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替我,取名字
海盜A:“船長,不是毀屍滅跡就好磨滅掉自己的黑歷史的啊!”
海盜B:“是啊是啊。”
海盜A:“船長,人是你撈上來的,你不要這麽嫌棄啊,你看你看,這人還在呼吸,還活着呢——哎喲,身材也是很強壯的,搞不好是海軍,再不濟也是個水手,這樣的人一看就很會打架,留下來堵槍眼也好啊!”
海盜B:“是啊是啊。”
迪爾:“……”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迪爾的臉上又青轉黑再轉紅最後再轉白,當那白色之中又隐隐約約透着情況時,他終于忍不住一把推開了那個橫在他面前當着月光的海盜——于是在朦胧的月光下,剛剛被他救上來的那個人終于露出了真面目……的一半。
額角青筋狂跳,迪爾發誓自己這輩子最讨厭神神秘秘的人以及紅色頭發的人,而眼前的人似乎就是為了他的雷點兒存活于這個世界上的一般——只見此時此刻,他奄奄一息、雙目緊閉比躺在甲板上,那一頭火紅柔軟的頭發因為濕水緊緊地貼在他的面頰上,這大概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從他那如同雕刻家手下的藝術品般的下颚曲線以及那張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來看,大概是這樣的——事實上,周圍的人都看不清楚他到底長什麽樣子,因為他的上半張臉上纏滿了繃帶,并且在右眼部分,還帶着一張覆蓋面部右上方一小部分的生鐵面具……
那就連海水都沒有沖走的面具戴在這人的臉上,面具做工粗糙得很,沒有任何的圖騰或者工藝可言,只是在面具靠近眼部上方的位置,鑲嵌着一顆藍寶石……那藍寶石很小一顆,形狀狹長,迪爾這樣見過了各式各樣珠寶的人自然不放在眼裏,匆匆掃了一眼後便厭惡地挪開了眼睛。
在他看來,那是一顆無比劣質的藍色寶石。
“把他弄醒。”迪爾皺着眉不耐煩地吩咐手下,看着一群人蠢蠢欲動想要上腳踹,他嘆了口氣,“溫柔點,老子好不容易抗上來的。”
“可是船長,你剛才不是還說要把他扔回海裏自生自滅——”
說話的海盜話還沒說完便被迪爾的一個眼刀子給逼得閉上了嘴,金發青年懶洋洋地撩了撩自己濕漉漉的頭發,頭也不回地說:“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突然想起我的船上不差這一口閑飯,不行?”
當然行。
有錢,任性。
解決了這一邊的突發事件之後,迪爾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忽然一頓微微眯起眼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忘記了什麽——目光猛地沉下,森冷的目光在整個開闊的甲板上掃了一圈,最終,停留在了甲板的另一頭……這會兒,在他的目光所及處,黑發年輕人正從某個獨眼海盜手中接過比抹布幹淨不了的布認真地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在他的腳邊躺着的,是已經被松了綁,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水這會兒肚子挺得老高的德菲斯廚子,迪爾聽見,黑發年輕人壓低了聲音悄悄摸摸地問給他遞擦頭抹布的那名海盜,船醫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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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底。”迪爾邁着步子,一張臉色黑如墨走向蘭多,看着後者立刻閉上嘴轉過頭似乎很緊張地看着自己,他心情也并沒有因此而變得好一些,“你要不要把他重新扔進海裏,搞不好多喝兩口海水他就死了——避免接下來被老子開膛破肚的慘劇。”
蘭多一臉緊繃地笑了笑。
迪爾微微彎下腰,這樣,他就能無限地将自己的臉逼近蘭多——當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看着自己的臉在那雙漆黑的黑色瞳眸之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迪爾這才終于停下了繼續靠近——而此時,在不知不覺之間,蘭多已經後退到了船舷旁邊,他瞪大眼一臉莫名加不安地看着迪爾,後者仿佛故意一般沉默良久,忽然伸出手捏住黑發年輕人的下巴,搖了搖,微笑着說:“有膽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救不該救的人,沒膽子承擔後果是吧?”
蘭多:“……”
迪爾松開蘭多,心情一瞬間似乎變得不錯一般笑容不變道:“你死定了,拖龍骨,九尾貓鞭,或者被扒光了五花大綁跟着桅杆上的沙漏一起迎風飄蕩個三天三夜,你選哪一個?”
蘭多動了動唇,眨了眨眼睛,忽然鎮定了下來,緊接着完全答非所問道:“你剛才下船是去救我?”
迪爾一愣,臉上笑容凝固。
蘭多歪歪腦袋:“我自己爬上來了,但是我聽他們說你也救上來一個人,真的假的?”
迪爾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蘭多伸出手,拍了拍面前那金發青年的肩膀,無比淡定道:“你也蠻好心的啊,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
迪爾拍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的那只手,面無表情地問:“小乖乖,你是不是覺得徹底激怒我以後就可以因為我受刺激一個沖動讓你死得痛快點?”
