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掃墓
第二天果然是個晴天。
孫澈的心情很好,早晨起來連空氣似乎都比平日清新幾分。
他親自拉開了卧室裏的窗簾,陽光照進來,一屋子都是暖融融的,把床頭的手機打開,居然有四個未接電話,是齊桓昨晚上打過來的,從齊郁那裏回來之後,他不想被人打擾,直接把手機關機了,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這家夥不會是有什麽急事吧,否則以他的性子打一次電話也就算了,不至于接連打了四個,邊想着手裏就撥了過去。
響了半天,那邊才接通。
“齊桓,你昨天找我?”
“我說孫少,你總算接電話了。”齊桓的聲音傳過來,“您這是才睡醒啊?”
拿起床頭的表看了眼,“好像還沒到上班時間吧。”順手把表帶在手上,“行了你,你昨晚一連打幾個電話過來,什麽事?”
“ESC的岑總不是約了你今天一起吃飯麽,我把之前跟他們談好的合約放櫃子裏了,你那有鑰匙,待會兒自己去拿。”齊桓放緩了車速,順手調整一下耳機的位置。
“你今天要出去?”
“嗯。昨晚本來打給你說一聲的,結果你一直都不開機。我下午回公司,你有什麽事就直接打我電話。”
“齊郁在你旁邊?”孫澈試探着問了一句。
“在。”齊桓看了眼旁邊閉着眼的人,“他正睡着呢。”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孫澈,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孫澈一愣,沒有說話。齊桓在電話那邊嘆了口氣,“齊郁一年四季都在工作,只在每年的這個時候請一天假,你從來沒關心過?”就算是朋友也該知道的吧,齊桓把蓋在齊郁身上的外套往上拉了拉,他敢說孫澈對他的了解都比對齊郁多,這家夥難道是下意識地忽略齊郁?“今天是小叔和嬸嬸的祭日。昨晚打給你,本來想讓你一道過來的,不過聽齊郁說你們昨天見過了,既然他都沒跟你講,我就不多這個嘴了。”
“你們現在到哪了?”
齊桓擡頭看了看路邊的标牌,“還有半個鐘頭的路程,好了,我在開車,不方便講太久,晚點跟你聯系。”
孫澈看了眼挂斷的手機,重新找了一件黑色的西裝穿好,又撥了一個電話出去,“Ami,幫我把今天上午的會改到明天……文件放到我桌上就行了……嗯,我有點事情要出門,和岑總約的時間不變,好的。”
系好領帶,把手機放到口袋裏,孫澈又低頭看了眼表,不知道現在去還追不追的上?
齊桓挂了電話,扯下耳機,忍不住回頭對旁邊的人道,“是孫澈打來的。”
齊郁懶懶地躺在副駕駛座上曬着太陽,撫着額頭,“我知道。”
齊桓猶豫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孫澈真的會來?”
“為什麽不會?”齊郁瞥了他一眼,“不是你說他不來的話就揍死他嗎?”
“我可沒在電話裏對他這麽說。”
“其實他不來也好。”齊郁忽然淡淡地丢了一句。
齊桓眉頭揚了起來。“那不行,那家夥這麽多年都沒來拜祭過,他小時候也該見過小叔和嬸嬸的吧,怎麽着也該來看看的。”更何況齊郁這家夥還為他勞心勞力了這麽多年。現在跟他又是這個關系,總不能不聞不問吧。
“那你剛才還那麽說?”
齊桓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笑,“這不是你教我的嗎?正好看看他有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不給那小子一點顏色瞧瞧,還真以為你是湯圓呢。”
給齊桓這麽一比喻,饒是齊郁也不由嗤笑出聲,他不知道怎麽反駁齊桓。
真正放在心上的事情哪裏需要人去提醒。
“他一會兒會來的。”
“你這麽肯定?”
