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尼瑪在藏族文化中是一個神聖的詞彙,它代表着太陽和光明的意思,通常也被用作吉祥祝福的意思。作為一只傳說中的神獸,擁有這樣一個名字那肯定是很名副其實的,可是問題的關鍵就在于——
“他告訴你的?梅朵,那動物和你說話了?他親口說自己叫尼瑪?”
這麽問着神情都有些奇怪,張連翹沈蒼術和梅朵此時正結伴朝山上走着,邊走低聲交談着。張連翹嚴重的高原反應多虧了梅朵給他摘來的景天,如今呼吸都順暢了些,而沈蒼術見他的嘴唇終于開始有了些血色,也忍不住松了口氣。
因為梅朵最終選擇相信了他們,所以小姑娘一大早就主動提出要帶他們到她最早看見神明的地方。那個地方據說就在山上的某個廢棄的藏廟邊,離這裏并不遠,所以他們在調整一下狀态後便抓緊時間出發了,而等張連翹從小姑娘的口中再一次聽到她昨晚和沈蒼術描述的那些內容後,他一時間倒真不知道擺什麽表情了。
“對,就是神明告訴我的,那個時候我暈暈乎乎的,可是趴在神明的背上的時候我就是聽見了……他說他叫尼瑪,還讓我以後別亂往山上跑呢……”
一臉斬釘截鐵的說着,梅朵似乎并不因為神明能開口說人話而感到奇怪。畢竟神明嘛,總是會知道一些他們這些尋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可沈蒼術看她這幅理所當然的表情就覺得有些頭大,再一想到那個叫尼瑪的鬼東西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把動物們的秘密暴露給普通人類,這事的性質明顯變得有些麻煩。
不過好在梅朵也有和他解釋過,從始至終除了她外,村子裏的其他村民都沒有和神明近距離接觸過,他們只是隐約看到了神明的長相,其他的一無所知,所以只要梅朵不細究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麽大問題,而現在的關鍵就是,他們必須馬上找到那個叫尼瑪的東西,不管他是張尼瑪還是草泥馬,他都必須配合動物戶籍辦事處的調查并接受戶籍認定。
這般想着,沈蒼術的表情就複雜了些,見張連翹還在和梅朵扯些有的沒的,他皺了皺眉,忍不住撇開了眼。如果說之前他還因為思路局限沒搞清楚這玩意是個什麽動物的話,那麽在梅朵說出那個扯淡的名字後,有關這神明的一切都仿佛有了線索,張連翹和他都在一瞬間根據之前的特征聯想到了某種動物,而在無奈地在再三和梅朵确認過這只尼瑪的其他特征後,他們倆不得不承認這個讓他們和偷獵隊都費了不少事的神獸居然真的很有可能就是一只原産地南美,一般生活在養殖場和動物園且廣泛流傳于我國網絡中的神秘生物…………羊駝。
“那些千裏迢迢跑過來的偷獵的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估計得氣死,不過這羊駝究竟是怎麽跑這兒來的呢,真是好奇怪啊……”
張連翹小聲地在沈蒼術耳朵邊嘀咕着,聞言的沈蒼術沒回答他,顯然是在自顧自地想事情,張連翹見他這幅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拉着他的手故意捏了捏,沈蒼術被他的小動作弄得有些無奈,瞪了他一眼也不吭聲,而見狀的張連翹把他們倆的手幼稚地前後晃了晃。
眼前的雪山一片銀白,相比起寒冷的冬天,如今藏區的天變得溫暖好客了不少,紮着小辮子的梅朵在前面小跑着給他們帶路,小靴子踩過枯黃的草地,斑斓的藏袍和天際的雪白讓這片土地看上去有種別樣的聖潔,她所跑過的地方都長滿了潔白的格桑花朵,袍子的邊角讓花海都為她讓路,這就在他張連翹和沈蒼術正沉浸在這寧靜祥和的一幕中時,一聲巨大的槍響聲伴随着狗吠聲就在他們的身後響了起來。
“快!!我看見他們了!!那兩個小子就在前面!!抓住他們!!!”
曹尼瑪是只公羊駝,他起初生活在拉薩市一家特色生态養殖廠裏,羊圈的外面就是望不到邊的雪山。他每天可以吃到兩斤胡蘿蔔,每個月則能給他的主人帶來大量的羊駝毛,在這一點上,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其他十幾只羊駝都無法辦到,可是曹尼瑪并沒有因此感到驕傲自滿。
大多時候他都只是面無表情地在圈裏咀嚼着胡蘿蔔,注視着這個沒有什麽意思的世界,他本以為能夠一直這麽生活下去,可是直到有一天,養殖場因為經營不善,加上政府沒有提供後續的資金,曹尼瑪的這種舒坦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了,而他對他那個老實本分的主人最後的印象就是他站在後廚房和他的婆娘這麽咬牙切齒地大喊大叫道,
“什麽發財好項目!!這農廣天下裏都是胡說八道噠!這成堆的羊駝毛都銷不出去!我草泥馬的只能殺了吃肉了!!明天早上就殺!!就挑那只最大的殺!!”
