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歸山莊的地牢是由大山洞改造而成的,進去後須直行二十丈,每隔一丈有一盞小油燈照明,但視線依然不開明,在昏暗中走到盡頭,便不知不覺來到了地下。
風裏推着樓雯潤走在這段路上,山洞裏空曠靜谧,輪子在地面滾動的聲音格外明顯。
“我見樓姑娘帶了藥箱,是打算給方懷璧療傷?”風裏問,“這是空雲落的意思?”
樓雯潤搖了搖頭,“雲哥出去了。我聽說方公子被挑斷了手腳,實在于心不忍,就想過來瞧瞧。”
“手腳沒斷,但吃了點苦頭是真的。”風裏道。
樓雯潤嘆息了一聲,“我問過雲哥他與方公子之間發生過什麽,雲哥卻叫我別管。方公子也是山莊的元老了,莫不是有什麽誤會在裏面?”
她低下了頭,聲音漸低,“或許是因為我,三年前若不是我醫術不精,誤判了方公子中的毒,他的右手也不會連劍也拿不起來。“
這件事風裏也知道,三年前他和方懷璧共同執行一個暗殺嗜蠱宗一長老的任務,過程十分驚險,方懷璧為風裏擋住了一次對方的攻擊,卻被植入了蠱蟲,而後雖救治及時,蠱蟲已除卻殘留了蠱毒,樓雯潤看過後誤以為是麻毒,問題不大,但在一次毒發後方懷璧的右手經脈炸裂,就算全力救治,他的手也已遲鈍無力,變成了身上的一個裝飾。
對于一個以武為命的人,失去一只手就意味着以後幾乎不會有精進的可能,方懷璧的性格也因此大變,原本開朗愛笑的他變得陰翳沉默,更視樓雯潤如多餘的花瓶,見面也視如空氣。
“一個醫術不精又雙腿殘廢的女人,若非攀親帶故,早不知死在何處了。”方懷璧曾如此直言。
樓雯潤對他也無比愧疚,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不是去藏書閣看書,就是在屋子裏學習針灸和配制新藥,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複原方懷璧的右手。
“樓姑娘莫被那小子平日的态度影響,明眼人都知若不是你,方懷璧早在三年前就死了。”風裏淡淡道。
樓雯潤勉強一笑,不置可否。
方懷璧被關在地牢第二層的最後一間,那裏黑暗無光,陰冷異常,他的雙手被鐵鏈綁着高高舉起,只能站着,他的衣服也破了,上面有被鞭打後的血痕,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
“還活着嗎?”風裏手舉着一個燃燒的木頭。
方懷璧慢慢擡起頭,沙啞地說了句“少主”。
Advertisement
“說了多少次了,要叫門主。”風裏道。
樓雯潤用鑰匙開了鎖,回頭對風裏說:“勞煩了。”
風裏輕松提起輪椅,把她推到了方懷璧面前。
“方公子,你身上的傷不處理,寒氣會進到骨頭裏,容易落下病根。”樓雯潤溫聲說。
“與你……無關。”方懷璧咬牙抗拒道。
樓雯潤抿了抿唇,低聲道:“冒犯了。”
接着她擡手撕開了方懷璧身前的衣服。
方懷璧眼睛睜大,繼而後退躲過,同時一腳踢出,但被風裏擡臂擋住。
“方懷璧,你對一個姑娘出手,真夠窩囊的。”風裏道。
“我欲殺她的情郎,她卻一片‘好心’,誰知她有何居心。”
“方公子,你、你是真心要殺雲哥?”樓雯潤驚愕道。
方懷璧冷笑一聲。
樓雯潤的手攥緊了襦裙,咬了咬唇問他為何。
“世人想殺空雲落,還用得着‘為何’麽?”方懷璧道。
“身為不歸山莊的人,口口聲聲說要殺莊主,大逆不道。”風裏如此說這,但口吻清淡,無一絲指責的意味。
他有對着樓雯潤道:“樓姑娘,獵門的事還是由我這個門主來解決吧。”
“那他的傷……”
“都交給我。”風裏風度翩翩地笑笑,拿過了樓雯潤的藥箱,接着把人送出了牢門外,目送她離去。
再回到牢裏,風裏的神情有了細微的變化,他的面相似乎天生帶笑,眼睛和嘴唇不動聲色也微有弧度,輕佻風流又引人親近,可當他收起了這副天然的表情時,竟由內而外升騰起一股漠不關心的薄涼。
“少主。”方懷璧低聲道。
這次,風裏沒有糾正。
“嘶——”
這是梁庭見到空雲落後的第一反應,他把曲谙拉到一旁,痛心疾首道:“那小子怎麽又回來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曲谙怕梁庭對空雲落的遭遇耿耿于懷,便只說他在外迷路偶遇好心人救助。
“阿庭,我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有事情想拜托你。”曲谙拿出了一塊金磚,“阿庭,你有什麽法子能把這東西換成銀錢?”
說着他面露羞愧,“洛洛想吃糖,想看書,還想要更多的新衣服,可我的工錢不夠,只能動用這個。”準确來說是空雲落逼着他用的,恨鐵不成鋼的教訓了他一晚上,他才猶猶豫豫地拿出了一塊。
這畢竟是別人的東西,未得允許就拿去花,和小偷有什麽兩樣?
但眼下曲谙的經濟情況只能讓他忍着良心的不安去做。
“你、你哪來那麽大的金子?”梁庭的眼睛都要閃瞎了,他活這麽多年都沒見過幾次黃金,更別提這麽大的!
