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村莊內生氣盎然的景象随着夜的降臨而偃旗息鼓。眼下的雛見澤,随着幽幽夜色一同陷入了黑暗之中。路上的寥寥行人都安靜地疾走着,甚至連蟬鳴都歇止了下去。
過于寂靜的夜如同巨大的墳冢,将所有生機都吞噬殆盡。在悄然彌散的不祥死氣中,屬于已死之人的英魂,踏着厚重雲朵投下的陰影而來。
魔力将死寂的夜撕開了缺口,英靈伴着湧動的魔力現出原形,翻飛的紅袍像是舞動的火焰。他并沒有持着武器,但整個人便已經銳利無比,宛如天生劍骨。他鋼灰色的眼掃過下面的村莊,神色深邃又冰冷。
這個名為雛見澤的村莊,很快便會陷入自我毀滅的巨大災害中。因為這片土地上特有的某種病毒,人們将無可救藥地陷入狂暴,猜忌彼此,最終,自相殘殺。
在這些人全部發狂并将病毒傳播到外界之前時将他們全部殺掉——這便是英靈收到的任務,而他并沒有拒絕的權力。
為了避免更多的人被影響,将這個危險的村子屠殺幹淨是有必要的。為了保護多數人而殺掉少數人,這就是所謂“正義”最殘酷的現實。
雖然在無窮無盡地重複着的殺戮中走來,英靈還是煩躁地皺了皺眉。手上沾滿鮮血與指尖觸摸碎肉的感覺再度複蘇,那粘稠的觸感再真實不過,令他在惡心的同時壓抑得有如窒息。
他已經記不起身為人類時的事情了,只記得作為英靈行走于黑暗之間的日日夜夜。
救贖與殺戮,希望與絕望,理想與自毀……它們總是相伴相生,而後者總能輕易剝奪前者的存在感。這就是他在成為英靈後短暫又漫長的日子中,最深的感悟。
曾幾何時,他似乎也是有過“理想”這種東西的。雖然已經不記得那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念頭,但他确信,自己曾不惜性命去争取的,是可以用“美好”來形容的願景。只是,它已經被人類自毀的憤怒火焰燒毀殆盡,被埋葬在最黑暗的泥土之中了。
依稀憶起這一點的時候,英靈感到他那冰冷的血液再度沸騰,溫熱的痛感從血管末端炸開,在體內電流般地擴散向全身。但這因從前理想破滅而生的悲痛,并沒有令他冷酷堅強的鋼灰色眼瞳有任何動搖。
他前往過絕望的盡頭,忘記了姓名與理想的他,也忘記了脆弱為何物。現在,他已然無所畏懼。
不會有人看見他和理解他,而他也不需要來自旁人的共鳴。
眼前的世界已不需要他,而他也不再對這世界有所期待。
“那麽,只要旁觀他們陷入狂暴,之後殺掉他們就好了。”英靈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從高處躍下。
當無名英靈縱身跳入夜空并在空氣中逐漸消失的時候,坐在窗邊發呆的衛宮士郎如有所感地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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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的錯覺嗎?
定睛看向窗外的士郎只看見了茫茫夜色,但先前偶然捕捉到的身影還是鮮活地印在他腦海之中。那個夜空中躍動的身姿,就如同什麽大型貓科動物一樣,輕盈靈巧,帶着些許嗜血的優雅。
而且……非常熟悉。
衛宮士郎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
Archer,你會出現在這裏的吧?如果,這個地方真的會在不久的将來自我毀滅掉?
“想什麽呢?”已經換上睡衣的前原圭一走到士郎身邊跪坐下來。
“只是在想,你能收留我真是太好了。”猶豫片刻,士郎試探着問,“說起來,雛見澤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嗎?雖然這裏的人都很友善,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大家都不離開這裏,又排斥外人進入,這未免……”
士郎的聲音低了下去。在克服了警戒心照顧自己的前原圭一面前問出這種話,他感到有些羞愧。
另一邊,大大咧咧的黑發少年并沒有發出不滿,而是謹慎地壓低聲音道:“你也覺得奇怪吧其實,這裏出過很了不得的大事。大家都閉口不談,所以也只能我自己設法調查了。”
“‘大事’是指?”
“就是關乎性命與法律的事啦。像這種小村莊,通常都會有自己特定的祭祀儀式,而雛見澤也有自己的‘棉流祭’。”
“棉流祭?是将棉花放在河道裏,使之順水飄走的儀式嗎?”
