的菌菇本來就少,曲谙找了好久就看到了兩個,兩根手指大小,要把籃子填滿,不知得找到猴年馬月。
可我為什麽會懂得那麽多?這些野蕈和岩青草我從沒在書裏寫過,我竟然還很了解它們……
曲谙終于察覺到自己不該那麽聰明,這是原身的記憶?不太像。又或者是這個世界自動幫身為作者的他點滿了知識點?可世上的東西那麽多,他也就認得植物,側重太明顯,也很蹊跷。
曲谙糾結了一會兒,就放棄了,反正這也是好事,想那麽多幹嘛?
于是他又無憂無慮地采蘑菇了。
曲谙不敢走遠,卻無意識地往上走,籃子裏的野蕈勉強鋪了一層,可岩青草他一株都沒有看到。
要是再遇到那天晚上的人怎麽辦?曲谙又想起了自己被擄走的情景,那個拿着匕首要殺他,最後卻将他放走的人,還有一個神仙一樣的男人……是男人吧?有那麽漂亮的男人嗎?胸口的确是平的……
曲谙想着,臉慢慢紅起來。
這座山上盡是謎,連他自己身上,都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曲谙大概在山上走了半個時辰,他還是踩進了水哇裏,鞋子濕透,籃子依然沒被填滿,他累得喘氣,靠着一塊山石歇息。
這天又快下雨了,他得往下走,不然被困在山上太危險。
曲谙看了眼籃子,苦笑了一下,回去又要被罵了。
偏院雖好,但終歸不是曲谙的久留之地,他還記得自己的願望,要去見安佲。等他攢夠了一筆錢,就離開這裏,去安佲的故鄉,等他出生。
正好他懂藥理,出去了也有謀生的手段。
只是不懂得洛洛願不願意跟他受苦。
曲谙構想着未來的藍圖,身體也覺得輕松了不少,他無意往崖邊一瞥,看到了滿滿一叢三葉一枝,小綠花一樣可愛的岩青草。
曲谙臉上浮現喜色,他忙過去分辨,外形符合,嘗半片葉,味道也對,正是岩青草!
得來全不費工夫!
曲谙立刻采摘,岩青草的根長在石縫裏,要萬分小心才能拔出來,曲谙全神貫注,手指捏着草莖慢慢用力,盡力不破壞每一根根須。
然而,就在他專心致志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喝:“誰?”
曲谙驚吓回頭,動作太大,破壞了蹲姿的平衡,人都沒看清他就身子一歪跌了下去。而這塊長着岩青草的地竟是個斜面,曲谙不受控的滾了一圈,接着摔出了崖邊。
要死!
事發突然,曲谙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這麽墜了下去。
所幸就在兩米之下的山壁探伸着一棵樹,曲谙恰好掉進樹身與山之間,卡在那裏,被摔得搖晃兩下,他本能緊抱住這棵救命之樹。
“救命啊!”曲谙擡頭慌急喊道,“誰來救救我?!”
不少片刻,一人走到了崖邊向下看,他低頭時重心在山崖之外,曲谙忙道:“別站邊邊,小心也摔下來!”
那人沒有在意,言簡意赅問:“你誰?”
“我叫曲谙,是山下偏院的人,奉命上山采些野蕈。”曲谙不敢朝下看,一個勁兒仰着脖子,“不知你怎麽稱呼……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能救救我嗎?有沒有藤蔓繩子之類的,不行這裏沒有着力點,你也會被拉下來,可以幫我叫幾個人嗎?我還能堅持一會兒……”
曲谙慌起來就啰嗦,說了一堆細碎廢話,肚子被硌得難受也不敢動,臉色越來越差。
那人皺眉盯着他看了半晌,終于動了,只見他輕輕跳下,精準落在了那棵樹上,樹身搖晃了幾下,曲谙吓得哇哇大叫,接着被拎起後領,眼前唰的一晃,他又回到了地上。
曲谙驚魂穩定,心髒砰砰砰跳得發疼,他按着胸口深呼吸幾口,又看向救命恩人,這時他才注意到對方約莫二十出頭,少年長相,膚色清透白皙,眼睛圓而潤,嘴唇如桃花般,是一眼就讓人喜歡的俊秀。
“謝謝你。”曲谙說話的氣息不穩,“太謝謝了。”
對方寡言,只是略一點頭,見曲谙手裏還緊攥着幾株草,眼中帶着幾分狐疑。
曲谙看出了他的疑問,便答道:“我想把這些草帶回院子裏種,我太不小心了,差點命喪于此。”
對方嘴巴微張,似乎有話要說,卻沒說出口,他低頭看了眼那叢岩青草,随即蹲下來,默默将它們連根拔起,再放進曲谙的籃子裏。
曲谙對他的感激猶如滔滔江水,都不知怎麽表達了,只會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看着他。
對方做完這些,就要走了,曲谙才想起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背影頓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答道:“阮、阮譽。”
窸窣兩聲,忽然竄出個人來,“這邊鬧什麽動靜了?”
來人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面容風流俊逸,舉手投足卻玩世不恭。
“阮阮,抓到什麽寶貝了?”風裏答着阮譽的肩膀,笑吟吟看着曲谙。
阮譽松了口氣,往風裏身後站,這時他緊繃的神色松懈了下來。
風裏回頭好笑看了阮譽一眼,安撫拍拍他的手臂,然後走過去,瞥了眼曲谙的腰牌,“偏院的兄弟,幸會幸會,這天不多時就要下雨,還不下山?”
曲谙猜他們倆是不歸山莊的人,心裏有些畏懼,讷讷點頭:“我這就下山,謝謝那位阮先生,幫了我好多。”
風裏聞言眉梢一挑,回頭看了阮譽一眼。
阮譽抿着唇,不太自在。
曲谙腿還是軟的,掙紮幾下才站起來,臉色蒼白,幾縷頭發黏在頰邊,還按着胸口輕喘,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別說下山,走路都難。
阮譽有些不放心他。
風裏聳肩嘆氣,道:“真是難得……小兄弟,我們送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