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士郎放心地沉沉睡去,近在咫尺的英靈則陷入了苦惱。
遇到從前的自己——這是完全超出預想的事情。
因為長久的殺戮行徑,自己原本已經陷入深深的自責,甚至許下了“将衛宮士郎徹底抹殺”的願望。然而,僅僅是極其微小的希望便令那愚蠢至極的理想在自己心中複蘇。
明明就是無望的理想,卻因為其與生俱來的正确性而無法放棄。“衛宮士郎”這個家夥,還真是蠢透了。
想到這裏,英靈嘆了口氣。看向靜靜熟睡的少年,先前被克制住的殺念又開始蠢蠢欲動。
雖然無法徹底否認堅持着正義理想的“衛宮士郎”的靈魂,但殺掉這個小鬼,對自己來說并不怎麽困難吧?
雖然從理論上說的确是從前的衛宮士郎,這家夥可以說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那時候的自己,才不是如此愚蠢又無賴的讨厭小鬼。
只是殺死“自己”而已。對于屠殺無數生靈的自己,根本沒什麽大不了。
這樣作想的英靈将手輕輕覆在了少年的脖頸上,五指微微收攏,直至能感受到那一層薄薄皮膚下的脈動。
——只要繼續收緊手指,就能夠在悲劇開始之前将一切扼殺——
英靈鋼灰色的眼微微眯起,危險的光芒從冰冷的瞳孔中央滲透出來。他有力的手指卻微微顫抖,并未就此扼住少年的咽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睡夢中的少年因頸間的壓迫感而不适地動了動頭,卻并未醒來。英靈則是繼續與自己較着勁,落在少年頸間的手都微微僵化。
從破屋漏窗灌入的冷風令少年不自覺地向英靈懷中縮了縮,也在剎那間将英靈驚醒。
本可以取走對方性命的手挪開了,轉而移向少年肩頭,将滑落的罩袍裹得緊了些。之後,生怕少年受寒發燒的英靈又用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在确認對方體溫如常之後才放下心來。
……等等,不是要殺掉這小鬼的嗎?為什麽又開始關心對方了!
回過神來的英靈有種扇自己一巴掌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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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英靈終于可以确定一件事:無法割舍理想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殺死從前的“衛宮士郎”。
還是暫且把這小鬼丢下,待自己徹底冷靜之後再說;順便,也可以看看對方在陌生的世界中如何行事。
平複了自從見到少年起便洶湧不住的情緒,英靈終于下定決心。他繼續以懷抱少年的姿勢為對方擋風取暖,在太陽升起之際才悄然離去。
***
黎明之前的昏暗天空,被人間戰場映成了暗沉的紅色。巨大的齒輪懸挂在猶如血色穹頂的天幕之下,預兆着無法逃離的絕望輪回。
——這裏是Archer的固有結界。
意識到這一點後,立于血色天幕下的士郎便開始尋找英靈的身影。
視線掠過林立的兵刃定格于視野中唯一的一人,士郎不費吹灰之力地認出了那裹在披風之中的高大身影。
仿佛剛剛經歷過厮殺,英靈的披風已經破爛不堪,裸露出來的軀體也布滿了傷痕,手中的雙刀也被煙塵與血跡遮蔽了寒光。
縱然傷到舉步維艱的地步,英靈卻仍舊強撐着向遠處走去。立在山丘之下時,他猶豫了片刻,卻終于邁出了步。
雖然對山丘另一端毫無所知,士郎卻莫名地産生了阻止對方前行的沖動。
“Archer,等一下!”不顧一切地高喊出聲,少年箭一般沖向英靈所在的方向。他不顧一切地想要阻止對方,仿佛對方意欲探尋的未知世界是洪水猛獸般的存在。
英靈慢慢轉過身來。看向士郎的時候,他冷硬的臉龐有了些許軟化的跡象,毫無情緒波動的雙眼卻逐漸被哀傷所填滿:“是你啊,”他小聲卻清楚地說道,“衛宮士郎。”
被對方念出名字引發的震驚太過巨大,令少年在距對方數米之遙的地方堪堪停步。他內心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是喚出了一直以來專屬于對方的稱呼:“Archer……”
——Archer!
驚醒的士郎,發現破屋內除了自己便無他人。英靈留下來的,僅有一柄完好的長劍,以及,自己手背上被緊握過的熱度。
士郎對英靈的不告而別沒有絲毫驚訝。将那柄利器持在手心,他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那家夥看似毫不留戀地離開,其實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吧?說不定,之後還會以靈體模式暗暗觀察自己。真是……太不坦誠了。
外面街道上傳來說話聲,默默感慨的士郎不禁警覺起來。将自己藏身于室內的陰影之中,他仔細傾聽着外面的聲音。
年長的男人說着流利的英語,應該是外來的白人;而那個稚氣的聲音,多半是這裏土生土長的孩子了。
但是,中東連年戰争的始作俑者,不正是那些白人們嗎?為什麽會将當地的孩子帶在身邊?
像是為了解答士郎心中的疑問,外面的男人開始了問話。
“你怎麽一個人在沙漠裏行走呀?你的家人呢?”
“被炸死了。他們的屍體我來不及掩埋,都被黑色的怪物撕碎吃掉了。”男孩以平靜到麻木的聲音敘述着自己的遭遇。
“那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我已經餓了将近兩天了。”
“哎呀,那還真是可憐。”男人如是說道,帶着令人惱火的漫不經心,“那麽,你跟我們走吧?我們會保證你的衣食住行,還會教授你自保的能力?”
