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場士郎單方面持有記憶的“敘舊”,并沒有持續很久。
英靈的身影在敲門聲響起的一刻迅速在少年面前中碎裂,而在最後一點魔力的氣息也消匿于空氣之時,敲門的人徑直推門走了進來。
最初以為是兩儀式的士郎有點緊張,卻在看清來人是誰後稍微放松:“淺上……小姐?有什麽事嗎?”
“不必如此客氣,叫我藤乃就好。”少女的聲音很輕柔,藏在長長劉海下面的表情被籠上了一層陰影,“可以,跟我出去一下嗎?”
“欸?”士郎一愣,整個身體都因為警惕而緊繃起來。
“有點事情想要問你。我之前,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如果你能給我提供罪犯的線索,就再好不過了。”
“哦……好。但我所提供的幫助不多,恐怕會令你失望的。”
“不要緊。”少女笑了一下,率先走了出去,留士郎在她身後沉思。
雖然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有點可疑,但如果不避開屋主,又怎麽可能知道對方隐瞞了什麽呢?
而且,無論怎樣,與兩儀式暫時同居的少女,多半不會對身邊的人下手吧?那也未免太魯莽了。
然而,與藤乃一同走入雪夜之後,事态卻朝着士郎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發展而去。
“看到他人痛苦便能感到無盡的歡欣……這種心情,你可以理解吧?”
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問出這樣的話來,但士郎很快回答:“不能。”
“別開玩笑了!”少女揚起了聲音,“我被人侮辱、打斷肋骨,甚至生命也受到威脅……這些事,你都不知道嗎!”
聞言,士郎不禁一怔。
少女寥寥數語透露出來的,是令人同情的慘然過去。但剛剛來到這裏的自己,根本就對這些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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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否認嗎?”少女冷笑起來,毫無感情起伏的冰冷眼瞳被血紅色覆蓋,“式開始懷疑是我殺了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所以将與那些人有關的家夥帶回家來試探我,難道不是這樣?”
士郎打算解釋:“我覺得……”我完全是躺着中了一槍。
然而,沉浸于自我傷痛的少女并不打算聽他說話。
冰冷寂靜的空氣劇烈地抖動起來,媲美爆炸的強烈氣浪鋪天蓋地而來。在銳利的風刃中下意識地以魔術保護自己,士郎皺着眉看向擡起的手。
就在剛才對方看向自己的一瞬,小指末端傳來了骨骼碎裂的疼痛。
但是,除了瞪視自己,淺上藤乃根本什麽都沒有做。
要投影出武器來制服對方嗎?但一旦被Archer看到就糟糕了。躲在魔力形成的屏障之後,士郎陷入了為難。
“戰鬥的時候分神可是致命的。你啊,給我退到後面去吧。”
冰冷卻令人安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士郎原本不安的心也穩定下來。但對面的淺上藤乃,轉變為血色的眼瞳中卻産生了強烈的波動。
“這小鬼與你的事情無關,別拉局外人下水啊。”嘆息着走到士郎面前的兩儀式,抽出了刀,“你來我家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繼續殺人的話,我繼續收留你也無所謂。”
“你這樣想,我很開心。”淺上藤乃露出淺淺的微笑,空洞的眼瞳重新聚起焦來,“但是,很可惜。殺人帶來的快樂,我恐怕很難戒除了。即便是你來阻止我,我也會将你的骨骼全部折斷的。”
宣戰般的話語,令士郎不寒而栗。而接下來的發展,更超乎他的預想。
分明不是魔術師的兩位少女,卻以撼天動地的方式進行了盛大的戰鬥。僅僅是以“注視”的方式,淺上藤乃折斷了兩儀式的手臂。橋上的一切都崩毀了,而在廢墟之中制服藤乃的兩儀式,将利刃刺入了對方的腹部——
“你殺了她嗎?”
“沒有,只是割除了壞死的部分而已。”在一切結束之後走到士郎身邊的兩儀式一臉疲憊,卻先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之後才開始撕扯衣服,打算固定自己受傷的手臂。
“讓我用魔術為你療傷吧。”
“那麽,謝謝了。”兩儀式一笑,之後嚴肅地看向昏迷過去的淺上藤乃,“那個女孩子,擁有令一切有形之物崩毀扭曲的力量,卻沒有痛覺。之前,她被不法之徒折騰到了很凄慘的地步。只是,即便瀕死,她也感覺不到疼痛。”
“這樣的話,豈不是很可憐?”
