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柏麟半睜着眸子,眼珠漆黑如墨,卻不着半點墨色光澤。生像古籍上久經風霜幹澀斑駁的一滴枯墨。
他茫然的望着水面,過了幾息,才像是真醒來來似的,慢慢擡起眼睛看向我。
只一眼,他半睜的眸子便登時睜圓,不可置信的眨了兩下眼睛,才嘶啞道:“計……計都兄?”
我瞥了他一眼,不予回答。轉身往岸上走。
“等等……”
他在身後虛弱的喊了一聲。
撲通一聲,水花濺到我的側臉。
我回頭一看,柏麟又倒入池中了。一串串水泡咕嚕嚕翻滾出來,他無力的想要爬起來,卻總是擡不起胳膊。蒼白的臉在水中痛苦的扭曲着。
但他的眼睛卻依舊倔強的睜着,執着的望着我的方向。枯墨眸子浸了水,潤出了奇異的色澤。映着水紋,竟讓我恍惚覺得他是在流淚。
真的是瘋了!
我暗罵了自己一句。
柏麟這家夥怎麽可能會流淚。他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冷血混蛋才對嗎....
我冷着臉走過去。鉗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拽出水面。
重獲空氣,柏麟情不自禁的大口呼吸。水珠不斷從他的臂膀胸膛腰身滑落。像極了沾了晨露的玉像。一頭長發一半如瀑布般披在身後,一半散落在右鬓。他無力的垂着頭,那發絲便落到了他小腹處,散在水面上若隐若現的遮住了水下的關鍵位置。(注:忘了說了,柏麟穿的是長衫,裏面沒穿。所以這一撕,就注定得漏腚。)
前塵今生,兩回生命裏,我也從未見過柏麟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更別提像這樣□□的站在我面前。
目光觸及到水波蕩漾中一閃而過的水下景象,我立刻避開了眸子,忍下心頭的別扭感,生硬的将他随手把他推到石頭邊坐好,退後一步,抱臂而立。
柏麟一聲不吭的靠着石頭小咳了一會兒,伸手想要把鬓邊發絲捋到耳後,一擡手,卻明顯的愣了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赤果的模樣,蒼白的臉色慢慢暈開了一絲紅色。倒是比之剛剛的死人模樣精神了許多。
他側了側身子,擡頭望向我,聲音更加嘶啞細微:“計都兄,這是怎麽回事,我的衣裳......”
“與我何幹!”我故作鎮定的倒打一耙,冷哼一聲,走到司鳳旁邊再次探查他的傷勢。
柏麟這時候才發現他旁邊還坐着一個人。
我給司鳳探查,他便軟踏踏的靠在石頭上直勾勾的望着我。目光帶着暈不開的哀傷,臉上的表情似苦笑又似懷念,實在奇怪的很。
我只當做沒看見他的表情,認真的探查司鳳的神魂。等着柏麟開口問那一句:司鳳為何受傷。
然而等來等去,柏麟仍舊沒有動靜。我放開司鳳的手,擡頭望去,卻發現他閉着眼睛似乎又昏迷了。
鬼使神差的,我走過去。躊躇了一會兒,便決定順帶探查一下他的情況。
柏麟這家夥詭計多端,誰知道他這次受傷,是否又是他的什麽陰謀。
我努力避開水下的某處,伸手去抓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孰料,那只手卻忽然反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大驚,一擡頭,對上了一雙平靜的眸子。
“計都,你要做什麽?”他問。
我甩開他的手,厭惡的擰了擰眉。沒好氣道:“殺你。”
他聞言竟然輕笑了下,“你并不想殺我,若想殺,便早在我昏迷時動手了。”
我譏諷道:“哼,趁人之危的勾當是你這等下三濫的鼠輩才會做的事,本座不屑。”
他被我的話噎住,半晌都不再說話。
我覺得煩躁無趣,便飛身上了岸邊。捏了個訣,身上的衣物登時幹爽如新。
我找了一處離司鳳近的岸邊坐下打坐。
窸窸窣窣中,我聽到了踩水過來的聲音。睜眼便是柏麟搖搖晃晃,走兩步踉跄兩下的朝岸邊走過來。
這才一會兒功夫,他居然便從虛弱如爛泥的模樣恢複到如此程度......
啪嗒——
柏麟一只赤腳踏上了岸,雙腿微微邁開的動作,讓兩腿之間的景象暴露無遺。
我猝然閉上眼睛,額頭青筋猛跳兩下,壓着怒氣冷聲道:“堂堂天界帝君,居然連你們張口閉口放在嘴邊的禮儀都忘了?不會自行變件衣服來遮羞嗎?”
腳步一頓,繼而遠去。我微微睜開眼睛,便見到柏麟背對着我走到一棵白色花樹下,貌似吃力的捏了個訣,念兩句咒訣便要喘上兩下。等一段咒訣念好,他擡手一揮,那滿樹的芳華便如雨般落下來。
只是花雨落下後并不沾地,如風似水般纏繞在他身上,越纏越多越纏越密,不一會兒,花瓣消散,而柏麟身上多了件純白的袍子。
他抖了抖袍子,赤着一雙足虛弱的來到我不遠處坐下。與我遙遙相望,兩下無言。
我不想去看他的臉,便有意垂下眸子。目光無意間掃到他衣擺下方兩節勁韌雪白的腳踝。
腦海裏當即一閃而過一個畫面。
心頭微微一窒,我望着司鳳的方向,冷冷的開口問出了那個疑問:“你又在搞什麽陰謀詭計,把自己搞的如此虛弱。”
“你......是在關心我嗎?”他回答道。
“我還沒有大度到關心一個意圖将自己知己好友抽筋拔骨大卸八塊的無恥之徒。”我冷哼一聲,不憚于将所有刻薄的話付諸在他身上。
果然,我的話又一次成功的噎住了他。他半晌都不再說話。
我也樂得耳根清淨,閉上眼開始打坐。
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隔着薄霧看到司鳳的臉色又紅潤了些,便站起來準備下水過去再探查一下他的恢複情況。
剛走到水邊,便聽到身後草木香一盛,一只手猛然抓住了我的手。此刻的柏麟的手已不似之前那般虛弱無力,抓着我的手力道很大。
我只覺心頭火氣砰然燒起,正要一掌将他打飛,驀然擡頭卻被他唇邊一絲鮮紅刺痛了眼睛。
柏麟努力咽下口中的鮮血,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低喘,一邊不依不饒的抓着我的手,揚起頭顱一字一頓道;“一念神,一念魔。是我的錯,我認。但,我既不曾真正付諸行動,你可願意看在這份上,原諒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