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罪之罪(4)
“你們在幹什麽?”
衆人一愣, 循聲望去,出現在門口的俨然是失蹤多日的江戶川亂步。
人虎第一個拔腿沖過去:“亂步先生,”他哽咽着, 用手擦了擦眼角,難掩喜色:“你總算回來了。”
江戶川亂步打量他,腦海裏掠過關于這名少年的所有信息。
他擡手撫平少年頭頂翹起的一根短發, 安慰般地笑了笑:
“阿敦, 我回來了。”
中島敦—偵探社備受期待的新人,常接送他上下班。
亂步昂首挺胸, 邁着自信的步伐走到人前。
各色的臉龐引入眼簾,唯一相同的是衆人面上的憂慮和歡喜。
他擡首朝穿駝色風衣的男人勾唇一笑:
“太宰, 你手裏拿着的該不會是我的東西吧?”
太宰治明目張膽地審視他, 兩人的目光在短空相接,互不相讓,火花四濺, 又無比靜谧。
須臾, 港黑的前幹部若無其事笑了笑, 連着土黃色的信封一道遞還給他:
“哎呀,太不巧了。居然被亂步先生抓個現行。”
太宰治聳了聳肩, 用誇張的語氣道。那抑揚頓挫的調子讓亂步聯想起了一個人。
噢, 不對, 是一個鬼—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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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亂步接過信, 只瞥了眼信封上的幾個大字[致武偵江戶川亂步先生]。
他意味不明地哼了聲, 抽出信紙塞進口袋裏, 至于信封則随意地扔在辦公桌上。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很快,社內的所有人便圍攏過來。
江戶川亂步—五十年一遇的名偵探, 無論何時都是視線的焦點。
大家七嘴八舌。
谷崎直美:“亂步先生,這段時間你都去哪兒啦?聽說公寓裏也找不見人。”
谷崎直美,雖然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類,但消息靈通程度堪比專門的情報收集人員。
“啊,這個嘛。總的來說就是被人蓄意報複,捅刀進了醫院。”
江戶川亂步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手卻不自覺撫上了後背。
“啊—”谷崎直美倒吸一口冷氣。
江戶川亂步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所以我還得找社長請假。社長在嗎?”
中島敦:“社長的話,應該在辦公室吧。”
亂步:“好的,多謝。”
他提步欲走,眼神掠過一旁欲言又止,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
國木田獨步,偵探社內的頂級正義人士,随身攜帶一本封面為[理想]的筆記本。
亂步沖他點了點頭,聽見身後的谷崎直美說:
“亂步先生,那我給你去端一杯冰果汁吧?”
“好的……”
江戶川亂步正要答應,喧嚣的夏風帶來一股微妙的氣息,他旋即改變了主意:
“還是給我來杯熱茶吧,多謝。”
直美愣了愣,她輕聲呢喃:“真的嗎,天很熱欸。”
雖然是細弱蚊蠅的聲音,這一字一句仍絲毫不落地進了亂步的耳朵。
或許是得益于他鬼族的新身份,不過……
以不能在太陽底下睡覺為代價,也未免太得不償失。
亂步不滿地皺了皺鼻翼。
“等等。”
亂步及時駐足,他轉過頭,闖入視野的當然是太宰治精心計算的笑臉
“亂步先生,信封你不要了嗎?說不定看看筆跡,還能知道是誰寄來的信。”
啧。
江戶川亂步不讨厭警惕心高的人,但如果他們影響到了自己的計劃則另當別論。
踢踏踢踏—
腳步聲近了。
名偵探争分奪秒地走到太宰面前,臉上帶着戲谑的笑意:
“難道還會是給我的情書嗎?”
“情書?什麽情書?”