“嗯,所以,就在別人的教唆下扭曲了吧。但我想,她并不是無可救藥的人。”兩儀式忽然嘆了口氣,“因為她那雙眼睛太過危險,所以我只能将她的視覺剝除了。但我想,她醒來之後,多半不會感激我的。”
那是士郎迄今為止在對方臉上見過的,最為脆弱的神情。士郎想要安慰對方,但和對方不熟的他也沒什麽好辦法:“但至少,她不會怨恨你。她很喜歡你。”
“別胡扯了,你才第一次和我們相見,不是嗎?”雖然冷淡地說着這番話,但兩儀式染上疲憊之色的臉卻亮了些許,“比起這個,還是将那位教唆她的元兇捉出來更重要些。”
士郎靜靜地注視着兩儀式明亮的雙眼。
這是一個怎樣堅強又幹淨的靈魂呢?擁有如此熊熊鬥志的人,恐怕連最黑暗的淵薮也無法将其困住吧。更何況,少女還有着無人可以匹敵的力量。
他莫名地有點羨慕對方。
在次日清晨,士郎與兩儀式等到了淺上藤乃的蘇醒。先前還滿身戾氣的少女頗為平靜地接受了将與黑暗相伴的事實,心平氣和地與兩儀式聊起天來。
“好黑啊,有點不習慣。不過時間一長,就能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了吧。”
“嗯。”兩儀式停頓一下,又補充道,“之前的殺人元兇‘淺上藤乃’已經死掉了……就當是與你被割掉的闌尾一同腐爛好了。今後,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吧。”
大半邊臉被繃帶蒙住的少女,在聽聞兩儀式的話後翹起唇角:“你好溫柔呀,式。”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被你動刀的地方還是有些疼,不過,這種疼痛的感覺,真是太美好了。”
“因為你很少能感到疼痛嘛。”
“說的也是。因為沒有痛覺,所以才覺得疼痛是如此美好。”
“話說,你就沒有別的想法了嗎?”
“怎麽說呢……我果然,還是有點遺憾。說不好是因為沒能報仇,還是因為無法繼續享受殺傷他人的快樂。”
在藤乃看不見的地方,兩儀式将手緊緊握起,之後又将青筋突起的拳一點點松開:“是嗎。”她輕輕地說。
“嗯。不過,既然被你發現了,就沒辦法了啊。”失明的少女微微偏過頭來,仿佛心靈有所感應般地準确轉向了面對兩儀式的方位,“我很喜歡察覺到唯一能夠察覺到我痛苦的男人,所以才會前往他所在的診所。被你帶回家是意料之外的事,但現在想起來,我很開心。”
“開心?我可是差點就殺掉你了啊。”
藤乃搖了搖頭,曾空洞冷酷的聲音卻被溫暖漸漸填滿:“但阻止了我的你,其實做了件好事吧?而且,我也非常喜歡令我恢複痛覺的你。”
兩儀式沒有接話,凝重的眼神在靜默中柔和下來。
“只是,很可惜。如果你是男人的話,就太好了。”
“呵。”兩儀式發出了短促的笑聲,像是友好的譏嘲。士郎清楚地看見在對方那張冷冽幹練的臉龐上浮現出笑意,不禁也欣慰地微笑起來。
“如果……我在遭遇那種事情之前就遇到你就好了。”藤乃柔聲說道,臉上的表情因為層層纏繞在頭上的紗布而看不清楚。
兩儀式微斂笑意,安靜地擡起手臂。仿佛是為了鼓勵面前這個因殘酷人生而扭曲的少女,她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清晨離開醫院的時候,士郎明顯感到兩儀式的心情好轉了許多。
“那女孩子果然是很喜歡你啊。”
“嗯。如果不是她那樣鄭重地說出來,我肯定不會相信的。說她喜歡黑桐,我倒會相信幾分。”
“黑桐是……?”
兩儀式輕快的腳步一頓,白皙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點紅暈:“就是我說的那個朋友,也就是藤乃喜歡着的,開診所的那個男人。”像是為了掩飾什麽,少女忽地擡高聲音,“但是,明明知道我會威脅到她的性命卻還住到我家來,真是太笨了!”
“或許是因為‘喜歡’,才會铤而走險吧。”
“哈?為了留在喜歡的人身邊,就算不保護身為殺人兇手的自己也無所謂?那麽為了喜歡的人開心,就算去死甚至去殺人也無所謂?”
“你那類比也未免太……”士郎無奈道,卻在想起什麽的時候将後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
“太奇怪了嗎?但從邏輯上說沒什麽不對吧。”兩儀式邊說邊回過身來,在看見士郎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時愣了下神,“怎麽了?”