“不是,”蘭多認真地回答,“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好好地活下去……你負責把德菲斯廚子扔下海裏,你的懲罰到這一步已經結束了,沒有問題——而在你的懲罰結束後,我負責跳下海把他撈了上來,他大難不死,而我也安全歸來,整件事我找不出我要受懲罰的點在哪。”
蘭多完完全全就是在詭辯。
但是迪爾卻沒辦法反駁他——确确實實,他的整個船規對于懲罰的這一塊,的确只描述到“将人和受害者屍體捆綁在一起扔下海”這一點就結束,接下來,那個人是死是活還是被救,壓根就沒有詳細規定。
………………………………這家夥居然敢抓他的漏洞。
“來人!”迪爾瞪着蘭多,咬着後槽牙,手指頭幾乎都快戳在蘭多的鼻子上憤怒大吼,“拿紙筆來,老子要改船規——還有,把這個不知死活的給我拖下去,執行‘四十缺一下’,不許手下留情,被老子發現就等着死!”
“四十缺一下”其實就是著名的九尾貓鞭刑,那鞭子構造特殊,每鞭打一下都會在受刑者背後增加九條血痕,幾下就可以将人抽的皮開肉綻,偏偏又不會傷到筋骨,傷口愈合起來也很難,實在是相當地折磨人——蘭多聞言,臉上的血色稍稍褪去:“等下,這不公平!你船規沒有規定不許救人!”
迪爾冷笑,從戰戰兢兢的手下手中猛地扯過記載船規的羊皮紙,刷刷用極為潦草的字體在某條後面增添了一行字,然後扔掉羽毛筆将那羊皮紙拎起來,在滿臉不服氣的黑發年輕人面前晃了晃,得意地挑挑眉,說:“現在有了。”
蘭多:“……”
迪爾将手中的羊皮紙往黑發年輕人臉上一拍,猙獰笑道:“好好享受,我的小乖乖。”
蘭多手忙腳亂地将那破羊皮紙從臉上拽下來,一把抓住正準備離開的迪爾想要跟他深入讨論一下“論人類的無恥可能性,迪爾當然是不耐煩地想要甩開他,然而就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聽見從他們身後傳來一聲極為嘶啞、低沉的聲音:“我替他來。”
正拉扯中的兩人俱是一愣,雙雙擰過腦袋,随即兩雙視線便落在了這會兒冷不丁出現在他們不遠處的那個人身上——男人站着的時候,比躺着的時候看上去更加高大強壯,他赤裸着上半身,結實而分布均勻的肌肉在月光之下泛着誘人的光澤,而那雙與他戴着的小半塊面具上鑲嵌的劣質藍寶石相同的藍色瞳眸,亦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讓人一眼看去,就挪不開眼睛。
見大家都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先是擡起手撩了撩濕漉漉的頭發往後撸了撸,然後又伸出手,調整了下自己臉上的面具——在确認面具還在時,他似乎是松了口氣,頓了頓後,這才仿佛擔心剛才蘭多和迪爾沒聽清楚似的,将他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邊:“我替他接受鞭刑。”
迪爾反應很快地罵道:“關你屁事啊!你哪位!”
男人:“你剛才撈我上來……”
迪爾:“啊啊啊啊我知道,閉嘴!”
在莫拉號的船長急着跳腳時,他身後的黑發年輕人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因為此時此刻,蘭多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在看到面前這個男人的時候,昏暗的月光之下,他猛地一眼看去差點被吓尿了褲子……因為他還以為他家“大副後媽”順着莫拉號的缰繩爬上了船——紅色的頭發,高大強壯得令人嫉妒的身材,以及那完美的下半張臉——太像了,太他娘的像了!
而此時,仿佛是注意到了蘭多赤裸裸的灼熱目光,這個忽然半路殺出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笑了笑,用那嗓子像是壞掉了所以變得異常沙啞的聲音說:“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救你才下的海……”
他先指了指迪爾,又指了指蘭多。
然後收回手指,似乎有些害羞道:“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我可能已經死了。”
男人看上去很緊張。
迪爾看上去很暴躁。
唯獨蘭多松了一口氣,首先,這人的聲音太糟糕了,完全不像是雷蒙德聲音;其次,雷蒙德這輩子也不會露出這樣“腼腆”“可愛”的表情;最後,蘭多記得自己上一次想要用手指指着人家說話時,被雷蒙德警告“你是不是覺得手指長在手掌上很多餘我可以幫你砍掉”。
所以這個家夥不是雷蒙德。
………………媽的,想到這裏,蘭多不禁嘆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松一口氣,難不成在他的心目中,雷蒙德形象比一船的海盜加起來更加恐怖?
