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雲隐雲現（一）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我似乎睡了很久，似乎睡了才一會。
睜開眼，便發現又回到了那片嬈林，那片有着華麗宮殿的嬈林。漫天嬈花紛飛成雪，那個女子飛舞着。見着我，她停下飛旋的舞步，站在幾步遠之外，笑着說：“好看嗎？”
“你是誰？你是雲玦嗎？”你總是出現在我夢裏，那麽，你到底是誰？蘭蕊皇後說雲玦也叫小七兒，你也總是自稱小七兒，那麽你到底是不是雲玦？
她聽着我發問，笑容漸漸冷下來，順而嘟起了嘴，“小姑姑，我是雲玦啊，我是你的小七兒啊！你這一睡又把我忘了。”
答案來得如此快，如此幹脆，讓我一時怔住。
在我出神的時候，她又開口了，“小姑姑，你快過來呀，我們一起玩好不好？”說着，伸出右手，迎接着我。
看着她純澈的眸子，我的心上一軟，生出了莫名的疼愛，不自禁的點頭，柔聲道：“好。”說着，也伸出手，跨步向前迎向她。
我們僅隔着幾步遠，可是我發現無論我走多久，都始終到不了她的身邊。她的衣袂飄飄，似乎觸手可及，可是偏偏任你怎麽碰都碰不到。我有些慌神。
“小姑姑，你再不來，小七兒可要走了！”她的臉上有些不耐，噘着嘴，放下了伸出的手，而後轉身，像一片紅葉飛入嬈林中。
“別走！”看着她離開，我焦急的喊。
眼看她越來越遠，我快步追上，最後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丢失了她的身影。
“小七兒，別走——”
話音起，驚起漫天飛紅。無數嬈花彙成一道漩渦席卷而來，遮住天，遮住日，遮住雙眼，遮到世間萬物再也看不見。
……
等到視線回複清晰的時候，畫面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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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嬈花化作塵埃飛揚，塵埃飛揚裏，一輪昏黃的落日漸漸西沉，而我和雲玦、我的小七兒就在這夕陽下，面對面的站着。
她散落的青絲在疾風中淩亂的飛舞着，拍打着塵埃，遮掩着滾滾落日。被青絲時不時遮掩的眼裏，是目光如錐，是絕望滿溢。
她舉着劍，将劍尖對準我的咽喉，像是恨不能将我一劍封喉的樣子。
此時的我和她的距離，僅有一步之遙，她的發絲甚至能吹拂到我的臉上。我想着我們終于可以那麽近了。
可是就算那麽近，這阻隔在你我之間的這把劍，還是将這咫尺化作天涯。
我望着她，望着那張如此熟悉的臉，試圖尋找出一絲如以往夢裏親近的笑意，可是從熟悉看到陌生，只是看到了濃濃的殺氣。
殺氣中，那淩厲的嬰孩的哭聲再次響起，我打了個寒顫，不自禁的後退半步。
她逼近一步，劍尖抵到咽喉，恨恨道：“你為什麽不肯救她！小姑姑，你怎麽那麽狠心啊！”
我看着她難以抑制的恨意，心上湧出難以抑制的悲傷。我覺得很難過，我想解釋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為什麽！”她大聲喊着，淚水溢出眼眶。
“您一直說您不愛這長生，其實，您還是貪戀的！”她憤怒的斷定着，目光裏的恨意漸漸凝聚在劍尖上。
劍尖割破咽喉，血珠滾落。
我看着血珠一滴滴滾落，忘了疼，只是覺得心上一片空洞。擡起頭，看着那張漸漸陌生的面孔，無比心疼。
我想抹去她的絕望她的悲傷，讓她回到神色飛揚笑容歡暢的最初，我想讓她一世長安，哪怕，傾我所有。
我只想，讓你好好的。
所以，我迎着她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你想要的，我給你便是了。”
你想要長生，我給你長生！
你想要我的心，我給你心！
你想要我的命，我給你命！
那輪落日終于消失在地平線，我望着她略有顫抖的手，淡淡一笑，而後伸出手，握住劍，低下頭，抵到胸口，找準位置，慢慢将胸口劃開，直到露出那顆跳動的心髒為止。
心髒在跳動，我慘然一笑，将劍推開，再伸出手，進入胸膛，一點點，将心挖出來——
你想要，我便給。
不過如此。
劍尖上的血，不停滴落。滴落到塵埃，砸出如雷巨響。
胸口的血，不停溢出。溢滿整件衣衫，溢到血流成河。
挖心的手，卻始終不停！
