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陳牧以為自己可能會看到另一個周昱,畢竟這小子一上來就是副瘋狂影迷的模樣。
但周昱是無法複制的,程冬恐怕同他一般清楚。他看着這個生澀的歌手站在臺上,跟工作人員示意,好像有些緊張,表情卻也篤定。
黃文堯抱胳膊下了臺,居然不惱,微微笑着看程冬。
程冬往前踏了一步,仰起頭來。
這是學了周昱,不然旁人造不來這樣的動物姿态,踏步裏細微的墊腳,仰脖子的弧度,讓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匹怯懦而懵懂的斑馬。
然而之後的程冬,沒有了周昱的影子。
作詞作曲都有了改動,陳牧以為區別在這裏,畢竟程冬是歌手,他的唱功和表現力與身為演員的周昱有本質不同,程冬的演唱痕跡更重,乍看後是明顯的不合适。
但除了表演質感的區別,更大的區別是程冬因為生澀而爆發出的應接不暇的情感宣洩。
沒有人比陳牧更了解周昱的成熟和強大,所以他的表演必定是面面俱到的。程冬不同,這小子在此之前恐怕根本沒有演過戲,他敞開臂膀,絲毫不掩飾劇烈喘息,哪怕肺活量跟不上唱到破音,也不怠慢尾随而至的又一波爆發。
陳牧皺起眉,在他認為這有些過了的時候,程冬又急轉直下地放低了音量,他的腳步和神情都變得畏縮。
“奔逃、奔逃是主旋律,隐藏、隐藏是顯基因。在無暇他顧的白日只有活命和偶爾的草汁甘甜,生息之外的夜晚才是我颠倒草原的夢想王國。”程冬的臉上有了赤裸的欲望,好像從夾縫裏顫巍巍探出的一根新草,帶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伸向空中。
陳牧想起了周昱的臉,他記得周昱在演這一幕的時候,沒有那麽起伏劇烈的表現,那個人更擅長潤物細無聲的滲透式演繹,因此當他亮出他的意圖時會讓人覺得恐懼,不像程冬,程冬的意圖明确而肆意,卻又因為太過直白而有種讓人不忍掐斷的憐憫在裏頭。
愚昧的草食動物應該是這樣的,周昱他,更像是狡猾的肉食動物。
程冬直起身,胸膛起伏,看向陳牧。
二十分鐘比想象中短太多。
陳牧伸手向後,把兜帽撈起來罩在頭上,在舞臺邊緣拍了拍:“你還生得很,晚的這一個月,盡快補起來。”然後轉身走到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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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冬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陳牧掀開角落的簾子,那裏頭竟然放了張床墊,陳牧和衣躺上去,他的助理幫他拉了簾子,轉過身來:“陳導要午睡了,大家先吃飯休息吧。”
衆人這才擡頭去看電子鐘,正是到了陳牧平時雷打不動要午睡的時間。
當然除了按時午睡,陳導是個有空就在睡的人。
劇場內靜了幾秒,才陸陸續續有人動起來,一些演員和工作人員上前來跟程冬握手,低聲介紹幾句,便悉悉索索拿了東西外出午餐。
人群散去後程冬才想起來去找黃文堯,一扭頭,對方已經站在了自己旁邊。
這種場面實在是太尴尬了,圈子裏搶角色沒見過這種當着人面兒搶的,整個程序草率到了極點,程冬方才腦門一熱根本什麽都沒想,本已經做好要立足的覺悟,卻立刻犯了忌諱。
他眼角已經瞥到蘇瑾朝這邊急切地走過來,黃文堯卻張開手臂對他說:“恭喜你。”
這個時候的擁抱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程冬更不可能拒絕,他忐忑地接受了,黃文堯在他耳邊說:“你真是讓我越來越有興趣了。”
“抱歉。”程冬是真心實意的,畢竟他也看得出來,黃文堯的表演也下了功夫。
兩人錯開身,黃文堯仍舊微微笑着:“要是覺得抱歉的話,請我吃飯吧。”
程冬剛要說話,蘇瑾已經走到臺上來了:“那是應該的。”她斬釘截鐵,也立刻讓對話變得公務化,“屆時希望阿曼也能到場,這件事我們處理不當,該道歉道歉道歉,該罰酒罰酒。”她很少放低姿态,然而此時勝券在握,姿态放多低都沒關系。
黃文堯卻搖搖頭,看住程冬:“不用了,地方我來挑,只要你到就好。”
程冬沒有再向蘇瑾求助,點點頭。
“等我電話。”黃文堯從始至終都保持紳士笑容,最後這刻卻突然多出分暧昧,深深看了程冬一眼,轉身走下舞臺。
程冬從頭到尾就沒說幾句,扭頭來看蘇瑾,經紀人面色凝重了一秒,立刻笑開了。
“不錯啊你!”蘇瑾用力拍他的背,“陳淑曼不在這裏是大損失,我真想看她會露出什麽表情來,你太給我長臉了程冬!我去跟公司争取提高你的抽成!”