極樂教祖輕搖他刻有蓮華紋的金色鐵扇,分秒不差地走進偵探社的大門。
他和不遠處的江戶川亂步四目相對,醞釀許久的驚訝爬上蒼白的臉龐。
“哎呀—”童磨發出喟嘆,用寬大的和服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亂步先生,你終于回來了,這……是神明的保佑。”
亂步的眼角因童磨拙劣的演技而一陣狂跳:
“是的,神明保佑。”
或者說是鬼舞辻無慘大人的大恩大德更為貼切。
呸。
童磨好奇的目光劃過太宰手裏無人問津的土黃色信封。
“這是……?”
“是我給亂步先生的情書噢。”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玩笑,童磨卻信以為真,也可能是他刻意這麽做。
因為……
極樂教祖驚愕地拔高音量:“什麽?太宰治你居然給亂步先生寫了情書?快讓我看看!”
他半真半假,開玩笑似地去搶太宰治手裏的東西。
江戶川亂步沒有說話,他像是一位置身事外的看客。
谷崎直美終于姍姍來遲,端在她手裏的綠茶水氣氤氲。
在這炎炎夏日,與其說是熱茶,倒不如說是燙茶,那種一旦翻在誰的身上就會讓對方失聲尖叫的溫度。
江戶川亂步暗自笑了笑。
“直美小姐,麻煩你把茶放在我的辦公桌上。我一會兒再喝。”
“好的,亂步先生。”少女皺了皺眉,猶豫一會兒道:“亂步先生,你直接叫我直美就好了,怎麽突然這麽客氣。”
正在被童磨糾纏的太宰治擡頭看了亂步一眼。
緊接着,哐當一聲!
“哎呀!小心呀!”
随着谷崎直美足以掀翻屋頂的尖叫,她手裏的茶水總算不偏不倚地潑在童磨的身上。
這一貼心的舉動,無疑同時拯救了兩個人。
太宰治目睹童磨手忙腳亂地擦拭和服的茶漬,不合時宜地幸災樂禍。
直到……
“太宰,你的脖子……?”
太宰治這才發現脖子上被陶瓷茶杯的碎片割裂了一道口子,鮮血正滋滋往外流淌。
“哦呀,如果因為這種意外死去也不失為一種浪漫。”
實際上,他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傷口,只是不願處理罷了。
讨厭的童磨,讓他失去了又一次極佳的機會,就像他們初遇時候那樣。
太宰治撇了撇嘴角,看見江戶川亂步獨自走進社長的辦公室。
而那封被茶水浸泡過,連字體都暈染開的土黃色信封,誰還管他呢。
“太宰先生,我先幫您處理一下傷口吧?”
谷崎直美誠惶誠恐地說。
太宰治見她畏懼的模樣,不由唉嘆了口氣。
傻姑娘,茶水打翻又不是你的錯。
“沒關系的,直美。被燙死也是一種全新的嘗試。”
童磨人畜無害地笑:“你是說想讓我去死的意思嗎,太宰治。”
直美:“……”(手抖)
社長辦公室內
福澤谕吉雙手抱臂,站在窗戶旁。
“那麽傷害你的嫌犯已經抓到了嗎?”
江戶川亂步正打量桌上那朵種植在清水裏的藍色玫瑰,聞言驕傲地挺起胸膛:
“那當然。”他咧嘴露出一排整齊又潔白的牙齒:“沒有我江戶川亂步抓不到的人。”
“是嗎?”福澤縱容地笑了笑:“你還有什麽事?”
“社長大人,這段時間我想申請陰天和下雨天的時候來上班。因為我的傷口還沒好,晴天出汗容易發炎。”
福澤谕吉沉默幾秒:“知道了。”
尊敬的偵探社社長,無論是名偵探的陡然失蹤和出現仿佛都無法攪亂他內心的平靜。
亂步的視線又投向福澤辦公桌上的花卉,他毫無征兆地問:
“社長,我聽說這世界上沒有天然的藍玫瑰,是真的嗎?”
