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轉折
抱着君華上了馬,衛崇榮控着馬,在圍場裏跑了起來。他們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對君華來講,已經算得上是很刺激的體驗了,他指着眼前跑過的山雞和野兔,興奮地咯咯直叫。
只聽“咻”的一聲,一支箭矢從他們的面前掠過,死死地釘在了一只拼命逃跑的野兔身上。
衛崇榮擡眼一看,就見霍瑩瑩身着一襲紅色騎裝,手上還舉着一張弓。很顯然,剛才的那一箭是她射出來的,正中心口,分毫不差,不由輕輕拍了拍手,露出贊賞的笑容。
君華轉過頭,用亮晶晶的雙眼看着衛崇榮:“榮哥哥,我們也去打小兔子!”
衛崇榮皺眉道:“小猴子,我們沒帶弓箭哎。”上林春獵,弓箭是管得很嚴格的,每支箭矢上面還有編號,每個人領箭的時候都要做登記,衛崇榮想着今天要陪君華玩,根本沒去領箭。
君華眨了眨眼,扯着他的衣袖撒嬌道:“沒關系的,我們回去拿弓箭好了。”那個穿紅衣服的姐姐好厲害,他也想要跟她一樣,如果榮哥哥肯幫他的忙,他一定能贏過六皇子的。
衛崇榮被君華纏得沒辦法,只好帶着他領取了弓箭。又因君華想要親自拉弓射箭,衛崇榮特地選了最輕的弓,最短的箭。方便倒是方便了,就是不知道用起來效果如何。
皇家圍場狩獵,不會真的讓小皇子小公主們背着弓箭,漫山遍野去尋找獵物,自會有侍衛騎馬在前面驅趕,把小動物們集中起來,讓他們更加容易射中獵物。
以往,衛崇榮獨自參加射獵,都是一騎絕塵,遠遠甩開衆人。今天帶着君華,就不能太過恣意妄為了,小家夥剛學射箭不久,固定靶勉強還能射中,騎在馬背上射跑動的獵物,那就很難說了。
衛崇榮小心地控制着缰繩,不讓馬兒跑太快。君華拉開弓,朝着不遠處一只正在悠閑地曬着太陽的錦雞射過去一箭。他的準頭還算不錯,就是力道不足,箭矢在距離錦雞一步的地方落了空。
幸運逃過一劫的錦雞原地蹦了兩下,竟然沒有逃開。君華不服氣,從背上抽出一支箭,再度張弓射去。衛崇榮閉上眼睛,不忍看到這一幕。果然,這一箭偏得更厲害,起碼差了兩三步。
意識到有人不射中自己決不罷休,錦雞撲棱了兩下翅膀,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君華放下手上的小弓,沮喪道:“榮哥哥,我是不是好笨,什麽東西都射不到……”
衛崇榮見他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趕緊鼓勵道:“我家小猴子是最聰明的,誰敢說你笨啊!射箭這個東西,多練習幾次就會好了,你還小嘛,不要着急,慢慢來,我會教你的。”
君華仍然有些不高興,嘟囔道:“爹爹跟我說過,榮哥哥和我一樣大的時候,已經是宮學的第一名了,誰也比不過你。六皇子比我還要小一歲,我卻連他都贏不了,好丢人哦!”
