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灌木叢那邊,守護者們痛苦地等待傷口愈合,但他們談論着戰鬥與未來的語氣,卻完全與痛苦無關。
灌木叢這邊,被困在親吻中的少年已經完全傻掉,但面前的英靈卻似乎毫不在意少年的尴尬與可能被人看見的危險狀況,只是一心一意地繼續着汲取魔力的行為。
這是……何其詭異的景象。
緊密的擁抱與愈發粗暴的深吻令少年感到窒息,連原本無比明确的“這只是補魔儀式與私人情感毫無幹系”的念頭,也随着大腦缺氧而開始模糊起來。
然而,縱使內心被困惑充斥,士郎也無力去思考英靈對自己抱有的心情會否已經改變、是否仍是厭惡。因缺氧而混沌的頭腦已無法思考其他,他只能用僅剩的力氣去攀住英靈的肩膀。
“哎呀,還真是反應過度。”英靈終于放過了幾近昏厥的少年。身為始作俑者,英靈面色如常,也一如既往地嘲諷癱軟在自己懷中的少年:“你都不懂怎麽呼吸嗎?還是說,你根本沒有過接吻的經歷?那可真是太可憐了。”
——當然有過經驗,而且就是與站在我面前的,惹人惱火的你。
——但你那時候也僅僅是為了魔力,而且現在已經忘得精光。
——而我也不可能将這些講給你聽。
士郎将頭轉開,不明真相的英靈卻以為對方只是在害羞而已。他注視少年的眼神逐漸融入笑意,又在聽到樹叢另一邊的聲音時轉為冷漠:“之後,我大概會以靈體化的姿态陪在你身邊。”
士郎抿緊了唇:“嗯。”
“你想的話,可以暫時跟着他們。那個你給予幫助的人,至少現在,是可以相信的。”
“诶?”士郎驚訝地揚起頭來。
面前的英靈看起來仍是平靜無比,但原本為了扶住自己而與自己手指交纏的手卻松了開來,緊握成拳,像是不想讓心中的情感溢流出來。
“你沒事吧?”士郎憂心地詢問,同時冒出一個猜想。
那個同樣身披火紅戰袍的,如熊熊燃燒的太陽般充滿鬥志與希望的年輕守護者,難道是Archer從前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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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英靈答得很快,“只是不想再面對你這個煩人的小鬼而已。連簡單的補魔都如此生疏,真是笨到家了。”
“別……別給我扯開話題!那種事情,我又沒經歷過!”士郎有點臉紅,卻仍舊努力将交談引回正軌,“你分明就認識那些人吧?提到他們的時候你停頓了一下,而且,連情緒都不對了!”
焦灼與暴躁一并湧上英靈的心頭。某些不願再提的往事與少年正中真相的追問,讓他惱火起來。然而,面對少年不加掩飾的關切,他又發不出火。
真是……該死。英靈氣惱地啧舌。
“果然,”并未察覺危險的預兆,士郎略顯狡黠地眨了眨眼,“被我說中了吧?”
雖然Archer好像有點生氣,但如此追問才能接近真相。士郎高興地想。
然而,士郎并未猜到接下來的發展。
渾身散發着如有實質怒氣的英靈,忽然俯下頭來,狠狠咬住了少年的嘴唇。
——Archer!?
嘴唇在對方發洩怒氣般的撕咬中尖銳地疼痛起來,士郎腦中混亂不堪,只能努力地推拒對方,然而他根本無法與英靈的力量抗衡。像是對士郎想要逃離的舉動感到不滿,英靈猛然收緊箍在他腰間的手臂,仿佛要将他融入胸膛。
幸而,英靈的失控也只有一瞬。在鮮血的味道滲入彼此口腔時,他便放過了少年被自己留下傷痕的唇:“謝謝你的血了,小鬼。”
“……”在某種程度上被英靈吓到的士郎驚魂未定地喘息着,無暇回應對方那如同解釋的話語。
“沒有經歷嗎……真是丢人現眼。” 扔下這句令少年羞憤交加的話語,英靈便将身軀靈體化,徑自消失了。
少年想要追問的言語被堵在喉中,最終化為悶氣被他緩緩吐出。
輕撫着唇上的傷口,士郎紅着臉低聲自語:“這個……混蛋。”
這家夥總是這樣,強行裝作若無其事,在将自己的心情攪得一團糟之後消失。真是,太讓人火大了。
這樣想着的時候,士郎并沒有生氣,只是早就習慣地無奈聳肩。
——話說回來,雖然血液中的魔力是比唾液來得更有效,但直接咬上自己嘴唇的對方,到底是怎麽想的?
