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弟子
王重陽是個名人,最起碼,在鹹陽大魏村這個地界上,他是個名人。
這個時候的王重陽還沒入道,自然沒有這個道號,也不叫王喆這個名字,這個時候的王重陽,還叫王中孚,是地方大族王家的少爺,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
小少年天資異秉,是這個地方遠近聞名的神童,接近起來,說難也是真的難,但是說容易嘛,也真的很容易。
“多謝賢侄救命之恩!若非賢侄相助,還不知這孽畜踩塌下來,老夫還會如何!”王家老爺外出歸來,不知怎麽驚了馬,等到被唐無易救下後,立即感激萬分地道起謝來。
“老丈無需多禮,在下也是恰逢其會。”唐無易一副不願挾恩圖報,馬上就要離開的樣子。
“這……老夫薄有家産,還望賢侄來我家一敘,讓老夫能略盡地主之誼。”報恩心切的王老爺一力邀請唐無易去他家做客,生怕恩人做好事不留名,現在就要走。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想要和王重陽搭上關系很難嗎?唐無易只是起了個念頭而已,機會就上趕着出現在他面前了。
王重陽再怎麽天賦異禀也還只是個孩子,只要和他爹搭上了關系,唐無易有的是機會和他接觸。
現在的王中孚對唐無易的用處不大,想要讓他對唐無易有所助益,還得讓其多學文習武。
王中孚時年十歲,習文多年,略通武事,但是畢竟還只是個孩子,還沒有完全塑造完成。
唐無易身上沒有功名,但是他的文才武略都決計不弱,再加上他對王老爹又有救命之恩,于是乎,他便成了王中孚的武學老師。
大宋認為“東華門外唱名者”方是好男兒,這觀念自然影響深遠,不過王老爹他當年在大宋的時候當的就是武官,所以王中孚對自己的文、武老師都尊重有加。
唐無易能離家,但是太久不回去也不是個事兒,于是便想了個名頭,要帶王中孚一起走。
倘若他只是個陌生人,那是萬萬不可的,但以老師的身份帶孩子離家求學,且目的地還是如今的中都,則讓王家人頗為意動了。
王家也不是沒有伺候的人,最後他們商定,走還是要走的,出去見見世面也好。
王家遣了兩個仆人并六個護院一道上路,不論如何,路上有個照應,還能時常傳個信回去,家裏也能心安。
唐無易雖是武學老師,但是文學也極精湛,畢竟精研道家典籍多年,儒家之學也不是沒有學過。
王中孚作為他的弟子,雖重治學,但是道家的東西好賴還是要學的,不說別的,只說武功方面,有基礎和沒基礎的人,就要差得遠。
厲害的武功秘籍,不是出自道門便是出自佛門,最典型的便是現在還未出世的《九陰真經》,一個文官遍覽群經、編纂道藏之時所得的精細體會,卻比天下的什麽神功寶典都要了不得。
索性王家的仆人們并不跟着聽課,否則的話,定要憂心自家的少爺會否被教壞了。
從鹹陽返中都的路上,唐無易帶着王中孚走得不緊不慢,某處風景好,停下來游覽個幾天,是常有的事。
這麽走走停停回了中都,已經是貞元二年八月了。
遷都是件大事,金主完顏亮便改了元,號為貞元。
完顏亮此人疑心重,又素有雄心壯志,見不得許多女真舊制,銳意革新,他這遷都既是為了便于交通全國,也是為了抓權。
若是在上京會寧府,白山黑水苦寒之地,乃是女真舊族勢力最大的地方,他雖是皇帝,還要受人節制,遷都過後,炮制金國貴族裏那些保守黨、他信不過的人,就簡單起來了。
若非必要,很多女真貴族是不願遷都的,因而反倒是漢化的女真和漢人,在中都這邊比較多。
金國漢化,乃是加強其統治的好事,然而漢人中的有識之士,卻不免為此感到痛心疾首。
黃裳雖是唐無易的曾外祖,然而二人每年相聚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蓋因唐無易身處大金中都,讓北宋年間出生、及第、為官,遍識大宋繁華的黃裳難免心下怆然。
然而收下王中孚後,唐無易終于想到了一件事。
他這曾外祖身上最大的財富,并非是什麽九陰真經,而是《萬壽道藏》。
《萬壽道藏》乃是黃裳當年奉徽宗之命編纂的,遍集當年天下道經之精華,只可惜當年汴京失陷,《萬壽道藏》也多有毀于戰火的。
《萬壽道藏》沒了自然可惜,唐無易這些年也多有收集其殘卷,以填充自己底蘊,不過有了黃裳這個活寶典在,倒能簡單許多。
黃裳何以從不通武事的文官成為武林高手?