衛昊?!衛崇榮回想了下,之前他們從林子那邊過來,的确是看到他拎着一只受傷的小白兔。可衛昊是被燕離抱着騎馬的,他射到的那只小白兔,有沒有燕離的幫忙很難說的。
衛崇榮想到這裏,貼在君華耳邊說道:“小猴子,不要緊,下次看到獵物,我們兩個人一起拉弓,保證不會讓你空手而歸的。”小朋友第一次打獵,自信心還是需要保護的。
“嗯嗯。”見衛崇榮承諾要幫他,君華的表情多雲轉晴,重新露出笑臉。
安撫好了君華,衛崇榮勒緊馬缰,重新出發,他看到前面有好幾只小兔子在蹦來蹦去。
就在此時,衛崇榮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馬兒的長嘶,他扭頭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原來,衛茂騎的那匹黑馬突然發了狂,擡起前蹄就跟瘋了似的拼命往前沖,瞬間超過了他們。
衛茂吓得臉色蒼白,冷汗淋漓,他抓緊缰繩,想要控制馬兒降低速度。但是黑馬神志不清,根本不聽他的使喚,尖銳地嘶叫着向前沖去,速度越來越快,差點就把衛茂甩了下來。
“三哥,你不要慌,千萬抓緊了,我想辦法救你。”衛崇榮見情形不對,拍馬追了上去。
只是他的馬沒有衛茂的好,黑馬還發了瘋,根本追不上,兩人的差距越拉越大。眼看黑馬就要跑出他的射程,衛崇榮不敢再耽擱,他奪過君華的弓,又從他背上抽了支箭,張弓射去。
随着“嗖”的一聲,衛崇榮射出的箭射進了黑馬的脖子。如果衛崇榮用的是自己平時慣用的弓,這支箭肯定已經沒入了黑馬的脖子,可惜這把弓是給君華選的,太輕了,石力不夠。
黑馬受到刺激,變得更加瘋狂,衛茂雙目緊閉,緊緊拉着缰繩,早已吓得魂飛魄散。
衛崇榮大呼不好,可他距離衛茂太遠了,根本幫不到他,侍衛們也沒來得及趕過來。
眼看衛茂就要堅持不住,被失控的黑馬摔落在地,另一支箭帶着破空之聲飛速而來。
黑馬中箭以後轟然倒地,衛茂跌坐在地上,腳軟地根本站不起來。
衛崇榮帶着君華匆匆趕到,他跳下馬,跪在衛茂身邊問道:“三哥,你怎麽樣了?”
衛茂不停喘着粗氣,好半天才擡起頭,看着衛崇榮問道:“你救了我?”
衛崇榮搖頭,老實回道:“第一支箭是我射的,弓不稱手,差點幫了倒忙。”
君華不明所以,只覺驚險刺激,補充了句:“那是我的弓。”衛崇榮揉揉君華的腦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話,衛茂已經夠衰了,就不要再刺激他了,君華乖巧地點了點頭。
衛茂長籲口氣:“還是要謝你的,比那些侍衛動作快多了。”
衛崇榮拔出箭矢,看了看上面的編號,遞給衛茂:“你派人打聽下,誰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他和君華趕到的時候,衛茂身邊什麽人都沒有,估計他也沒有看清,是誰救了他。
衛茂接過箭,半天沒有說話。此時,侍衛們趕了過來,見兩位小皇孫和昭陽侯的小世子都是平安無事,不由心下甚慰。同樣是失責之罪,小主子們有沒有出事,處理結果是完全不同的。
見衛茂差不多緩過來了,衛崇榮扶着他站起來,讓侍衛們把他送回去。衛茂把箭遞給侍衛,叫他們打聽箭的主人是誰,打聽到了要迅速報給他知道。
發生了這樣的事,今天的狩獵肯定不能再繼續。衛萱聞言更是震驚,立即命人去查,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竟敢謀害他的弟弟,被他查出來了,定然叫他不得好死。
稍時,禦馬監的人前來回報,發瘋的馬此前并無病痛症狀,也沒有其它異常。
衛萱蹙眉,語氣很是不善:“你的意思是說,那匹馬是無緣無故發瘋的?”