曲谙低下頭含糊解釋,梁庭完全被這塊金磚吸引了注意,也沒仔細聽,他拿過來在手裏掂了掂,又忍不住咬了一下,怔怔道:“是真的……”
“阿庭,拜托你一定幫幫我!”曲谙雙手合十懇求道,“最近我不能再出去了,但這些東西又急切需要,我、我會給你跑腿費的!”
梁庭還對這塊金磚念念不忘,在手裏來回翻滾地瞧,他在金磚底部發現了兩個小字:不歸。
“嗚哇!”梁庭叫了一聲把金磚扔回曲谙懷裏。
曲谙被砸了一下,揉着胸口說:“怎麽了?”
“這、這這這這是不歸山莊的金子!”梁庭驚惶不已道。
空雲落的眼皮掀了掀。
梁庭一把抓住了曲谙的肩膀一個勁兒搖晃,“你從哪裏得到的?要是被查出私藏不歸山莊的財物,你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曲谙茫然不解:“可這是洛洛……”
梁庭放開他來到空雲落跟前,“小孩,你把這塊金磚的來歷……”
空雲落擡起眼,冷冷與梁庭對視。
這一瞬間,梁庭那還算靈光的腦子就反應過來了——最初見到這來歷不明的孩子時他在被追殺,接着他又表現出和普通小孩不一樣的氣質,還有他那老練靈活的身手,這次又帶回來了不歸山莊的金子,莫非這孩子,和不歸山莊的大人們密切相關?
想至此,梁庭有種撥雲見日的恍然,他湊近了空雲落低聲道:“你和不歸山莊有何幹系?”
空雲落嫌棄退後,冷聲反問:“你以為是何幹系?”
不歸山莊不收納無用之人,從山莊上下來的夥計們也沒說過那多了個小孩,這就說明,孔洛的存在不為人知,思來想去,梁庭只有一個答案。
“你是某位大人的私生子?”
“……”空雲落呼出了一口氣,将曲谙暫時打發出去。
梁庭追問:“是或不是?”
空雲落道:“不是,不歸山莊上有我的兄長。”
梁庭不比曲谙好糊弄,但也不難蒙混過關,空雲落自知山莊目前所在的人和不在的人,他随便扯了個沛門的人做自己的兄長,編排了些父母雙亡與兄長相依為命的凄慘橋段,再加之一些沛門任務的描述,梁庭本身就已信了他與不歸山莊有關,可自洽的解釋會更加坐實他的身份。
如空雲落所料,梁庭聽完那一番話,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兄長剛把我接到西平鎮,便外出執行任務,我一個小孩在家,被鐵巷張家的人盯上,便有了追殺那一幕。”空雲落平靜道,“我的身手是兄長傳授,金子也是兄長贈予,等兄長歸來,我自會離開。”
“不過此事暫不要同曲谙說起,兄長不想讓不歸山莊其他人知曉我的存在,而曲谙又和段千玿相識,這層關系總歸要小心為妙。”
“孔少爺,你看這些東西如何?”
曲谙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梁庭對空雲落的殷勤,拜托他買的東西甚至都沒過問過自己,直接雙手奉送到空雲落的面前,明明他之前對洛洛的存在還滿不贊同。
空雲落随意翻了翻梁庭帶來的書,微微點頭,“尚可。”
曲谙也走過去看,見梁庭買來的幾件暗色系衣裳大為不滿,“不是說了要紅色的嗎?怎麽盡是老氣的顏色?”
“娘兒們才穿紅色。”梁庭怼道。
“你不是說快過年了麽?過年就是要穿紅色才對。”曲谙嘆氣道,他又翻到了一套不一樣的,鵝黃色寬松小褂,淺綠色錦緞長衫,還有柔軟的白色裏衣,整個搭配起來,就是溫潤佳公子的形象,曲谙眼前一亮,“這套不錯……怎麽這麽大?”
空雲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曲谙愣了三秒反應過來,“這不會是給我的吧?”
梁庭無奈搖頭,“那邊的兩個包裹,都是你的。”然後又說了句有事找我,就告辭了。
“我沒和阿庭說要買衣服啊。”曲谙還有些發愣。
空雲落瞧不上他那傻樣,不就是新衣裳罷了。
“洛洛,是你提的嗎?”曲谙問。
“你那幾件破衣裳都長一個樣,我都看膩了。”空雲落撇開臉說,
“洛洛。”曲谙感動不已。
空雲落則受不了他那軟唧唧的眼神,哪個大男人會像曲谙這樣動不動就眼淚汪汪?
曲谙的新衣服統共三套,應該是同樣款式不同色系,但他看到桃花粉時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小聲道:“我是男生,不太适合粉色吧?”
被空雲落聽到,一個兇狠的眼神瞪過來,“給我心懷感激的穿上。”
看來是在報複曲谙之前給他買的粉色衣裳的事。
關于梁庭态度的轉變,空雲落只簡單的用錢給到位來搪塞過去,梁庭的事情辦得不錯,叫他把金磚融成小塊再去典當,他也都答應下了,而且此人野心不大,略有些貪財,最大的心願就是想拜不歸山莊的人為師,等空雲落解決完自身的事,倒是可以替他完成。
只是他身上遡時蟲如何化解,還是個未知的難題。
“啊,洛洛,下雪了。”曲谙驚嘆的看着窗外景色,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下,與自然秀美的山景相交映,美不勝收。
“阿庭說這個地方一年只下一次雪,一次下七天,所以下雪就意味着辭舊歲,新的一年到來了。”曲谙接住了一粒雪花,在接觸他的掌心後立即消融,他忍不住一笑,回頭對空雲落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又自造了奇怪的話。
空雲落腹诽,卻也稍稍被曲谙的笑容所感染,嘴角幾不可見的翹了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