曹尼瑪:“……qaq。”
養殖場廠長的話讓曹尼瑪驚呆了,他難以想象自己在給他産了那麽多羊毛後這個絕情的康巴漢子居然還能說出這種話,可是無論他怎麽去和他的同伴傾訴,這些眯着眼睛顯得十分無所謂的羊駝都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裏,無奈之下的曹尼瑪只能獨自沉浸在焦慮和害怕之中,而就在這天晚上,曹尼瑪望着擋在自己面前并不太高的磚牆和遠處若隐若現的雪山,終于還是用蹄子刨了刨腳下的沙地,大叫了一聲就跳過了關了自己那麽多年的磚牆。
那一躍獲得不僅是自由,還有很多精神上的東西,在此之前,曹尼瑪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逃離那種一成不變的生活,他撒丫子朝着雪山死命狂奔時,冰冷的風把他的皮毛都吹了起來,可是這種奔跑在藏區無邊無際的草地上的肆意感覺還是讓他覺得自己的整個心都自由了。
因為從一只家養羊駝成了一只野生羊駝,曹尼瑪的生活方式就這樣翻天覆地了。他不再能輕輕松松地吃到切成塊拌着飼料的胡蘿蔔,而需要自己去找那些能吃的幹草,因為沒有人再修剪他的皮毛,他腦袋和身體上的皮毛也開始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厚,一直到有一天頂着一腦袋髒兮兮卷毛的他在納木錯附近遇到一頭正在喝水的牦牛時,這只本來正悠閑低着頭喝水的牦牛一看見湖面上印出來的那個恐怖的影子差點就一頭栽進湖裏。
“媽呀你是什麽東西呀!你吓死人了你知道嗎!!我們青藏高原什麽時候出了你這麽個怪獸!!老子拱死你個裝神弄鬼的哞哞哞!!!”
曹尼瑪:“……qaq”
牦牛的話實在是傷人了點,從前對自己長相尚還有幾分自信的曹尼瑪氣的眼睛都紅了,撩起蹄子就和這牦牛對踢了起來。可是等打跑了這牦牛,他湊到湖邊準備喝上一口水歇一歇時,他自己卻也被湖面上上印出來的那個羊不羊,駝不駝的樣子吓了一跳,而過了好一會兒,把自己醜哭了的曹尼瑪才用蹄子捂着臉委屈地在湖邊啜泣了起來。
自由的代價太昂貴了,作為一個孤獨的個體,他沒有族親,沒有同伴,雪山上的生活那麽艱難,時不時還有可怕的鷹和豹子垂涎着他的肉體,膽戰心驚的曹尼瑪只覺得自己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裏,而就在某一天,他在大雪中的山腳邊偶然間救了一個背着筐子暈倒在雪地裏的小姑娘。
當時的曹尼瑪已經餓了幾天了,入冬後的食物越來越難找了,如今他在這段時間已經學着機警了些,可是這安全問題還是很值得當心。此刻一看到這小姑娘時,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筐子裏翠綠色的青草,而在他小心地湊到這小姑娘的身邊時,他聽到這小姑娘小聲地哭泣着道,
“奶奶……奶奶……我冷……嗚嗚……”
那一瞬間曹尼瑪猶豫了,說實話其實他對人類的看法并不好,這其中的原因有他之前遭遇的事,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因為他前段時間恰好交了個藏羚羊朋友,有時候他們覓食遇上了也會聊幾句,那位藏羚羊朋友的妻子和孩子都被人類的偷獵者殺死了,所以曹尼瑪連帶着也對人類的看法愈發地差了一些,可是看着眼前這掙紮在死亡邊緣的小姑娘,曹尼瑪不知道為什麽就遲疑了,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小姑娘背着朝山下走了。
這一念之差讓他救了那個叫梅朵的姑娘的命,後來曹尼瑪才知道她原來是為了奶奶的腿才來到山裏冒着風雪采摘草藥的,默默地在心裏覺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的曹尼瑪有點開心,而因為他的救命之恩,這個小姑娘在睜開眼的一霎,那張黝黑的小臉上立刻露出了激動到差點落下淚的表情。
“你……你是奶奶說的神明嗎!謝謝你救了我!!神明!!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
小姑娘語無倫次的話讓曹尼瑪有點傻眼,他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終只能尴尬地咩了一聲,而仔仔細細地将這個她從來沒見過的動物的身形上下打量了一圈後,原本還顯得有些虛弱的梅朵就差沒撲過來摟着他的脖子用力地搖幾下了。
“原來奶奶說的是真的……嗚嗚,她沒有騙人……原來山裏真的有神明……嗚嗚嗚……”
一邊喃喃着一邊流着眼淚,梅朵喜極而泣的樣子讓曹尼瑪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時也有些莫名其妙。對于神明這樣聊瞧不起的稱呼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回應,畢竟他自己是什麽玩意兒,他比誰都清楚,總不好這麽厚臉皮地去騙人家,可是梅朵這麽看得起他,總讓他有些莫名的開心,他心裏甚至在因為能成為一個小姑娘眼中的神明而隐隐地驕傲着,而在送梅朵下山的之後,他看着不遠處屬于人類居住的碉房,終還是在一片風雪中對趴在自己背上顯得暈暈乎乎的小姑娘小聲道,
“喂,小丫頭,我的名字叫尼瑪……才不是什麽神明呢,以後你可千萬別在這種時候來山上了,知道了嗎?”