“不知道,我對花沒什麽研究。這是太宰治某天送來給我的。”
“噢,那我先走了。”
說完,江戶川亂步扶着他飽受摧殘的腰,一瘸一拐地走了。
咔噠—
他剛準備擰動門把手,忽然—
“亂步。”福澤谕吉驀地出聲叫住他:“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希望你能平安回來。”
亂步沒有轉身,他的頭顱高高地揚起,喉結幾步可見地滾動一下。
“當然啦,社長大人。因為我江戶川亂步可是偵探社的頂梁柱。”
亂步一走出社長辦公室,就聽見了太宰治的哀嚎:
“脖子上的動脈可是人類的命門,我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我要申請早退。”
國木田擡首看了他一眼,當餘光瞥見站在陰影裏的亂步,又倉皇地垂下了頭。
名偵探見狀,腳步一錯走向沙發。
他居高臨下地睨着臉色紅潤的太宰治,他有些後悔,靠得近了才發現那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亂步不動聲色地吞了口唾沫,挺直腰板坐在太宰治身旁,拍拍他的大腿。
“童磨走了?”
太宰治停止他有氣無力的嚎叫,哀怨地觑了同僚一眼:
“亂步先生,比起我的死活,你居然更關心童磨?”
“看來童磨走了。”亂步遺憾地嘆了口氣:“我被人襲擊之後,突然覺得人應該有個信仰,命懸一線的時候說不定神明會庇佑。”
太宰治疑惑地眨眨眼:“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我準備加入童磨那個……萬世極樂教。”
太宰治砰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伸手摸了摸亂步的額頭,須臾,語重心長地說:
“亂步先生,我覺得你該回去休息休息,畢竟傷還沒好。”
“是的,我也這麽覺得。”
亂步像是等待這一刻很久,起身的動作十分幹淨利落。
“先走了,拜拜。”
他出門時,正好與中島敦擦身而過。
“啊對了,阿敦。我搬家了,以後也不用麻煩你接送我上下班了,月彥會負責。之前謝謝你啦。”
他親昵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再見。”
江戶川亂步獨自走下了樓,走過那間常青樹般明明沒什麽客人,也總是沒法倒閉的咖啡館。
裏面已經不再播放歌手Tori的歌了。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名偵探在究竟要不要撐傘這件事上猶豫了小半會兒。
踢踏踢踏—
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裏,漸行漸近。
一個戴金絲邊眼鏡,身穿小馬甲的男人出現在雨幕裏,他氣喘籲籲地叫:
“亂步先生……”
他終究還是來了。
江戶川亂步從屋檐底下走出。
“你還有什麽事嗎,國木田?”
男人抿了抿唇,手指緊握成拳,咔噠一聲脆響。
“那個傷害亂步先生的人是……Tori的粉絲嗎?因為Tori隐退了,所以蓄意報複您?”
Tori?
那是誰?
鬼舞辻無慘沒提起過這一位,江戶川亂步不應該記得。
名偵探站在那兒,故意讓五官都扭曲變形。他模仿太宰治的模樣,虛僞地叫喚: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傷口又疼了。要不我們下次再說吧?”
國木田面露焦急:“那我送你……?”
“不必不必,你可是我們社內的最佳員工,不能遲到早退的。”
說完,他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嘩啦嘩啦—
雨滴在道路上自由地跳舞,十字路口是她們的舞臺,車前燈的到來讓她們備受矚目。
江戶川亂步掏出鬥篷口袋裏那一張幹淨的信紙,漫不經心往上瞟了一眼,勾唇淺笑,順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雨勢逐漸大了。
【隐】
江戶川亂步熟門熟路地來到酒吧。
他婉拒了服務生提供的銀質面具,堂而皇之地走進去。
時間尚早,又值下雨,酒吧裏人影寥落,吧臺處卻有一人獨飲獨酌。
“咳咳。”那人像是被烈酒嗆了一口,彎腰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咳。”
等到喉嚨間的癢意平複,他轉過身,蒼白的唇上綻放出充斥歉意的微笑。
對上亂步的審視,他不卑不亢地說:“對不起,我的身體情況不能随意喝酒。”
名偵探于是看清了,在男人面前放置的是一杯特調檸檬茶。
“好久不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