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幾日陰雨連綿,就連園子裏争奇鬥豔的名貴花木都被蒙上了一片郁色,陳芸坐在花園的一處涼亭內,手裏緊緊攥着衣角下擺,恨不得将其扯斷了似的。
孟璋撐着油紙傘從背後緩緩走來,雨水沿着亭子的屋檐流下來,為亭子裏的人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着雨簾,他看着那女人背挺的筆直又僵硬,坐在那一動不動,眼睛不知道看向哪裏,但是半天都沒換過姿勢。
他是在賭坊得到那人消息,“那人人稱酒七兒,曾經因販賣人口在清平受過牢獄之災,只不過後來不知何故就放了出來。出獄後就來到了京都,流連于賭坊酒厮之間。
他嗜賭成瘾,輸多贏少,雖流落街頭無所事事,卻從來不缺賭錢的本金。我派人查過,他近日未行偷摸拐騙之事,那他的銀子又是從哪來的?”
“這些問題我都想過,可是……”陳芸無奈的笑了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人都已經死了,如今是死無對證……”
是的,酒七兒兩天前死在了京都的栾河裏,官府已經斷了案——“失足溺水”。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證明她是被人綁架販賣而不是自行離家出走的人已經死了。
在京都貴圈裏,她俨然成為了一個抛夫棄家的女人,女人家名節最重要,這失蹤的五個月,又有誰能證明她守身如玉,未在外面亂搞鬼混呢?
孟璋麽?抑或是展平?兩人行蹤乃是機密暫且不論,就算是有二人為證,那她這五個月與兩個陌生男人朝夕相處,最後也只得落得一個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名聲。
“殿下,我是時候和你道別了。”她如今雖然無處可去,但是藏在璋王府也不是個辦法,若是此事傳出去,不論是對她還是孟璋都沒有好處。
孟璋本是背着手臉色陰沉的看着遠處,忽聽她要離開,立馬轉過頭來,眸子裏是一種難言的情緒。
但随即,孟璋就恢複了正常,“你要回鄭家?”
“嗯。”好歹也要先和鄭遠池見上一面,好歹也要拿到和離書還自己一個自由身,好歹也得把自己的嫁妝要回來,總不能默默的就淨身出戶了。
“呵”,孟璋無可抑制的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嗤笑,即使被丈夫背叛,即使被婆婆算計,即使被姨娘陷害,她也要堅持回到那個家。她可真是個“賢惠”的妻子。
那他又算什麽?
也罷,從來都是他一廂情願。
京都裏那麽多姑娘,他看上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有夫之婦。她這幾天願意留在這裏不過就是想讓自己幫她證明清白,好讓她能安心回到鄭遠池身邊。如今,自己幫不了她什麽她也就要離開自己了。
“也罷,你想走就走吧,和李嬷嬷商量就是。”孟璋說完便甩袖離開。
此時,細細密密的小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孟璋邁着步子走出涼亭,早有眼疾手快的下人見孟璋淋了雨,便撐着傘幾步小跑追了上去,只是孟璋的腳步又怎麽是一般人能跟上的?
陳芸眼見着他的玄色衣袍被雨水打濕,之後貼在他強健有力的脊背上,他走的那麽快,一直不曾回頭,直到消失在陳芸的視線中。
不知道是不是雨下的太大,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有點濕了,心髒不知道哪個角落被掏空了一塊,說不出的茫然與失落。
這種感覺,竟然比她知道自己申冤無望時的那種絕望還要難受三分。
李嬷嬷為陳芸準備好了馬車,陳芸會産生離開的想法,李嬷嬷絕對是功不可沒。
李嬷嬷起先是有心撮合兩人,對陳芸也是關懷備至,可是當她無意中聽到了孟璋和陳芸的談話,得知了陳芸的名姓,馬上就想起來了什麽。
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鄭家的三夫人名聲實在是不怎麽好。李嬷嬷實在不能讓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孟璋的好名聲毀在這麽一個女人手裏。雖然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李嬷嬷對陳芸頗有好感,心裏也知道外面的流言有誇大之嫌,但好感歸好感,李嬷嬷決不能讓這段孽緣毀了孟璋。
僅僅是提點了幾句,陳芸便能聽懂個中深意。陳芸心想,雖然她和孟璋兩人清清白白無愧于心,可是謠言猛于虎,她的名聲已經臭了,又何苦帶累其他人?
她自認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可是心情絲毫沒有感覺到愉悅。直到看到毓秀親自送她回鄭家,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芸姐姐,你話不必多說,皇兄已經都告訴我了。你放心,有我在肯定幫你主持公道!那個柳姨娘心腸真心歹毒,鄭大人有眼無珠,竟然……”毓秀氣呼呼的,考慮到陳芸的心情沒有繼續說下去,“你尚在人世,鄭大人沒有休棄你的理由,你才是鄭大人名副其實的妻子!他若是不還你名分,我這便進宮找皇兄給你主持公道,寵妾滅妻,不顧綱常禮法,本宮叫他丢了烏紗帽!”