另一邊,将士郎心情攪亂的英靈,也并不像士郎想象中那樣平靜。
鮮血的腥甜還殘留在口腔之中,提醒着英靈方才他是怎樣兇狠地咬傷了少年柔軟的唇。
嘁,失控了嗎?果然,那小鬼就是個麻煩。
話說回來,戰争即将再度打響,少年的旅途只會變得更加艱難。為了避免少年在未來不住地陷入困惱,自己要去前方探一下路才行。這樣一想,自己稍微從對方那裏獲得一點魔力,也不算什麽吧。
靈體化的英靈躍向前方遠處。在起身的一刻,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位将士郎拐帶至此的中東青年。
青年已擦洗幹淨,露出了擁有小麥色肌膚與深刻五官的臉龐。英俊的青年一如他記憶中的模樣,眸色安然又自信,戰鬥時眼中又會燃起熊熊烈火。他是聰慧敏捷的戰士,卻意外地單純,輕易便對來歷不明的異鄉人表達善意。
本已在記憶中模糊的臉孔再次明晰,英靈憶起了自己死去的那天。
戰争結束後,同伴們對自己發起了突襲。那個時候,自己遍體鱗傷地死撐前行,只為在死前觸摸一線尚未被血色污染的日光。
晨曦逐漸取代了黑暗的霧氣,自己踏過屍體遍布的沙地,即将到達山丘的最頂端。只是,連呼吸都困難至極的自己,已無力挪動沉重的身體。
在自己向前方倒下的時候,有力的手捉住了自己的肩膀,令自己的身體向後旋去。對方有點粗暴的舉動并未令垂死的自己感到疼痛,而意識到來人是誰的自己,也在一瞬間便安心下來。
這個人一定可以理解自己。殺戮的行徑是為了維護正義、拯救更多的人,縱然是苦澀無比的理想,但持有相同理想的對方,必然可以理解。
映入自己視線的,是對方淚流滿面的臉龐。
“我很抱歉,衛宮。”與這句話一同響起的,是利刃刺穿人體的聲音。
那個一直以來對自己無條件信任、與自己并肩戰鬥的青年手痛苦地顫抖,卻是将長劍準确無誤地刺入了自己的心髒。
視野中的一切變成了灰色,在那個黯淡的世界中辨認自己渴望的晨曦成了徹底的奢望。
身為守護者的自己,時間永遠停止在了那一刻。
***
次日清晨,士郎驚訝地聽說這支守護者組成的隊伍要抛下一名夥伴。
“有一夥用重火器的強盜經常在此地出沒,我們來此就是想消滅他們。不巧的是,附近有大規模交火,得趕過去啊。”紅袍青年向士郎解釋,“至于他……已經無法繼續前行了,不如留下盡最後一點力。”
那位主動提出要脫離隊伍的男人,盡管有着守護者獨具的旺盛生命,肉體卻已經腐爛到慘不忍睹。他将潰爛不堪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但布袍下飄出的死屍般的腐臭卻無法掩飾。
“以往,我們也都是這樣處理。身為守護者當然要戰死,總不能腐爛而死吧。而且,以守護者的生命力而言,自己死去可是個漫長又痛苦的艱難過程。”
被這樣寬慰了的士郎,做出了令人意外的決定:“那麽,我要留下來陪他進行最後的戰鬥。在……一切結束之後,我會趕上你們。”
對于固執的士郎,急于離去的守護者們只得妥協。在臨行之前,紅袍青年将一件鮮紅如火的袍子丢給士郎:“換上吧。這樣,就算是在傍晚,我們也能憑借這個顏色找到你。”
愣愣地端詳火紅的戰袍,士郎有種自己踏上Archer走過的道路的錯覺。
在其他人離去之後,士郎與那位瀕死的守護者進行了短暫的交談。
“我會成為守護者完全是意外。兩年前在這附近,我與妹妹被爆炸波及,我幾乎死掉,她也被氣浪卷走。為了令妹妹活下去,我與出現的‘抑止力’做了交易。”男人俊美的臉龐因膿瘡與疤痕而破碎不堪,卻仍舊釋然地微笑,“雖然不知道守護者死掉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但只要她還活着就好了。”
“是這樣啊,還真是個單純的願望。”
“你有意見嗎,小鬼?”
“并沒有!無論怎樣,那是個美好的願望,而身為守護者的你,也是偉大的戰士。”
他們的交談就到此為止。奔跑在荒漠中的馬隊揚起灰黃的沙塵,意欲襲擊附近城市的盜賊們即将與他們遭遇。注意到某個被黑袍遮住全身的嬌小身影,士郎微微皺眉:“他們之中……有女人?”