“沒什麽。”士郎搖搖頭,像平常那樣微笑。但是,他心中那個存在許久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讓他心情愈發糟糕的答案。
——為什麽會毫不猶豫地與身份不明的奇怪少女交易,将自己送到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時空?
因為希望能夠扭轉Archer充滿絕望的經歷。
——為了那個與自己同源而生卻并非自己的英靈在無盡的輪回中歷險,這樣值得嗎?
如果Archer的心情因自己而發生改變,那麽,就算真的陷在這裏無法脫身也無所謂。
——為什麽明明是代價非常的事,自己卻依舊認為值得?
因為,自己對那家夥……無比憧憬。
——如果只是憧憬的話,似乎,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暧昧朦胧的答案呼之欲出,少年卻将其死死壓在心底,固執地不願承認。
——自己,喜歡着那家夥——
以夢游狀态回到兩儀式家的士郎,因為這句話而懊惱地連連敲頭。
真是笨蛋!早知道是為了這種不像樣的理由,自己還不如留在原來的世界,跟随遠坂去修煉魔術!就算會有短時間的失落,也一定随着時間流逝将Archer徹底忘記的!
……等等。
士郎敲向自己額頭的手在空中堪堪停住。
那日英靈消失之前給予自己的,唯一一次的溫柔微笑在腦海中浮現,卻令他莫名地想到了對方在荒野之中向山丘頂端攀爬的身影。
高大卻寂寥的身影分明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對于士郎而言,卻真實到令他鼻子一酸。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與誰締結了怎樣的契約,雖然喜歡上那個家夥的自己非常差勁。
但是,那個時候,只是想到可以與Archer再度相見,自己便義無反顧地給出了答案。
——Archer,就是自己非救不可的人——
心緒稍平,以為自己已然冷靜的士郎将将擡起頭來,便因某個悄聲無息出現在距自己近在咫尺之處的家夥而受了驚吓。
令他心煩意亂的始作俑者就這樣出現在眼前,少年雙頰像燃起了火焰般瞬間通紅。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對方則在他叫出聲前掩住了他的唇。
“事先說明,別給我說什麽被我吓到了的蠢話。”英靈一臉嫌棄,“我已經現身好久了,是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麽的你沒有注意到我而已。話說回來,身為魔術師的你警惕性這麽差,恐怕有十條命也不夠丢的吧。”
雖然沒有與自己相處的記憶,一開口卻仍舊是毒液四射——該說這是堪比奇跡的默契嗎?士郎想着,滿面通紅地轉開頭去。
原本面對英靈的毒舌模式從不曾退卻的少年,因為剛剛察覺到的,令他自己都訝異非常的心情,第一次沉默了。
看着安靜地縮向牆角的少年,英靈揚起的唇角一斂,笑意在他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對。
總覺得,這小鬼該充滿活力地與自己鬥嘴才對。
分明是從未見過的家夥,卻仿佛彼此被細細密密的無形絲線相連,那無法理清的,宛若源于靈魂深處的共鳴……實在令人難以忽視。
英靈心中生出幾分難以理解的煩躁,表情卻是一貫的譏嘲。他微微傾身向前,幾乎将抱膝縮緊身體的少年籠罩在自己身體形成的陰影之下。
無名的少年仍是固執地不看他,從碎發中微微露出的耳垂卻染上了與臉頰別無二致的紅色。
咦?
雖然很可能是自己誤會了,但這小鬼……似乎是在害羞?
英靈一頭霧水,卻隐約察覺到是自己太過靠近導致對方的臉紅,于是便直起身來,放過了窘迫的少年:“雖然不該将外人扯進來,但現在也沒辦法了。收留你的這個女孩子,似乎會成為某些魔術師的犧牲品,而這座城市也會受到波及。”他頓了頓,臉色微沉,“如果局勢失控,這裏會被徹底毀掉。”
少年泛紅的耳朵動了動。他猛地擡起頭來,直直地注視着英靈。
英靈挑了下眉:“你果然知道些什麽啊。不過,這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他面色平靜地将話補充完整,“将整座城市屠盡未免太過麻煩……我也不想那樣做。所以,只要保護好這個女孩子,避免魔術師的陰謀就可以了。”
“嗯。兩儀也算是救了我兩次,她有危險,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請盡管說。你無法出現在她面前,但我可是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士郎認真回應,名為不安的漩渦卻在他心中悄然擴大。
只要保護兩儀式就好?可是,這個強大的少女,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而且,在自己看見的幻境之中,手持兇器渾身是血的,分明是那個堅強到不會被任何黑暗侵蝕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士郎不會太容易地接受自己喜歡紅A這件事2333 當然反過來會糾結更久吧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