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心!”費一鳴提醒蒲栎。
蒲栎來不及駐足, 咬牙閉眼往前沖,等再回頭看,一塊臉盆大的石塊從山上滾了下來, 堪堪停在他之前站着的地方。
蒲栎心跳加速, 喘着氣, 不知道是該感嘆幸運還是不幸。
手機裏, 歌手嘹亮高亢的歌唱還在繼續。蒲栎加快了腳步。
他們得先越過滑坡的那一片地方,看起來雖然只有十幾米, 走起來還要帶着速度卻是有一些難度。
因為不但要防着腳下的碎石還要提防着山上随時沖擊下來的新一波石土。
黑子拿着鏟子走在最前面,越過大石塊時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翻了過去。
蒲栎走在中間,他有些氣喘,剛才的驚慌未定,從那塊大石頭上翻過去的時候, 也十分狼狽。
費一鳴在身後,一邊催促一邊觀察。
“他們在這!”黑子招手, 鐵鏟子已經挖了下去。
蒲栎從大石頭上跳下去,沖着隐隐約約能看得到邊的藍色車身跑去。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費一鳴在身後叫了一聲,剛從大石頭上跳下來, 那塊石頭就被從山上滾下來的石流沖下了山谷。
三個人捏着一把汗, 開始呼喚大張和田野的名字。
黑子快速用鏟子刨土,很快沒了力氣,蒲栎接着刨二三十下,農用車的車幫露了出來, 顯然車是被石土沖翻了。
費一鳴接過蒲栎手裏的鏟子繼續刨, 車前面的駕駛位露出來了,座位上卻一個人都沒有。
“人呢!”這個時候蒲栎有點慌了, 他剛才設想過可能會看到鮮血淋淋的場面,此刻看到空着的駕駛座,不知道是不是好的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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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栎和費一鳴撲向車頭,開始用雙手刨土。
肉與石頭撕搏片刻,指甲縫隙刺痛起來。蒲栎低頭去看,手指破了,手背也出現了一些擦傷,有一點痛。
但他還是咬着牙繼續挖。
“這……”費一鳴叫起來,他丢了鏟子,也像蒲栎和黑子那樣用手挖着。
“呼……呼……”蒲栎和黑子轉去費一鳴那裏,一聲悶雷好似山體都跟着振動。
三個人一起往下挖,最先出現的是大張的衣服。明确來說,是企劃老師買給大張的雨衣,軍綠色的,刻意挑了加厚款。
三個男人哼哧喘氣,來不及對上只言片語。此刻,蒲栎覺得自己的腦子就是空的,仿佛他與世界鏈接着的只有眼前這一小方石土。
只有挖開了,他的世界才會敞亮。
大張的身子露出大半,胸口微微起伏,這是一個好的征兆,而他的臉蹭滿了泥土,還有多處擦傷,腦袋後面破了個口子,血水和着泥水分不清方向。
雨又大了一點,雨水打濕在大張腦袋上的傷口,那人眼睛閉着,嘴裏卻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費一鳴上前拍大張的臉頰,試圖讓他清醒。
蒲栎從背包裏取出水來,簡單沖了大張的傷口,就把人往相對安全的地方拖。
“還有一個呢!”黑子撿起鐵鍬,又去旁邊挖。
蒲栎讓大張血糊糊的腦袋枕在自己懷裏,伸手去看他其他地方的傷。
“張哥,田野呢?那個小孩呢?”蒲栎問大張。
大張的胸口鼓了一下,而後從嘴裏吐出口血沫。
蒲栎這下慌了。從來沒有一個人血淋淋地躺在自己懷裏,哪怕是拍戲的時候也從未有過。
蒲栎腦袋都要炸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眼淚已經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再回頭,費一鳴和黑子也是一樣,一邊摸着臉上的熱淚,一邊奮力地叫着田野的名字。
“下,下,下面……”大張咬緊牙關,鼻孔翕張,嘴角的血絲拖到雨衣上,和雨水融成了一片。
“下面!”蒲栎吼了起來帶着哭聲,“張哥說田野在下面!”