“大概是誰的家眷吧,她總是被男人保護在中間。”男人漫不經心,魔力在手中凝結成弓,“但這女人根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盡量全部殺光吧。”
男人的身體雖然被痛苦攫住,戰鬥的本能卻還在,拉弓搭箭的動作毫不遲鈍。他顯然習慣了戰鬥與殺戮,在發出射向那女人眉心的一箭時毫不猶豫。
只是,被圍攻的二人終究寡不敵衆。在敵人策馬離去之時,對魔術并不怎麽熟練的少年衣服已被鮮血浸透,而腳步遲緩的男人被一擊重錘正中胸膛;倒在地上的他,胸腔徹底地塌陷了下去。
但是,身為守護者的對方,就算重傷至此,卻也仍舊有力地呼吸着。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何其痛苦呢?
正當士郎自我療傷并思考該如何幫對方減輕痛苦時,他聽見男人顫着聲音道:“把……把那女人的面紗扯下來。”
“诶?”士郎覺得這要求莫名其妙,卻還是照辦。來到雙目大睜、眉心被箭矢貫穿的女屍旁,他将對方幾乎包住了整個頭顱的黑紗扯了下來。
只這一個動作,便令少年再也無法遏止心驚與手指的顫抖。
眼前的窮兇極惡之徒,擁有一張美豔絕倫又不失英氣的年輕臉龐。
若是男人的臉沒有腐爛,多半與年輕女子有八九分相像。
“她是……”男人嘴唇蠕動着,卻失去了發聲的力氣,“我的,妹妹。”
那意味着什麽?士郎想道,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唇。
——兩年之前,在戰火紛飛中,男人牽挂着深愛的妹妹,卻毫不貪心地只期望對方活下去。
——男人的願望成了真,她妹妹被盜賊救了起來;因為善待或是愛情之類的原因,她加入了這支燒殺搶掠的隊伍。
——兩年之後,成為守護者的男人為了正義,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
“我那個時候……只想她活下去。”無力的男人忽然大叫出聲,“只要妹妹她能夠活下去就好了……這有什麽錯!只要她活下來,我就滿足了啊!”
男人的歇斯底裏很快轉變成了絕望的抽泣。
“如果能說出‘希望她幸福地活下去’……那樣,就太好了……”男人的哽咽逐漸低下去,聲音之中卻混雜進了不祥的死氣,“親手扼殺了她的我,過去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真是個笨蛋……”
——怎麽會毫無意義呢?你救下了無數生命,令絕望中人重展笑顏,這難道會沒有意義嗎?
士郎如此想道,卻無法将這番話說出口來。
為了守護最簡單的幸福,男人為了理想遍體鱗傷;如此努力,最終在垂死之際将最珍視之人親手斬殺。沒什麽能消除對方的絕望,沒有人能夠安撫對方的悲傷。
看着男人眼中一點點被死氣沉沉的灰白色所填滿,士郎悲傷地閉合雙眼。男人急促的呼吸,卻還固執地鑽入他的耳中。
就這樣徹底安息吧,不要令這個勇敢不屈卻終于被絕望擊垮的男人成為英靈了。若是要在漫長的歲月中咀嚼這一份痛苦,那也太過殘忍了。
士郎誠心許願,之後将眼睛睜開。而就在方才眨眼之間發生的巨大變故,令他震驚地跳了起來。
男人因肋骨被砸碎而癟下去的胸膛再度挺了起來,但并非正常人類身軀應有的圓潤弧度。不符常理的尖銳骨骼生長出來,将男人的皮膚撐起了棱角,形成宛如怪物般的奇詭形狀。延長的手骨從指尖戳了出來,又與破碎的皮膚重新凝結,變為利爪。
男人的臉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在那張腐爛破碎的臉龐上,還是能夠分辨出原本的白瓷色皮膚的。眼下,無論是暗紅色的爛肉還是白皙的皮膚都紛紛皲裂開來,在那下面是光滑完好的純黑色皮膚。
士郎腦中已經有了定論,卻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這殘酷的事實。
——面前的男人正在轉變成先前遭遇過的黑影,這位絕望卻仍舊存活的守護者将會變成怪物。
怎麽可能。
——那位美麗纖細又堅韌不拔的少女,那位堅強地對抗身體潰爛的青年,若是被絕望擊垮,便都有可能陷落于同樣的下場。他們也會一點點腐爛、一點點沉淪于絕望,最終,成為他們所厭惡的那種黑暗生物。
怎麽……可能。
——自己毫不猶豫斬殺的,宛如地獄中爬出的黑暗怪物,從前都是維護正義拯救他人的守護者。
怎麽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嘛,早說了這一單元是小圓paro╮(╯▽╰)╭
這一章真是從任何意義上說都很高能呢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