我想我的目光裏盡是淡然，雖然淡然深處是濃濃的傷，是無底的絕望，可是，別人不會看見，就像別人不會看到我的孤獨一樣。不過，也許将心挖出來我也就不會再感到孤獨了。
我不停的挖着自己的心，慢慢将其挖空。很疼，疼的難以抑制。咬着唇，血流入嘴裏，腥澀無比。
我想着我就要死了吧！
生無可戀，無以為安，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般，那麽死了，也都無所謂了。
心被挖出的那一刻，一陣輕松，而後便感覺到身子在往下沉，如雲端墜入湖底，感到窒息，卻只是閉上眼，任着身體往下沉。
沉吧，沉吧，沉到了底，也就不會再沉了！
“雲遲！雲遲！”在我徹底放棄生命的時候，我聽到了一陣焦切的呼喚。那個聲音如浮木将我下沉的身體托起，浮出水面，我得以喘息。
“雲遲，醒醒。”
猛然睜開眼，發覺身處一架馬車內，自己正被蘇青雲抱着。看着滿臉憂慮的蘇青雲，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我是又沉淪在了無望的夢境之中了。
“雲遲，是不是做噩夢了？把嘴唇都咬破了？”蘇青雲撫着我的唇，表情心疼。
我舔了舔唇，一陣刺疼，一陣血腥。
想到剛才挖心的那一幕，劇痛再次襲來，那種無以為安的孤獨迅速蔓延全身。我緊緊抓着蘇青雲的衣襟，生怕一轉眼他也不見了。然後又覺得抓緊衣襟不夠安心，便一頭紮進他的懷裏，縮攏着身體，拼命汲取着他身上那股安寧的香，試圖以之來熨平我內心的不安和孤獨。
蘇青雲發覺我的異狀，捧起我的頭，問：“怎麽了，雲遲？”
我看着他眸子裏的焦切，翕動了下嘴唇，想說些什麽來宣洩我內心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感情，可腦子裏一片狼藉難以組成只言片語，所以到最後，只能作罷。
我垂下頭，無力的搖了搖，覺得無比沮喪。
蘇青雲看着我，松開我緊抿着的唇，眼裏是心疼，“有什麽事不妨跟我說，有我在。”
聽着他的話，心上一暖，這一暖似乎牽扯到了某道傷疤，于是又一疼。我恍然意識到，今天夜裏，我的心便一直疼着。時而如撕裂，時而如萬箭穿心，時而又如萬千只蟲子在啃噬。
我低下頭，看着心上那個位置，想着，這到底怎麽了？
為什麽我的心會疼？為什麽我會在剛才夢到把自己的心挖出來？
心被挖出來，很痛！可是這心痛，真的只是因為夢中的挖心嗎？
不是的。不是的。
一時間，思緒萬千。
蘇青雲見我始終不說話，嘆了口氣，将我擁入懷，道：“沒事了。我們馬上就到家了。”
蘇青雲的話如同從天外傳來，一片飄忽。我伏在他的胸口，聽着外邊馬蹄聲、車輪滾動聲，看着布幔掀飛時露出的外邊的一片黑暗，清理着我的思緒。
我是在随延殿，聽着蘭蕊皇後的話，看着她走完生命最後的旅程，而後，失魂落魄、力竭而出。
想着蘭蕊皇後關于雲玦的那些話，心又掀起一陣疼。疼後，一瞬明了！
是了，心上的疼自蘭蕊皇後跟我提起那位雲玦皇妃開始，心上的狂潮也是因那些話掀起。我所有的情緒，皆為着這位雲玦皇妃！
這位雲玦皇妃，的确跟我有着很大的關系吧！我也是一直都惦念着她，所以哪怕我失去了記憶，她依然會常常出現在我的夢裏！
蘭蕊皇後說我是她的小姑姑，她說的該是真的吧！
金戈說她著書是給她小姑姑看，王弗及說“主子說這些本來就該是您的”，那時候就疑惑我便是她小姑姑，可是不敢相信，現在，不得不信了！
可是，我真的是雲家人嗎？
雲家人不是都有雲圖騰的嗎？金戈也是看到那位雲玦皇妃脖頸上的雲圖騰才判定出她是雲家後人，才把“雲靈”的秘密告訴了她。那麽，既然她有雲圖騰，我是她的小姑姑，不是也該有嗎？
可是我明明沒有！
思緒還在翻滾，馬車卻停了下來。是回到了王府。
下了馬車，一片飛雪落在額上，一片冰寒。
蘇青雲緊緊擁着我，輕聲說：“雲遲，我們到家了。洗個澡，睡一會，便沒事了。”
檐下的燈火在雪夜裏凄凄的亮着，撲簌的雪塊時不時的從高處砸落。
我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支撐着我身體的溫暖，一步步走進內院。走到門口的時候，左廊快步走來一個人，卻是蘇葉，見着我們，施了個禮，道：“王爺，有事禀報。”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個夢，很絕望。為什麽這麽絕望，因為真相更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