半昏迷着的梅朵沒有聽清楚所有的字句,卻在暈暈乎乎的瞬間将曹尼瑪的名字深深記了下來,這只孤獨的羊駝本以為梅朵是因為自己救了他才會将自己誤認成她口中的神明,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對于這個小姑娘來說,這一次生氣的遭遇不僅僅讓她撿回了命,還讓她驗證了一件一直以來其實她并不相信的事情。
“梅朵!!梅朵!!你可算回來了……你去哪裏了……吓死我了……嗚嗚……”
站在村口的奶奶摟着自己哭的厲害,梅朵蒼白着臉,大大的眼睛裏卻滿是神采,她還在回想着剛剛的事情,所以顯得有些回不過神來,而在抱緊面前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後,這個小姑娘情緒激動地大喊道,
“沒事!我沒事!是神明救了我!奶奶!你真的沒有騙我!山上真的有神明!阿爸阿媽果然和神明生活在山上對不對?是他們讓神明來救我的對不對?”
梅朵這話一說出來,跑出來确認她安全的奶奶和其他村民們都愣了,他們互相對視了好幾眼之後才反應過來梅朵是什麽意思,而在一陣尴尬的沉默後,梅朵的奶奶才看着她道,
“神明……你看見神明了?梅朵,你不要胡說……神明怎麽會讓你随便看見呢……”
“我真的看見了!奶奶我沒有騙你!神明就像你說的那樣有一身雪白的皮毛!就像太陽一樣神聖!我從來都沒見過和他一樣模樣的東西!這真的是神明呀奶奶……”
梅朵斬釘截鐵的樣子讓在場的所有成年人都不說話了,他們的心裏裏有疑惑有驚訝,但是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苦澀,而這其中又以梅朵的奶奶最為尴尬,因為有關于神明的說法一開始就是她編出來給孫女聽的,如今孫女完完全全地信了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而想到自己當初編造這個謊言的目的,這個一把年紀,滿頭白發的老人的眼睛便紅了。
梅朵的爸爸媽媽,她的兒子兒媳早就死了。因為生了病看不起,梅朵的奶奶用心地在家裏照顧了他們好幾年,可是他們還是這麽走了。
那時候梅朵還小,因為怕她難過,老人家才和村子裏的人一起撒了一個謊。後來料理身後事的時候,因為要騙過這孩子,老人家就和梅朵說她的爸爸媽媽是被保佑着他們這個族的神明接上山去住了,所以才不能再和他們見面了。
這個謊一說就是好幾年,如今梅朵都快十歲了,她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所有村子裏的人騙了。雖然她在心裏也曾經有一些疑惑,可是當今天看到那個他從未見過的神明出現在她的面前時,梅朵還是選擇了相信,或許是人骨子裏就會選擇去相信一些不會對她造成傷害的東西,而光是想到這可能是自己多年未見的爸爸媽媽給她的幫助,這個小姑娘就忍不住高興地大哭了起來。
“爸爸媽媽就在山上……太好了……太好了……他們在神明的保護下生活的很好,這真是太好了……嗚嗚……”
梅朵的哭聲讓村子裏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在心裏,他們并不太相信這樣一個孩子說的話。畢竟他們雖然也信仰着神明,可是對于梅朵嘴裏的那個奇怪的東西他們卻覺得不太靠譜,可是就在這天之後,村子裏的人山上遇到一些麻煩,總會有一個他們從沒有見過的神秘動物給予他們幫助,有時候是給迷路的老人指路,有時候是替孩子撿起懸崖邊的籃子,總之就在村子裏的許多人都或多或少地目睹過這個神明存在後,他們終于不得不相信了梅朵當初所說的話……山上真的就存在着神明。
……
“你最近這麽喜歡幫人類了?”
咀嚼着嘴裏的幹草,曹尼瑪的白唇鹿朋友桑格眯着眼睛好奇地問了一句。聽見這話顯得有些懶洋洋的羊駝咩了一聲,接着望着山底下的碉房,哼了哼道,
“那是……我可是他們的神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