費一鳴翻過一潭泥土,往山坡下面看,果然,一顆斷了枝的樹杈上有一個深色的身影。那身影也披着一件黃綠色的雨衣,和他的身材急不相稱。
黑子丢了鏟子,和費一鳴一起,兩人相互抓着手臂,往山谷前進。
蒲栎緊了緊懷裏的大張,因為他明顯覺察到懷裏的人在發顫。
“看到了,田野在下面。”蒲栎像是哄小孩似的對大張說。
大張的喘息稍微平息了一些,臉上痛苦的表情也稍稍舒緩了些。
世界安靜了下來,蒲栎仰天看着落下來的雨珠,一顆顆地,砸在他地臉上和眼睛裏。
那個手機還在哇哇地響着。
蒲栎伸手把音樂關掉,看看時間。他以為過去了很久很久,卻沒想到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十幾分鐘內。
他輕輕用手指拍大張的胳膊,期待急救車能快一點到。
蒲栎單手取下背包,用紙巾輕擦大張的臉頰。而後摸出背包外側的口袋裏有鼓鼓的一塊。他突然想起,那是臨行前慕池囑咐他一定要帶的急救藥包。
臨出行前那晚,蒲栎給慕池打電話,慕池急着去開會,沒像往日與蒲栎說太多話。他只強調,去藥店買個急救包,一定記得帶上。
然後他就去藥店買了這個,上面有卡通的圖案,還有一個明顯的“十”字。
蒲栎又用礦泉水沖了大張的傷口,為他簡單包紮腦袋上的傷,又在臉頰擦傷最嚴重的地方貼上一個創可貼。
大張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
蒲栎沒了方向,不知道該怎麽辦,生活教給他的急救經驗,他全都用上了,可還是沒有奇跡發生。
山上随時還可能發生新的滑坡,大張的傷勢從表面上看沒有骨折,但并不意味着沒有內傷。田野還在下面,費一鳴和黑子半天沒有動靜。雨卻又大了起來。
原來人是這麽的渺小,在大自然面前,曾經的自己就像是一只矯情的家養寵物。認為不公和委屈是這世界上最難扛過去的事情,卻沒想到還有突然面臨生死的時候。
又是一聲悶雷,而後是一連串有規律的“咿呀咿呀”聲。
救護車!蒲栎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然而,雨幕中确實在閃動紅色的亮光,從山下到山上,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蒲栎激動起來,抱着大張向山下大叫:“有車來了,一鳴!黑老師!”
“唉!”山下有人應了一聲。
片刻功夫,急救車到了,是從中心鎮上開過來的。
急救醫生看到滿身是血的蒲栎立刻上來查看。
蒲栎對急救醫生說:“沒有外傷,我檢查過了。”
他們看了蒲栎簡單包紮過的地方一眼,二話沒說,擡着人就上車上。
“還有一個小兄弟,在下面。”蒲栎從地上爬起來,拉着急救醫生去看。
一位醫生在急救車上為大張做進一步的檢查,另一位身手麻利地沖下坡。蒲栎跟着往坡下走,才驚覺那位醫生的身手真是敏捷,因為自己一不小心,随時都有可能掉下山谷。
好消息是,那顆斷了枝的樹杈上田野清醒着,壞消息是,他的一條腿和一條胳膊都骨折了,疼痛難忍,以至于費一鳴和黑子下來半天也沒有把他從樹叉上取下來。
醫生用了護具,固定住田野的受傷部位,又給他當即注射了陣痛藥物,這才把他弄下來,一起送上救護車。
山路狹窄,車子根本無法掉頭,一直倒退着走,然後才找了個相對寬闊的地方駛向鎮子的方向。
蒲栎、費一鳴、黑子三個人,看着混在泥水裏的救護車走遠了,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一下子都松垮了。
他們身上也有傷,不過都是些擦擦碰碰的皮外傷。蒲栎撿起自己的急救包,分了幾個創可貼給費一鳴和黑子,重新背上背包。
“這個鬼地方!”黑子嘆氣,“老子的命都差點撘進去了。”
蒲栎早已手腳冰涼,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咱們現在怎麽辦。”
剛才他們是從土堆上面冒着極大危險爬過來的,此刻,那裏已經狼藉不堪,路完全被毀壞了。或許是沒有急着救人的壓力,現在誰都不願意再順着原路回去。
“據我估算,這裏距離鎮子也就20公裏,不如咱們走去鎮裏算了。”費一鳴提議。
“對,上面的人一時半會也下不來,咱們怎麽都得去看看大張和田野的情況。”蒲栎說。
黑子也是累得手腳發軟,顫顫巍巍取出一根煙來點上,點頭表示同意。
等他們三個人步行到了鎮裏,天已經徹底黑透。身上的衣服被雨幾次打濕又被體溫暖幹了。
蒲栎的手機在兜裏亂陣,他才意識到是到了有信號的地方。打開來看,無數的電話與短信,其中又好幾條居然是慕池的。
蒲栎無暇顧及其他,只回了慕池的電話。
然而,那邊還是無人接聽。
蒲栎有些心情低落,才又和企劃老師通了電話。
此刻,企劃老師站在全村寨信號最好的一座小山頭上,對着濃濃的夜色接打電話。
自從事故事發後,他就一刻不離電話。先是得知中心鎮在雨季增設了急救點,連忙聯系那邊出車,而後又打電話給領導彙報這裏的工作,再然後就是每十分鐘接到一次慕池的電話,追問他們這裏的事故進展……
有一次,慕池竟然在電話裏對他發飙,問他為什麽要搞這麽一檔子危險性極大的企劃。弄得企劃老師站在山頭,望着茫茫山谷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