“聽起來是這樣,村裏人也是如此解釋。但據傳言,棉流祭原本是‘腸流祭’來着,是将活人的腸子挖出來向河神獻祭的儀式。”
“欸?”被吓了一跳,士郎果斷否定圭一的說法,“從前那些殘忍的迷信祭祀,不是早就被明令禁止了嗎?現在是……2030年了,怎麽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對吧?‘已經是現代社會了,所以不會發生那種事’,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然而,”圭一臉色徹底嚴肅起來,“我上個月離開過雛見澤,在外面查了新聞。過去六年裏,在夏日煙火祭之前來進入村莊的外來游人,全部神秘失蹤了。”
“也就是說……雛見澤的原居民,可能在暗中繼續這樣的不法勾當?”先前那位少女轉瞬即逝的冰冷神情映入腦海,士郎也将聲音放輕。他已不會被這種事吓到,但已經決定嚴肅對待圭一所說的事情了。
“有可能,但也無法确定。畢竟這裏的人都很好,尤其是禮奈……”說到這裏,圭一先是發了會兒呆,之後像是要将什麽趕出腦海那樣用力搖頭,“腸流祭祀與殺人案在雛見澤都是禁忌,就算是我的朋友們也不會談論。不過,今年的祭典就在三天後的晚上,到時候一定可以查明真相!”他忽然扯住士郎的手,認真道,“你既然聽了這些,就要做我的共犯,和我一起調查才行!”
“好啊,我也很好奇。”士郎笑了笑,簡短地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他心裏,正在想着另一件事。
Archer出現在這裏,一定是為了殺光無可救藥的、瘋狂惡毒的人們。
所以,自己只要在那之前令大家免于陷入自我毀滅的絕境,Archer就不必動手殺人了。那家夥在無止境殺戮中絕望的心,也一定可以被稍微打動吧。
兩個達成協議的少年一同走到榻邊躺了下來。
“你可以躺過來一點啊。”将唯一一條被子扯過來的黑發少年如是說,“晚安了,無名氏。”
以有點拘束的姿勢仰卧的士郎聞言笑了笑:“晚安了,圭一君。”
這是,衛宮士郎來到雛見澤的,第一個晚上。
***
士郎原本認為前原圭一口中的“調查”只是随便說說,但次日清晨,看着對方擺到自己面前來的一沓剪報,他發覺自己想錯了。
“這裏就是我所搜集到的全部訊息了。”圭一将分類整理的剪報攤在桌上,“但我想了想,最有力的證據大概藏在神社裏。那裏如果有擺放刑具,那就證據确鑿了。反之,則說明村民們與命案并沒有關系,畢竟,除了祭祀,他們就沒有在夏日祭典這天殺人的原因了!而進行腸流祭,必須要有隐蔽的場所和工具才行!”
士郎沒有回應。
前原圭一眨了眨眼,忽地露出別扭的神色來:“你看我幹嘛,無名氏?”
“考慮到真實年紀,你真是個聰明又冷靜的孩子啊。”士郎衷心感嘆。
“哈?別說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圭一的抱怨被敲門聲打斷了。他噌地跳了起來:“慘了,多半是禮奈!拜托你幫我收拾東西,我去開門!”
士郎将剪報收好,迅速塞入書櫃最深處,心中感到古怪。
來的是龍宮禮奈嗎?那麽,為什麽要這麽慌張呢?不是喜歡着的女孩子嗎。
正當士郎困惑的時候,有說有笑的一對少男少女已經走進屋來。看到士郎,少女打了招呼:“大哥哥!禮奈帶了牡丹餅過來,請一起吃吧!”
已經學會隐藏真情實感的士郎露出微笑,仿佛心中的疑慮與秘密都不存在:“多謝。”
“這不算什麽啦。說起來,今天的氛圍好像怪怪的?”少女環視房間,之後将無邪的視線停留在圭一臉上,“難道,圭一君在隐瞞我什麽事嗎?”
“怎麽會?禮奈這麽聰明的女孩子,一定能迅速拆穿我的僞裝啊。”
被誇獎的少女臉頰再度漲得通紅,聲音也小得有如蚊蚋:“那麽,之前那件事,圭一君也不再好奇了嗎?”
圭一微笑着:“當然。禮奈不是說和大家無關嗎?”
“你騙人!”
室內氣氛微滞,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士郎驚訝地看着少女。
嬌小的少女露出冷酷又銳利的眼神,輕輕地說:“禮奈是知道的啊。圭一君明明之前都很好奇的,卻在離開雛見澤一次之後就不再追問了。難道,你不是失去了對我們的信任,打算一個人将事情弄清嗎?”
