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年前,星河娛樂集團的董事長慕萬榮突然宣布即将卸任。接替他的将是近年來打理海外事物的獨子慕池。
慕池匆匆回國,雖然有些倉促,但也早就料到會有接替父親基業的一天,并沒有什麽排斥。
只是,這些年,他對國內娛樂圈的行情不甚了解,需要在上任前稍做一番功課。
沒想到,他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與秦山之子相遇了。
更确切地來說,是他單方面在娛樂新聞裏認出了蒲栎。
起初,他有些吃驚。他懷疑定是自己過于敏感,僅憑和秦山相同的唇就覺得他是當年那個需要踮着腳尖才能從架子上取下花盆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可理喻。
然而,那一段時間,恰逢MAXIMUM團員內部矛盾,眼看就要面臨解散。
作為曾經號稱國內第一男團的組合,各大娛樂媒體的頭版頭條全都是他們。
在娛樂記者們剪輯的短片裏,蒲栎畫着眼線,穿着亮閃閃的西裝外套,手臂上和褲子上的裝飾都是慕池不能欣賞的誇張風格。
看得多了,慕池便覺得除了唇,蒲栎滿身都是秦山的影子。身材、手臂、背影、臉型……
于是,他派助理Jerry去了南方的那個城市,給了他記在泛黃筆記本上的一個地址。
三天後,他便清晰明了地印證了自己地猜測。
沒錯,那個男孩正是出身秦山曾經指給他看的那套屋子。
慕池苦笑,一切定是天意。
其實,過了這麽多年,他對秦山早已沒了絲毫愛意。但他不得不承認,那個人走了,同時帶走了他愛的能力。
這十年裏,他時常覺得胸口憋悶,總是陷入無盡的失眠、莫名的孤獨與巨大的空虛。除了沒日沒夜用工作消耗精力,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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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攤僵腐的軀殼,甚至覺察不到人間喜樂。
他曾想過從這副軀殼裏掙脫出來,像是詩詞裏寫到的那樣,天亮後一切重新開始。但從未得逞。為此,他還專門拜訪過著名的心理醫生,長期持續地治療。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勞。
在确定了蒲栎身份的那一刻,慕池禁閉多年的心扉冷不丁有所松動。
多年來,他第一次體味到了絕望與痛苦之外的情感。
他對紮根于體內的這股頑疾也漸漸摸清了脈絡。
原來一切都是明擺着的。他只是因愛生恨,壓抑的太久,急需排遣與報複。
想到“報複”這個詞,慕池其實有一些的驚訝,他反複琢磨這個詞是否用的準确。
因為,在過去的十年裏,他有無數的機會飛去美國,找到秦山,當面斥責他曾對自己造成的傷害。然而,慕池連這樣的念頭都從未有過。
可是面對着MAXIMUM年輕男孩們的唱跳MV,他真正覺察到了內心的陰暗。于摸清陰暗之後的一絲小小的快感,又覺得他完全配得上用“報複”這個詞。
只因他意識到自己的23歲永遠被封存在羞惱、畏懼與不甘當中,而屏幕上那個23歲的男孩卻可以面對一屁股的醜聞繼續玩世不恭,唱跳歡愉,滿目喜不自知。
憑什麽?!
一股想要摧毀一切的扭曲快|感讓慕池說服自己冷靜下來,下一盤棋,給遠在天邊的秦山看看。
秦山,當年抛棄慕池遠去大洋彼岸,一連接拍數部國際知名導演的大作,一時間名氣如日中天,成了華人引以為豪的傑出代表。
然而,國內外影帝拿到手軟之後,他卻入了外籍,轉戰幕後,做起了投資。
這些年,慕池對秦山的行蹤不再關心,最近卻因為蒲栎而又調查了一番。
原來,蒲栎曾經所簽的公司大銘,背後的老板正是美籍華人秦山。
慕池笑得陰冷戲谑。他沒有想到,曾經那個靠在黑色奔馳上,一邊抽着煙,一邊冷漠地說着為了夢想什麽都可以抛棄的秦山,過了不惑之年,還是會想起曾經有過這麽一個兒子。甚至不惜在競争激烈的國內娛樂圈裏,想盡辦法投資一個娛樂公司,讓蒲栎悄然發展。
這份父愛來的未免有些遲。
但無論怎樣,秦山對他的兒子還是比對自己好一點點,慕池想。
三個月前的那場酒會,是慕池第一次與蒲栎近距離的面對面。
那天名為《天亦有情》慶功宴的聚會上,蒲栎坐在舞臺東南角的那一桌,慕池一上臺就注意到了。
之前,他幾乎搜集了蒲栎正式出道後的所有影像資料,反複地看,在不知情者來看簡直就是一個傻透了的瘋狂粉絲。甚至能突然哼出那首號稱蒲栎獨自創作的曲目《Next Door》。