“自保?”
“是呀,從那種謎一般的黑色生物以及其他壞人手下自保。”
士郎聽着這番交談,聯想到從前Archer的破碎話語,忽地渾身發冷。
這些入侵的家夥并不是要善心大發地收養孤兒,而是要教唆孩子們拿起武器擊殺自己的同胞。所謂內戰,便是如此延續下去。
更重要的是,如Archer這樣以阻止戰争抹殺罪惡為己任的守護者,也必然不得已地殺害過這些孩子組成的“童子軍”吧。
想明白這一切,士郎發現外面的世界再度發生了變化。
先前聲音轉為不耐卻仍舊勸說孩童的男人惶恐地連聲尖叫,又在血肉撕裂之聲響起之際戛然而止。意識到有可怕事情發生的士郎探出頭去,透過洞開的窗戶觀察着外面的動向。
高大的黑影在少年的視野內站直身體,混沌的污黑軀體上有隐約可辨的點點血跡,黑色的利爪将持着的人類手臂撕成碎片塞入口中。
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所驚,士郎在愕然中捂住了唇。
以人類血肉為食的黑影已将一名成年男子吞食入腹,卻仿佛并未滿足。它猛地扭轉高大的身軀,向呆立在原地的男孩探出利爪。
那孩子會被撕碎吃掉——意識到這一點的士郎已經無暇顧及Archer此刻的動向了。
必須救下這個孩子才行!
将Archer留下的利刃投擲出去吸引黑影的注意力,少年将慣用的雙刀投影出來。
話說回來,被Archer記得的自己,終于可以毫不掩飾地使用魔術了;這個,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吧。
意識到自己又在想與英靈相關的事情,士郎有點羞赧地笑了一下。之後,便板起臉來,嚴肅地向黑影發起了攻擊。
一心一意瞄準黑影頸部的少年,準确淩厲地斬下了致命一刀。随着黑影的頭顱落于地面,純黑色的血液噴濺開來,染紅了慘白的沙地。
雖然幹淨利落地斬殺了怪物,士郎卻陷入了困惑之中:“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你不逃嗎?”旁觀着這一切的男孩忽然出了聲。
“逃?”對這一問話感到困惑,士郎轉身面對仍舊站在那裏的男孩,“你的意思是……”
“人類的血肉氣味會引來怪物的同伴。我一定會在這裏被撕碎。”男孩以略顯蹩腳的英語平靜地說,“但你看起來像個士兵,說不定可以逃出去。”
面對淡然談論死亡的男孩,士郎皺了皺眉。然而,他已經來不及細究男孩的心理。
純黑的影子在周圍的破敗牆壁上蔓延開來,最終在空氣中形成與先前黑影別無二致的怪物。随着愈發衆多的黑影将少年與男童團團圍住,周圍的世界也逐漸被腥臭的氣味所充斥。
士郎別無選擇,只能繼續作戰。然而,在揮刀劈斬黑影的同時,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分給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平靜而立的男孩子。
男孩眼中的并非勇敢,而是一無所有之後的,徹徹底底的絕望。對他來說,無論是對受苦受難的同胞拔刀相向,還是被未知的怪物以殘忍的方式殺死,似乎都已經所謂。
士郎咬了咬牙,加快了戰鬥的速度。利刃的寒光閃電般道道掠過,将黑影一一撕裂。幹淨利落地斬殺了最後的怪物,士郎來到男孩面前蹲下:“你沒事吧?”
還是說,對方已經習慣了這些殘忍的場景呢?
有點心疼面前眼神麻木的孩童,士郎放柔了聲音:“比起和剛才那種壞人走或是獨自待在危險地帶,你還是與同胞彙合的好。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但是,還是不要走前兩條路了。你恐怕都不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我明白啊。”男孩以稚氣的聲音吐出令人心驚的話語,“我見過兒時玩伴舉槍掃射我們的模樣,也見過無法扯離的病患被怪物殺死生吞。但是,背叛同胞也好,被殘忍殺害也好,這些都不比我現在的生活更加糟糕嘛。”
士郎語塞,心髒刺痛了一下。
無論何時,人都不應當放棄希望。自己一直是如此堅信着的。
但是,要求生活在無盡苦難中的孩童不放棄希望,也未免太過殘忍。
“抱歉,”士郎用幹淨的那只手揉了揉男孩的頭頂,“‘希望’這種東西在這裏,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吧。”
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隐匿形态密切觀察着他的英靈挑了下眉。
另一邊,士郎繼續說了下去:“但是,一定還有值得你相信的事物。”
“相信?”男孩露出不解的神色。
“嗯。比如,‘令自己變成更好的人’,‘令自己與身邊的人比從前更幸福’,諸如之類。”
“并沒有……”男孩想了想,“但你說的話,好像有點道理。”
“那是當然啊,”士郎微微笑了笑,“那麽,如果你覺得有道理,就請努力令自己與同胞在可能的範圍內獲得更多的幸福吧。即便一時無法擺脫困境,令自己與身邊的人稍微幸福一點不是很好嗎?只要為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努力,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立于高處的英靈俯視着少年被日光暈染上一層金粉的笑顏。
在初生的太陽下綻放開來的明朗笑容沒有絲毫的陰晦,幹淨得令人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Archer是完全誤會了啊,他以為士郎真的就是神馬都不知道的從前的自己233 于是士郎選擇将錯就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