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蕊逝雲煙葬（五）
我癱坐在床榻邊上的椅子裏，覺得渾身無力。
“……你沒有回去，三年時間到了，你最終沒有回去，因為你愛上了我二哥，因為二哥讓你留下。
我一直想，你并不屬于這塵世，怎麽會愛上我二哥呢，二哥已經有了墨涵，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的愛上他？三哥對你那麽好，你為何就不喜歡三哥呢？
我拿這個問題問你，而你只是說，也許這就是命……”尾音如裂帛一聲，撕扯着空氣裏的沉悶，卻只是撕扯出了更多的荒蕪。
“……也許，這就是命。你不管不顧的愛上了二哥，為了他，不再回島上，為了他，你傾盡了所有，你替他出謀劃策，你替他招攬群才，你甚至為了他，化作侍衛潛入靈國。你為他做了那麽多，可是結果呢！
你給他争天下，打天下，可是，二哥卻連個皇後的位置都不給你！
你說你不在乎這皇後的位置，可是為何在封後大典上，你一個人跑去了北方大草原！
雲玦啊雲玦，你難道看不出來，蘭明玉對你百般呵護，只為你雲家人的長生不死嗎？你難道看不出來，蘭明玉一生最愛的，只有墨涵嗎？
雲玦啊雲玦，蘭明玉，美譽天下的蘭明玉，其實，是辜負了你啊！”
蘭蕊皇後說到這裏劇烈的咳嗽着。臉上那抹紅暈不知在什麽時候徹底消失了。
我的心，緊緊揪着，刺痛一波波傳來，不停不止，可是在聽到蘭蕊皇後這些話後，心驀地停了。
雲玦為了蘭明玉沒有回島上，但是，她最愛的蘭明玉只是辜負了她？！
曾經我豔羨的七日豔陽林裏的帝後恩愛，生同寝死同穴的相許相守，難道都是假的？
我曾經以為這位雲玦皇後是天底下如此快樂如此潇灑的一個人，難道都錯了？
蘭蕊皇後咳完，聲音更加嘶啞，似乎都難以再開口，但是她還是艱難的說着，仿佛不說到最後一口氣、不說完此生最後一句話，她便不停止般。
“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時候你一聲紅衣，神情張揚。後來的你，也常常這樣，總是歡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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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在那座冰冷的宮殿裏，你是唯一一抹明媚的光。你總是歡笑着，快樂着，似乎什麽煩惱都不會有。你的笑，驅散了我內心的黑暗，讓我覺得，這個世上，還是有美好的。這個世上，我還是有牽挂的。
我多想每天看到你，多想每天陪在你的身邊，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你很少留在望月，你總是滿天下跑，尋找着雲靈。
你到過了很多地方吧，天下七國，你都走了個遍，天下名人，你也都見了個遍。
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離開，所以我只是對你說，如果你要回家了，你一定要回來見我一面……”嗓子似被粘起來，蘭蕊皇後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完，說完後，緊緊的喘了口氣。
“……你沒有按期回島上，你憂慮了一些日子，但是還是好起來了。你說你還沒找到雲靈，你可以找到後再回去。
所以，你成了雲玦皇妃，但是還是一直飄蕩在外面。到了第五年，你在望月宮殿的最高處，看着南方無際海，說，島上來人了。
你說如果三年後你沒有回去，是會遭到責罰了，所以我想，島上來人了，是來抓你回去的，是來懲罰你的。
我讓你躲起來，你說你是無處可躲的，你的身上有雲家人的氣息，無論你在天涯海角，島上的人都能找到你。
既然逃不開，不如去面對。然後，你再次離開了皇宮……”
五年後，島上來人？來得是誰？是我嗎？
“……看着你離開的背影，我很忐忑，我不知道這次你走，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你這次走了還會不會回來。
你很快回來了，可是回來的時候已是氣息奄奄。你受了重傷，受了讓三哥的雲上宮訣都差點難以治愈的傷。
我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島上的人把你弄成了這個樣子，可是不管我怎麽問，你都不肯告訴我。
自那以後，你一直在雲上宮裏養着傷。你不再出去，卻也不再微笑，整個人，變得無比落寞。我在邊上小心翼翼的陪着你，握着你冰冷的手，覺得很難過。我想我的雲玦，怎麽變成這樣子了。
可是你不說，什麽都不說。只是看着無際海面的神色，更加焦慮。
這樣一過，就是兩年……”
到底發生了什麽？雲玦怎麽會受傷了？她那麽歡樂，怎麽可以落寞？
我想着夢裏那個女子足以讓萬物複蘇的笑容，想着她沉默落寞的表情，心上的疼又襲來。然而這心疼已不似剛才針刺般的疼，而是，隐隐的不舍。
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為什麽想着雲玦受傷想着她不開心，會心疼，會不舍？
“……兩年後，當你再次看着無際海面的時候，你的表情一瞬慌亂，你說：她來了！
她來了！你一直念叨着的那位小姑姑，也來找你了！”
霍然擡起眼皮，望着面無表情的蘭蕊皇後，她剛才是說，雲玦的小姑姑來了？
我來了？！
兩年後？
兩年後就是七年前！
王弗及發現人長貝殼、看到我的那一年，正好是七年前！