并且,蒲栎之所以能來這場宴會,也是他有意安排。
他很了解,MAXIMUM因醜聞被迫解散之後,蒲栎和他的助理主動與大銘解約,兩三個月來沒有任何工作。
慕池想給這樣處境的小明星找點事做,易如反掌。
于是,當天的晚宴上,蒲栎就以《天亦有情》片尾曲參與制作人的身份,被邀請到場。
慕池自知作為星河娛樂的總裁兼CEO,只要站在人前就是被聚光燈追逐的那一個,所以只有在燈光暗下來,會場播放電影宣傳短片的那幾十秒裏,他霎時化身巨大的貓科動物,瞬間調動全身官能去撲捉自己的獵物。
他就那麽在LED屏幕忽明忽暗的光亮中,如此近距離的看着蒲栎,仿佛卡頓的電影,每一幀都刻入腦海。
金色的頭發,大而誇張的領結,深色西服在光的作用下帶着那個小孩浮浮沉沉。太像那個人了,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
慕池油然生氣一股扼住這個男孩的命運,就等于報複了秦山的瘋狂想法。
活動結束,慕池跟着主創一同下場,他有意放慢腳步和導演走在拖長尾裙的女明星身後。
他的本意是走得慢些,慢些,再慢些,那時候,他自然是沒有如今這個日漸成熟的下|流、卑鄙、自我唾棄的計劃,可他已經隐隐感覺到,內心焦灼地想要把男孩的視線往自己身上引。
盡管,他知道,作為星河新上任的總裁兼CEO,同時是《天亦有情》上映一周就獲票房奇跡的最高運營者,他當晚自然是所有視線的焦點。
一秒秒接近那個男孩,耳朵裏吵鬧的音樂聲和導演低啞的話語全都沖淡了,有的是一絲絲的震顫,慕池說不清是來自大腦還是內心,就像是有人用一把改錐一點點地剝離他僵硬的外殼。
有一點痛,有一點冷,有一點破殼而出,對這個世界久違了的敏銳。
大大咧咧的導演,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女演員的拖尾長裙,偏偏是在距離蒲栎最近的地方。
女演員哇的一聲慘叫,背後纖細的皮繩松脫,沒等慕池去看,她已經蜷縮着身子蹲在了地上。
慕池覺得似是天意,給他這個機會——不忍困獸因饑餓而死,主動送上了他的獵物。
蒲栎反應敏捷,似離弦之箭迅速脫下外套,披在了女演員的身上。
慕池能看得出來,蒲栎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完全出于本能,是他那個年齡的男孩慣有的熱情與灑脫。
“哼。”慕池記得他當時是這麽輕輕一哼。
“怎麽樣,你還好嗎?”慕池上前詢問女演員,伸出的手指恰好與蒲栎的手指撞在了一起。
女演員機敏地在蒲栎的外套下調整好胸衣的內扣,起身已如往日般笑容清婉可人。
“沒事,謝謝。”
女演員把衣服還給蒲栎,慕池的手指就又擦過了那件帶着少年體溫的衣服。
他是微笑着的,指尖微熱,衣服的氣息也暖烘烘的。
他所擁有的一切無時無刻不提醒着慕池,他曾經荒廢在某個人身上的青春年華,原本也可以這麽的耀眼奪目。
……
蒲栎覺得這個夢太久太沉,明知道早就應該醒來,卻貪戀着舒适的姿勢與甜美的夢境而睜不開眼。
直到酒精在體內一點點地分解,昏沉也逐漸消散,他才睡了個自然醒的好覺。
還是那盞巨大的水晶燈,折射着無數個他自己的影子。最大最亮的那一顆上,他大叉着腿,一條在黑色皮質沙發裏,一條擔在地上平鋪的靠枕上。身上的羊絨毯早已被卷成一團,枕頭也不知去向。只有一雙紅邊的限量版球鞋端端正正地立在腳下的沙發扶手邊。
蒲栎的第一反應,竟然就這樣的姿勢,他還覺得是近期睡得最舒服的一覺;第二反應,原來自己的睡姿這麽的霸道難看。
等精神再恢複一些,蒲栎立刻翻起身。破洞仔褲撕拉一下,洞口被扯得更為誇張。他卻顧不上低頭看一眼,連忙在身上一通亂摸。
他在找他的手機。
前一頁和馮銳一起喝酒的事情他記得,可之後發生的事情就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然而,蒲栎什麽都沒找到,他早記不起手機丢在了什麽地方。
不過,比找手機更棘手的是,他不知道此時身在何處。
這個陌生的屋子,空曠、寂寥。除去他睡亂的這一小塊地方,幹淨地堪比超星級酒店,黑白灰的色調內斂而深沉,家具少卻精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設計……
蒲栎疑惑地抓了抓頭發,心髒不由地跳得淩亂。他抖開被撕磨一夜的羊絨毯,把它重新疊整齊,正想再理一理思緒,門鈴猝不及防地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