陳芸今日戴着帽紗,闊別了李嬷嬷,随毓秀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前行,毓秀口中滔滔不絕,勢必要替陳芸伸張正義的樣子,最後陳芸都不免好笑起來。
“公主,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你,其實……我回鄭家只是要和鄭三郎和離的。”
毓秀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秘密,睜大眼睛問她,“啊?你就這麽便宜了柳姨娘?”
本朝敢于丈夫和離的女子不是沒有,但是極少,而且本朝是不鼓勵女子再嫁的,一旦女子走了這一步,那麽很可能就踏上了孤獨終老的道路。
毓秀雖是心思單純,但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只以為陳芸是在嘔氣,忙勸她,“芸姐姐……你可別沖動啊!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的……”
毓秀想到棄文從武的鄭遠松……
她說她不喜歡文绉绉掉書袋子的酸文人,他就真的不顧家人反對棄文從武,還對她說過,他終有一日會建立一番功業,堂堂正正将她娶進門。她是肯定要嫁給他的,她還曾想過嫁到鄭家以後要和陳芸作伴呢。
說實話,毓秀對鄭家的人很沒好感,尤其是對未來婆婆。不過,要是能和陳芸做了妯娌,兩人彼此照應也不錯,只不過,陳芸怎麽會和離呢?
這消息太讓人震驚了!
這回,陳芸沒有直接就進鄭家大門,而是把馬車停到巷口等着下朝歸來的鄭遠池。等到午時将近,果然有個清瘦風雅的身影進了小巷,他走的不疾不徐,路過陳芸他們的馬車時還多看了幾眼。
陳芸做好心理準備,掀了簾子就叫了他一聲,然後就看他腳下一僵,緩緩轉過身來,眼裏的震驚和驚喜溢于言表。
陳芸搶先一步跳下馬車,在他發怔的時候已經站到他的面前,毓秀也随着跟過來,還湊趣的說了一句,“怎麽?看見自己妻子吓傻了?”
陳芸看了毓秀一眼,不知怎麽的,她可能是太久沒有見到鄭遠池,聽到別人拿她當鄭遠池的妻子,感到非常的不适應,甚至……還有點惡心……
鄭遠池的表情非常難以形容,從起初的震驚,到後來的驚喜,現在已經很快恢複了平靜。他先向毓秀行了個禮,随即牽起陳芸的手往鄭家大門去。
陳芸不想被他這麽牽着,下意識的想把手縮回去,鄭遠池反而牽的更緊了。
毓秀以為這對小夫妻會重修于好,便故意與兩人保持距離,給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鄭遠松是打心眼裏尊敬自己的三哥,所以毓秀對鄭遠池還是很有好感的。孟璋把她叫來陪陳芸回鄭家,她雖然也想念陳芸,但卻覺得自己一個外人,出現在此地有些多餘,可是皇兄的命令又不能不從……不過,看鄭遠池把陳芸視若珍寶的模樣,看來皇兄的擔心是多餘了。
等等……皇兄什麽時候開始擔心起除了她以外的女人了?看來是這番陰差陽錯讓皇兄食了些人間煙火,竟然會變的這麽有人情味了。毓秀也沒有深想,只是靜靜地走在前面,對後面的動靜置若罔聞。
“鄭遠池,你先把我放開,咱們有話好好說啊!”陳芸礙于有毓秀和下人在場,直接甩手難免有些不給鄭遠池面子,便低聲和他說道。
結果,這人反而牽她更緊了,“回房再說。”然後拉着陳芸就回了他們的小院,拖進了陳芸原先住的房間,還對毓秀非常理直氣壯的說,“長公主見諒,下官先要處理點家事,稍後再和公主賠罪。”
一進了門,鄭遠池就把陳芸封在牆上,剛剛的平靜風雅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他眼中的怒火灼熱的吓人。
就那麽死死的盯着她,看的陳芸有些發怵,這道理真的就像是hellokitty忽然變成了老虎,長着大嘴要咬人一樣,不過,陳芸知道他也就是個hellokitty,所以後來就不怕他了。
“你知道我回來幹什麽麽?”
“你知道這是我第二次回鄭家嗎?”
“你知道你的青梅竹馬,也就是你如今的夫人都做過什麽事麽?”
一連串的反問得到的只是他的沉默,陳芸也有些火大,擡起腳狠狠踢了他一下,“神經病,你以為你不出聲就可以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