所以，我當真是雲家人，當真是雲玦皇妃的小姑姑？！
“……那段時間，你變得無比焦躁，你坐立不安，日夜難眠。你常常把自己埋在黑暗裏，整日整日不說話。
你很慌，很亂，失了分寸。我看着你，很難過。
後來，你發覺自己有了身孕……
你有了身孕，慢慢的，好像好起來了。你的心靜了下來，又慢慢變得開朗，我看到笑容再次在你身上綻現，無比的欣慰……
那時候我想着，就這樣吧，就這樣一直保持下去吧……
可是，到底是逃不開的。
當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氣息衰弱，随時有着夭折的可能。三哥的無上功訣無能為力，二哥請遍了天下的名醫也沒用。你整天抱着孩子，給她輸入一道一道真氣，可是，到底沒用……
後來，你離開了皇宮。
你說，有一個人，可以救孩子！
那個人，是你的小姑姑。你的小姑姑術法無邊，定能救你的孩子。可是當初你沒有按期回去，現在見到你小姑姑，定是要受到責罰的吧！
我攔着你別去，可是為了孩子，你還是去了……
我沒告訴你，那一次離開，我感覺到了生死離別……”
為了蘭明玉，雲玦沒有回島上。島上來人，她受到“責罰”受了傷，卻依然回到望月皇宮，沒有回去。現在，為了孩子，她去找她的小姑姑……我的心很酸，很酸。酸楚蔓延至全身，落入眼眶，卻化不出淚。
“……你答應過我，如果你要離開，一定會回來見我最後一面。你沒有食言，你做到了。
你春天時候離開，到了秋天，終于回來。可是，孩子死了，你也快死了。
三哥抱着你，你單薄的像一片樹葉，一陣風都能将你吹倒。
你拉着我的手，說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回來見我最後一面……”嘶啞的聲音哽咽着，眼淚自那灰黑色的眼窩裏滑落，滑過死灰的臉頰，然後狠狠的砸在我的心上。
“最後一面……”一片恍惚。
“……在那年的秋末冬初，你在你建造的那片嬈林裏離開。
你苦等多年的嬈林，在你離開的那一刻，花開成海。
可是，你再也看不見……”
“你再也看不見……”蘭蕊皇後說到這裏，一聲嘆息。
“……為什麽，她不願救你呢，你這麽好的人，為什麽她就不願救你呢，她是你最親最愛的小姑姑啊，她怎麽能怎麽狠心……”
我看着蘭蕊皇後滿臉的怨念，發顫。
“十二年了，距第一次見你，十二年了……你離開我，也整整六年了……我來到這個國家，也四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十二年過去了……”
“你還好嗎？你可曾想過，你的小蕊兒呢？”
“……曾經你讓我好好活着，可是到現在，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雲玦，原諒我，原諒我沒有聽你的話……我只是想你了……我真的，想你了……”
不知何處吹來的寒風吹散了蘭蕊皇後低落塵埃的嘶啞聲音，那些聲音漸漸遠了，漸漸散了，漸漸聽不到了。
風吹晃牆壁上燈盞裏的火，吹蓋住了蘭蕊皇後身陷的眼窩，随後打了個卷，穿過皮肉直襲上我的五髒六腑。
我覺得渾身冰冷，從頭到腳。
宮殿裏漸漸安靜了，靜到再無人息。那幽幽暗暗的燈火照的我心裏一片斑駁、滿地狼藉。嘴唇被咬破，手心掐出血，眼睛幹涸酸脹，胸口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很疼，很疼。疼到無力，疼到虛脫，疼到再不願存活于世。
雲玦死了，雲玦的孩子也死了，只是因為，我見死不救。
我到底做了什麽？我為什麽不願救？！
為什麽，要讓這麽好的女子，死了……
為什麽！為什麽！
夢裏雲玦拿着利刃對準我咽喉的場景再現，她的眸子裏是多麽大的怨念。本該是神色飛揚笑容歡暢的雲玦，到最後因我的見死不救，才變得如此猙獰如此絕望！
“……您說您不愛這長生，其實，您也是貪戀的……”
我貪戀着，所以，不肯救，不願救，眼睜睜的看着孩子死了，看着雲玦的心，也死了！
不！
不，不是的！
我怎麽會見死不救！我怎麽會貪戀這長生不死！
不！
眩暈陣陣襲來，讓我覺得天旋地轉。這偌大的宮殿仿佛成了一座黑暗的閉室，無窮無盡的黑暗包圍着你，侵蝕着你，讓你窒息，讓你絕望，讓你只想奮不顧身逃離開。
是的，逃離開！
我要離開這，我要離開這！
我看着蘭蕊皇後漸漸冷卻的身體，踉跄着站起身，而後扶着東西慢慢走出門外。
在我扶着椅子碰倒桌上的茶盞的時候，那燈盞裏的火終于在左右搖晃中一瞬熄滅。
燈火熄滅，冒出一縷煙，很快，便散了個幹淨。我怔怔的看着，想起之前想的“人死如燈滅”，猛然回過頭。
幽暗裏，床榻上，蘭蕊皇後平躺着……
是死了，是這個世上，再沒這個人了。
腳像灌了鉛似的，怎麽都挪不向前。我感覺整個宮殿都黑了，它變得格外的空曠，那扇門，又變得極為遙遠。我想呼喊，卻怎麽都開不了口。我的胸口悶得慌，我的心上依然疼得厲害，我緊緊的捂着，好像一松開，心就會裂開。
我一步步的走到門口，看着焦急守着的靜如，看着靜如邊上靜默站立着的蘇青哲和蘇青雲，慘然一笑，而後一頭栽向前。
“雲遲——”我只聽到一聲驚呼，便陷入昏厥。
我感覺到我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裏，那人的懷裏，有着我熟悉的讓我安寧的香……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很想問一下，在你們的心裏，雲遲是什麽樣性格的一個人——我腫麽有種把她寫崩了的錯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