“他不來的話,我之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齊郁撇着頭,望向窗外,臉上的笑淡得幾乎看不出。
越接近墓園,原本想要解脫的心也來愈加沉重了。
墓園的臺階很高,一層一層的,每一層的臺階又很窄,每往前踏一步甚至要注意不能把步子邁得太直,以免不小心崴了腳。
齊郁抱着一束白菊,一步步地往前走,齊桓慢了幾步,以不急不緩地速度走在他身後。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擡頭間,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齊郁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穿過相鄰的墓碑,走到兩顆茂密的松柏之間。
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是他們兩個來掃墓。
他彎身把花放在墓碑的前面。
算上上輩子,他真的很多年沒來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覺得寂寞。
齊郁掏出一張白絹,開始慢慢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塵。
一邊的齊桓已經掃出了一片小小的空地。
“小叔,嬸嬸,又來看你們了,你們有沒有想我?”齊桓蹲下身,視線差不多能與墓碑平齊。“我是不是變得更帥了?我知道,再怎麽帥也沒齊郁帥是不是,哎,你們偏心兒子也是應該的。你們看,這麽多年了我把齊郁養得不錯吧,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這點的份上,你們也要好好保佑我,保佑我快點遇上命中注定的愛人,早點抱上大胖小子。”
他笑嘻嘻地從兜裏掏出幾塊巧克力,“我特意帶了嬸嬸最喜歡的巧克力,話說這個牌子真不是一般的難找,停産了好多年了,我托了不少朋友才從國外找到了那個退休的師傅,求了很久他才肯幫我做的,嬸嬸有沒有很開心,有沒有更疼我啊?我也知道我一向招人疼的,不然你們當初也不會為了救我提前去天堂報道了。”齊桓把巧克力撥開。
“齊桓……”齊郁輕聲打斷他。
“你別急,讓我先跟他們說幾句。”齊桓瞪了他一眼,把墓前的樹葉弄到一邊,“一晃眼,齊郁都長這麽大了,當初你們走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小不點呢,成天跟悶葫蘆似的,不說話也就罷了,連哭都不會哭,我是費了多少功夫才讓他哭出來的,你們看,這會兒比我還要高了……”他嘆了口氣,“我腿傷好了之後,才知道他們硬要把齊郁送去看病,看什麽病啊,一個小破孩兒,不就是不說話了麽,現在不是好好的,雖然有時候嘴毒了一點。還好,我攔得及時,你們是不是該表揚我?我想念嬸嬸做的排骨了,這麽多年了,就沒人做得出那個味道,難怪小叔當年舍了家業也要娶你回家,要是我有這麽個老婆,齊家的那些東西算什麽……”
……
齊郁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坐在墓碑前的齊桓,他眯着眼晴絮絮叨叨地說着,每年到這裏的時候,他總要把很多事情回憶一遍,好的壞的,不開心的開心的,說完了之後整個人就像甩掉了一層包袱,齊桓還是那個灑脫的齊桓。
這一點,他真的不如他。
齊郁靠在旁邊的墓碑上,這邊的松柏已經長得很高了,墓碑旁邊正好是一片樹蔭,齊郁就站在這片陰影了,陽光很大,這一小塊地方卻沒什麽溫度。
齊郁從兜裏拿出一包煙,慢慢抽了起來。
齊桓不在了之後,他再也沒來過這裏,這裏不只是他父母的墓地,也是齊桓的,大概還是他的……
一個人站在墓碑前,實在太安靜了,周圍少了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話聲,不會有人帶來他們生前最喜歡的東西,他們用生命換來的那個人已經躺在他們身邊,不能笑嘻嘻地和他們說話了,即使他來了,也只能這樣站在一邊,除了擦擦墓碑上的灰塵,什麽也做不了。
那時候,心太小了,裝滿了那個人,旁的什麽都顧及不了。連他們最疼愛的齊桓也沒理會,他們肯定失望得很,齊郁抖了抖指尖的煙灰,視線落到了墓碑上。
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他與他們相隔的不是二十年,而是三十年,漫長的三十年,除了他們留下的照片很多相處的事情已經忘記了,甚至很多過往都是齊桓一點點告訴他的。
離開得太久了,久得許多話,齊郁已經說不出口了。
如今重回到這裏,真的已經是隔世。
手上的煙燃得差不多了,吐掉最後一口煙,把那點火光滅掉,齊郁上前幾步拍了拍齊桓的肩膀。
齊桓終于止住了話頭,站起身朝齊郁點頭,慢慢走到了另一邊,他的臉上還帶着沒心沒肺的笑,眼睛裏的懷念之色還沒消盡。
他環手靠在松柏之上,看着齊郁慢慢走到墓碑的正前方。
齊郁站得很直,身姿筆挺,他伸手撫了撫碑上的頭像,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背放着壓在墓碑的上方。
從母親留下的盒子裏翻到這張照片時,齊郁才知道他們終究是想回到齊家的。
雖然父親為了母親離開,可心裏到底念着那個地方。
縱使齊家有萬般不對,在他們出事後依然撫養了他長大,齊桓更是始終視他如親弟,他身上還是留着齊家的血。
齊家最後會落到那樣的地步,他的責任無法推脫。
既然衰敗因他而起,當然也要因他而終。
齊郁彎身慢慢地鞠躬。
他接下來所做之事,稱不上光明,也配不上父親的‘磊落’二字。
唯獨對得起自己的心。
三遍之後,齊郁筆直地站在墓前,靜立半晌,決然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