便是因為他奉命編纂道藏,怕成品不過關惹得“道君皇帝”震怒,字字小心,句句斟酌,一言一辭,都銘刻在心。
黃裳的記性很不錯,而他對道藏的記憶又很深刻,所以一些亡佚的部分,唐無易漸漸就将它複原了起來。
系統是有資料存儲功能的,但是這到底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只有唐無易一個人能看,也實在可惜,于是他便常拿了幾刀宣紙,一筆一劃将早已消失于戰火之中的典籍複原。
然而為人師表,可不能随意偷懶,于是王中孚每日練字的內容,便是唐無易口述的道藏。
唐無易是教王中孚武藝的,但是成日裏教王中孚學道的時間比練武的時間還多。
哐哐,門響了三下。
“老師,我進來了。”王中孚穿着一件藍底黑邊的練功服,收拾得利落妥當,邊說邊跨步邁了進來。
他那年輕的老師正埋頭寫着道藏,等到王中孚慣例在常坐的位置上坐好,才開口:“今天來晚了。”
王中孚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難道讓他直接說“老師,我們家跟來的老仆覺得我跟着我們家護院習武都比跟着你有用,方才正拉着我不讓來”嗎?
他自己是明白這位老師不是個尋常人物,自己近些日子很有長進,但是老仆看不明白啊!
好容易仔細給人說道明白,今天的課業卻遲到了,說謊,是很容易被看穿的,但是實話實說,嗯,他怕老師待會兒就要拍死自己,或者拍死自家老仆。
不過這也賴不得他們,實在是老師自己個兒也有點不像話。
唐家老太爺在大宋的時候就是文官出身,姻親、門生、故舊、同黨等,相互之間串聯起來,便是好大一份人脈。
官宦之家,家中子弟想要出息,便簡單多了,幾代為官下來,唐無易還真就是唐家最出格的。
唐無易在家中很是得寵,他是二房的長子,母親早逝,父祖皆憐惜他,父親的繼室也是個體貼妥當的,待他極好。
然而他個性放縱不羁,我行我素慣了,唐家在中都有宅子他偏不待,在城外修了道觀,雖不曾入道、取道號,然而這表字卻被他換成了“太&安”,頗具道韻。
“太”同“泰”,然則長輩給他取的字原先是“安泰”之“泰”,換成“太&安”,意思卻是有些變了。
唐無易自己明擺着準備出家做道士,雖則與都中權貴多有交游,但還是有人将之視為“不肖”,王家跟來的老仆見其做派,雖礙于救主恩人的身份不便多言,私下裏面對小少爺的時候,多少是有牢騷要發的。
王中孚腦子裏快速地過完這些心思,還未曾想好該怎麽說自己的理由,便聽到唐無易又開口換了話題:“近些日子,抄錄道經,可有什麽收獲?”
這題簡單,他會答!
王中孚好歹是個天才兒童,練字本就要專心,近些日子唐無易又是口述,免不了聚精會神将心思多放些在上面,要說收獲,可是不少。
唐無易從不懷疑王中孚的理解能力,這也是個黃裳式的人才,真正的自成一脈,能人所不能。
王中孚稱他老師,二人之間并不是武林人士意義上的師徒關系,而是普通的師生關系。
這些日子他替孩子打了武道文化的底子,日常也有教授一些強身健體的動作,不過真正的戲肉,還沒上。
“中孚,你可知為何我教你這幾月,最常讓你做的便是抄錄道經,射、禦之道未嘗教,所謂武藝也沒讓你學嗎?”
“中孚不知”,王中孚恭恭敬敬地回答,“不過老師當是有自己的打算。”
“是有打算,原本準備着再過些日子再和你說明白,不過今日也算是恰逢其會了,你跟我來。”唐無易站起身,出了書房的門,帶着王中孚往道觀外頭走。
他這道觀只修了兩進院子的大小,在中都這地方來說,并不算多好,況且又是在城外,不過該有的都一應俱全,出了觀門,便是一片樹林,只有一條三尺寬的小道,從山下通到這裏。
索性這山不高,從山下來這裏,一盞茶——也就是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足夠了。
唐無易尋摸了一棵需一人環抱的大樹,問王中孚,他可否只憑自身之力便弄斷它。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這雖然是個江湖武林的世界,但是五絕之流的高手也是鳳毛麟角,內力深厚,便是一流高手,尋常江湖人士,沒有修煉出內力的,除非專修外功,否則的話,僅憑自身之力,想要弄斷這棵大樹,也很難,更何況一介小兒。
“中孚,你看好了,我要教你的,可不是尋常武藝,而是武功。”說罷,輕飄飄一掌拍去,大樹應聲而斷,将邊上的王中孚吓了一跳。
其實拍石頭、在石頭上寫字,也都是可以的,然而沒有練武,是想不到這難度有多高,因此這兩項,還得留着日後再打擊一下小朋友。
唐無易覺得自己現在很像誘&拐小朋友的怪蜀黍,拿着個新奇的東西在吊小朋友的胃口。
“你可願學?”
“弟子願意!”畢竟還是少年人,唐無易這根胡蘿蔔吊出來,王中孚哪裏有不答應的?
不過答應下來以後,王中孚又有些猶豫地說道:“那,弟子日後,還能去科舉嗎?”
“自然是去得的,習武非一時一日之功,你想要做其他的事,自然是可以的。”
“謝老師。”
“還叫老師?”
“謝師父!”王中孚很機敏地行了個大禮,磕了個頭。
宋代沒有動不動就磕頭跪拜的禮節,行此大禮,自然表明了王中孚的心跡。
“好,好!”唐無易大笑起來,連道了兩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