而在蘭多發愣期間,今晚已經經歷過太多莫名其妙以及神邏輯的事情的迪爾終于達到了爆發的邊緣,他指揮着手下的海盜将那個蘭多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拖下去替蘭多承受“四十缺一下”的鞭刑,在蘭多終于回過神來想要阻止時,他冷笑着看着黑發年輕人:“你再多說一句,你們倆就沒人來一發好了——”
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那邊已經順從地被人摁在長條椅子上,并配合地任由他們将自己的手固定好一面在行刑的過程中亂動或者掙紮,似乎是感覺到了蘭多他們的目光,那個人居然無比淡定地擡起頭,似乎飛快地沖他們這邊笑了笑,蘭多被笑得腿軟,迪爾則響亮地冷笑了聲,指了指眼睛悶聲不吭咬牙吃下第一鞭的男人挑釁地對蘭多說:“你快來求饒,這樣我就可以送你們一塊去被抽一頓,哦對了,他雙倍。”
蘭多:“……小傑羅,我以為你是好——”
迪爾:“三倍,我說過不要叫那個名字。”
蘭多:“小——”
迪爾:“四倍。”
蘭多:“……”
蘭多不敢再說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長得很像雷蒙德的男人被狂抽了三十九鞭。
第三十九鞭落下時,居然還保持着清醒的意識,這倒是多多少少讓甲板上的海盜們看他的目光微變——稍稍見識過的人都知道九尾貓鞭有多折磨人,那又痛又癢的感覺只是幾下就夠人受的了,意志不堅定的人見了那細細長長的九條鞭子,第一時間就吓尿了褲子的都有。
而男人卻全程悶聲不吭地承受下來,當他背上血肉模糊一片地被人從椅子上放下來時,他“轟隆”一聲倒在地上,停頓了片刻,就在大家以為他暈過去時,他卻突然動了動,緩緩了爬起來,緊接着,“呸”地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
大概是在隐忍的過程中因為咬牙過緊而導致牙龈出血之類的。
他站起來,用手背摸了摸唇角,掀起眼皮子看了眼不遠處呆愣在原地的黑發年輕人,以及他身邊陰着臉看上去滿臉山雨欲來的莫拉號船長,笑了笑,用帶着一絲絲疲倦的聲音問:“這樣就可以了嗎?”
此話一出,甲板上嘩然。
迪爾的臉色簡直不能更難看。
但是他還是強忍下了想要将這個男人扔回海裏的強烈不安——在衆多手下都對這個家夥産生了多多少少敬佩的情緒的情況下,他不得不做一個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他答應将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留下來,甚至給他安排一份甲板上的工作……
迪爾讓這家夥跟在蘭多身邊,一起滾到廚房裏去暫時頂替德菲斯廚子的職位——瞧瞧看,多麽有趣,他給自己的小奴隸安排了一個手下,迪爾覺得這世界上像自己一樣寬厚待人而富有創意的海盜船長真的已經不多了。
迪爾當然知道這個男人來歷不明,不過“來歷不明”這種事向來不是招收海盜時會設下的一道門檻,準确地來說,在莫拉號上,幾乎半個甲板上都站滿了各種“來歷不明”的人,最讓迪爾頭疼的是,這家夥來歷不明就算了,當他問他叫什麽名字的時候,他居然給他搖了搖頭:“沒有名字。”
迪爾拎着契約紙的手一縮,目光變冷:“你耍我?”
“沒有,”男人說,“真沒名字。”
雖然繃帶擋住了,但是卻能讓人覺得繃帶下那張臉似乎臉紅了——就是有這麽神奇,那沙啞得近乎于有些難聽的聲音居然就輕易地表達出了此時此刻他窘迫的情緒,還憑空讓人生出一種于心不忍不好再逼問的沖動,于是迪爾黑着臉将契約紙往身邊的蘭多懷裏一拍,扔下一句“取個名字,讓他簽字”後,大步揚長而去。
蘭多:“……”
眼前的人平白無故替他受了一頓刑,這會兒雖然他看上去沒多大事兒似的坐着,但是實際上整個小小的船艙裏都充滿了濃重的血腥氣息,配合着在海浪中不斷搖晃的船只,這讓蘭多甚至産生了一種胸悶想要嘔吐的感覺,他放下那張羊皮紙,轉身推開了窗戶,當鹹腥的海風吹入,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回過頭時,借着窗外撒入的月光他看見了男人的背部,頓了頓後,壓低了聲音說:“你的傷口還在流血。”
聽見了蘭多說話,他轉過頭,笑了笑:“沒事,不疼。”
蘭多意識到這是個不善于言辭卻性格溫柔的人。
在海盜船上能遇見這樣靠近正常人類标準的人,憑空地讓人生出想要親近的沖動——于是,內心對于眼前人的愧疚洶湧而上,蘭多看着那雙漂亮而專注地望着自己的藍色眼睛,說:“對不起,讓你受傷,其實你被救上來跟我沒多大關系,事實上你完全不必——”
“必要的。”男人不急不慢地打斷了他,“你身體沒我結實。”
蘭多愣住。
猛地想起在席茲號上,曾經無數次被雷蒙德嘲笑身材纖細得像只營養不良的猴子。
臉上“蹭”地變紅又轉白,吭吭哧哧半天,他這才避開了對方帶着笑意的目光,擰開腦袋一邊手手捏着窗棱,一邊稍稍提高了聲音:“我給你取個名字?”
男人聞言微笑着點點頭,片刻之後,他看着那将目光放在窗外似乎外面突然出現了相當漂亮的風景的黑發年輕人,湛藍的眼中笑意變深,他說:“好,你替我,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