程冬被她扶着肩膀,也從緊張情緒裏出來了:“我表現得怎麽樣?”
“超級帥!”這次說話的是小紀,女生站在舞臺下面,扒着邊緣仰頭跟他說,“我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不用唱而優則演了,你一次全齊活了!”
程冬摸着後頸不好意思,陳牧的助理卻緊張兮兮地走過來對他們豎食指:“陳導睡不夠的話會發脾氣的。”
三人相視而笑。
原殷之揮動球杆,目光追随白色高爾夫球來到果嶺,沒有進洞,眼下已經用完了72杆,他也懶于再上前将球推入洞中了,把球杆交給球童。
“你剛剛右臂用力過猛了。”原缜說,他嘴裏還嚼着口香糖,要是在家裏這麽說話一定會被呵斥。原殷之小時候是很羨慕自己小叔被送到國外的,但現在看這個強迫症患者長得随心所欲的模樣,也不那麽羨慕了。
“我約你打保齡球,你把我叫來這裏。”原殷之面無表情。
“那種地方鬧哄哄的,這種開闊地帶才适合減壓。”
原殷之一邊脫手套一邊說:“你不過是受不了整齊擺好的球瓶被撞到而已。”
原缜眉尾挑了挑:“臭侄子。”
“你說什麽?”
“沒什麽。”原缜換了一片口香糖,“現在心情怎麽樣,咱們可以談正事了不?”
原殷之順勢接過他的話:“也不是什麽正事,爺爺讓我最近監督二叔那邊的一個網絡項目,我抽不開身,你看看你有沒有時間。”
“我一回來你們就輪流操勞我。”原缜不樂意,“你有什麽抽不開身的,你手上超過一半的事情都我來管了,你能找個不那麽爛的借口嗎?”
“好,我不找借口。”原殷之冷笑一下,“我不想管二叔的事,他們喜歡做貪吃蛇,自己追着自己尾巴咬,吃到最後還不是吃了原家的,就好像他們不姓原一樣。爺爺每次都拿這種破事兒來煩我,我管了,就要讓人埋禍心,不管,又不能看着他們作死,索性現在也要換當家,我也不想惹一身腥了。”
“誰跟你說要換當家的了。”原缜說,臉色也嚴肅下來。
原殷之看看他,用鼻子發出輕笑:“小叔,爺爺早就安撫過我,你也不用裝了。”
“你叫我小叔,也是知道我比你大一輩,以後原家還不是要交到你們手上,只不過你這代沒幾個好苗子,我與你年齡相仿,給你分點兒擔子而已。”
“問題是,這擔子我早就不想抗了。”
“那你想幹什麽,我聽說你開娛樂公司,那點兒小玩意兒你就滿足了?”
“地盤小,煩心事兒也就少。”
“年紀輕輕的怎麽淨說這麽沒志氣的話。”
“我已經三十一歲了小叔。”
“又不是六十一歲……等等,難不成你是為了其他什麽事才一副要解甲歸田的模樣。”原缜上前幾步掰住原殷之的肩膀,這個只小他兩歲的侄子回過頭來,眼角很冷,小時候被算命先生說要為情所困半世飄蓬的那顆淚痣也在近距離注視下,變得明顯。
原殷之沒有答話,原缜盯着他:“你在為什麽做預備?為女人嗎?”
“小叔,你忘了我喜歡男人?”
“那你是為了男人?”
原殷之眯了眯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說,“我只是突然想試試,如果我不要原家的光環,也不要原家的包袱,會怎樣。”
“不可能的。”原缜松開手,認真看着他,“你一定也猜得到,老爺子叫我回來,根本不是打算要讓我當家,我不适合國內環境,他就是讓我來解決你的。”
“解決?”原殷之挑高半邊眉毛。
“他肯定是看出你心不定來了。”原缜蹙眉,“原家當家急着發展副業,這可不是好兆頭。”
原殷之覺得心裏有點冷。
他猜得到,但是真的确認了這樣的控制意圖,卻産生了一種讓他陌生的疲憊感。
原殷之沒有再開口,沉默地找了電動車,原缜站在原地看他吩咐司機開車,一個人離開了。
原缜嚼着口香糖,想起來小時候自己帶這個比自己還高兩公分的侄子去跟人打街頭籃球,回家後被老爺子抽了一頓,後來原殷之就開始學習高爾夫和國際象棋了。
他今天打電話給自己,有好幾分鐘,根本說不出要到哪裏消遣,他心情不好,也一定膩了這些千篇一律的減壓場所,卻也找不出別的去處。
人家都羨慕他們的生活,但這其中的責任和累贅,也會把一個人面前的道路縮窄,說白了,哪一種活法都是局限的,他們的目的地看起來高遠,但他們的起點同樣高,走來走去,都像是原地踏步。
而如果想要改變現狀的話,要麽是去到低處,要麽只能依靠充滿未知的騰空去更高的地方,因為沒有人再會給他提供可攀爬的崖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