圭一沉默地咬緊了牙關。
“是什麽事情呢?”士郎佯裝好奇。
大概是終于意識到有外人在,禮奈收起氣勢,再度露出嬌柔無害的微笑:“沒什麽。總之,大哥哥你也好,圭一君也好,你們的事情,都瞞不過我的!”
丢下這樣一句話,少女将便當盒放下便離開了。
你們這裏的小孩子們都這樣聰明得過分嗎?士郎幾乎就要問出來,但在看到圭一無措的表情後,他決定還是算了。
“現在知道了吧?禮奈她總是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真讓人害怕。不過,她沒有惡意就是了。”圭一笑了兩聲,将便當盒打開,“嘗一下吧!禮奈的手藝很棒。”
“好啊。”看着整齊排列的、品相足以與商品媲美的牡丹餅,士郎拾起了一塊。裹在米糕之內的綿甜的紅豆餡,令士郎從到這裏起就紛雜不斷的內心安定了一點。
前原圭一也是一臉期待地咬下一大口,但很快就将剩餘的點心丢到地上,捂着嘴站了起來:“有針……”他含混不清地說。
“什麽?”士郎沒有聽清。
“點心裏有針!”黑發少年失控地喊了出來,之後沖了門去。
“等、等等……”士郎愣愣地将目光轉向在地上摔成一灘的牡丹餅。
在深紅色的紅豆餡裏,夾雜着突兀的鮮紅。
難道,那是……血!?
士郎也驚惶地站起身來,但身為局外人的他還能保持冷靜。他先走過去察看了一下,之後放下心來:只是浸了油的幹辣椒而已,大概是少女的惡作劇吧。驚魂甫定的前原圭一,多半是将辣味帶來的刺痛誤會成被針刺到的痛感了。
士郎走出房間,打算去安慰受驚不小的圭一。然而,就在這時,他身後空無一人的房間內,響起了一個聲音。
“哎呀呀,還真是兇殘的妄想症。就是這種被害妄想過剩以及胡思亂想不與彼此交流的行為,才會導致彼此的拔刀相向吧。”
因為這個聲音,士郎定住了腳步。
因為違背常理的穿越時空而紛亂的大腦徹底冷卻下來,雙眼卻與之相反地發熱。不知因何而生的淚水在他眼底積攢起來,即将奪眶而出。
——Archer。
在強忍淚意的少年身後,英靈還在自語着:“恐懼症,妄想症,兇暴的攻擊傾向……雖然是絕症引起的,但說到底,也是人類劣根性的縮影吧。”他頓了一下,繼而輕輕地冷笑了,“看起來,人還真是種無可救藥的生物。”
士郎幾乎沒有在聽對方說什麽。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熟悉的低沉聲音吸引過去了。
雙眼通紅的少年抽了下鼻子。心懷期待與恐懼,他轉過身去。
那張冷漠而堅定的臉,屬于他不能更熟悉的那家夥。
——Archer!
作者有話要說: 附雛見澤村民攜帶的病毒注解,摘自百科。有一點改動:L4之後病毒可以傳染雛見澤外的人
雛見澤綜合症:由一種特殊的病原體通過人體黏膜傳播,一旦接觸病原體就會感染。
病症分為5個層次,标記為L1-L5。每一層次的症狀各不相同。L1最輕,L5最嚴重。各個層次,在游戲中的現象如下:
L1·潛伏期
人類一旦進入雛見澤範圍,被病原體感染後就自動進入L1狀态。L1患者與普通人幾乎完全一樣,病情可以潛伏一生。
L2·初期
患者一旦離開雛見澤範圍,就會進入L2狀态。此時患者外表及行為舉止與L1患者無異,但已經可以從血液內檢測出病原體。大部分L2患者會轉至L3,所有L3以上患者如果未死亡的話都會回至L2。
L3·中期
若離開雛見澤範圍過久,病症就會升級至L3。此時患者意識已受到影響,臨床表現有幻聽、淋巴刺癢等。
L4·後期(可傳染)
若L3階段未得到治療,病情會進入L4。在此階段患者會因為長期幻聽而變得性格狂暴、不信任周圍的人并伴有強迫症。在此階段仍然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療,但也有未經治療就從L4回退至L2的案例。
L5·末期(可傳染)
至L5末期時,患者會帶有恐懼症、強迫症、幻聽及幻視,意識極為狂暴,具有攻擊傾向,稍有刺激就會做出過激舉動。此時淋巴奇癢難忍,患者普遍會因為抓破頸動脈失血過多而死。L5時治療只能緩解病情,沒有恢複意識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