馬夫連連搖頭,不停地磕頭請罪。他其實也是覺得莫名其妙,可這種聽起來就像是推卸責任的話,他是不敢在臨淄王面前說的,說了只會罪加一等。
衛萱喝退了馬夫,眉頭緊鎖,凝目深思。這件事他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否則的話,兩位父親那裏是交待不過去的。對方針對的很可能不是衛茂,而是整個東宮。
射殺黑馬的那支箭很快查出了主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霍瑩瑩。
消息傳開,包括衛崇榮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衛崇榮不懷疑霍瑩瑩的箭法,可是以她八歲的年齡,真的能有那樣的力量嗎,還是說霍家的人都是天生神力,與衆不同。
質疑歸質疑,箭矢上的編號做不得假,那支箭的确是霍瑩瑩領出去的。
确定是霍瑩瑩救了衛茂,皇後和太子內君都對她進行了重賞。衛茂更是親自登了秦王府的門,對霍瑩瑩的救命之恩表示感激。面對諸多封賞,霍瑩瑩保持着慣有的冷靜和沉默。
數日過後,黑馬發瘋的原因查出來了,說是禦馬監的人在喂食時不小心混進了一種野草,這種草和某種香料混合,就會引起馬匹神智癫狂。皇帝大怒,處罰了禦馬監的相關負責人。
對于這個結果,衛崇榮是持懷疑态度的,禦馬監養着那麽多馬,喂食都是統一進行的,如果說是馬草弄錯了,發瘋的不該只有一匹馬,而是有很多匹才對。
還有就是那個所謂的香料,其他人他不清楚,衛茂他還能不了解嗎,他是從來不帶香囊、荷包一類的東西的,更不會在衣服上熏香,根本不具備這個引發條件。
衛崇榮很懷疑,在黑馬身上做手腳的人想要針對的,其實不是衛茂,而是他。
因為過去幾年的春獵,他每次挑選的都是性子最烈、速度最快的馬匹,今年要不是帶着君華,他肯定會選那匹黑馬的。它的個頭,它的氣勢,跟其他馬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境界。
只是,是誰要害他呢?衛崇榮想不明白。他一個尚未正式冊封的郡王世子,應該不會礙到誰的眼吧?以前的話,他還能認為是衛茂跟他過不去。現如今,這個可能也沒有了,且不說衛茂是不是真的有心跟他交好,就沖着他主動牽走那匹發瘋的黑馬這個舉動,就知道這件事與他無關。
就在衛崇榮困惑不已的時候,拓跋先翰為他提供了一條很有用的線索。
狩獵那日,衛崇榮帶着君華選馬之前,他看到有人靠近過那匹黑馬。當時,拓跋先翰以為那人是幫他的主子挑馬的,并未在意。後來出了衛茂的事,他就留神去查了查那個人。
結果發現,那人和五皇子衛時有過接觸。
衛時?!衛崇榮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們兩個,真的是前世無冤,今生無仇啊。
無論哪輩子,衛崇榮印象中的衛時,都是個标準的小透明。前世,衛時十一歲封了代王,随即就藩,在衛夙的六個兒子裏面,算是待遇最差的。
衛時上面有四位兄長,長兄是太子暫且不論,二哥封了鄭王,三哥封了魯王,四哥封了秦王,封地一個比一個富庶,他完全沒法比。再說就藩的時間,鄭王衛旭早逝,秦王衛昭被俘,但他們從封王之日起,從未去過自己的藩地。魯王衛曉倒是去就藩了,可他也是二十歲成親以後再去的,不像衛旭,年僅十一歲就被衛夙打發去了封地。
今生,衛時封王的時間沒變,封號也沒變,但是皇帝的想法變了,沒讓他小小年紀就去就藩。
饒是如此,衛崇榮和衛時的接觸也很少,偶爾在宮裏遇上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要是追究上一輩的恩怨,更是只有衛時欠衛崇榮的,因為陷害衛昭被俘的人,就是衛時的舅舅李伉。
只是逝者已逝,而是還是戰死的,皇帝後來從衛昭那裏得知了真相,也沒把這件事公開。
畢竟,李伉的英雄形象已經樹立了很多年,衛昭沒有證據,口說無憑。愣是把他拉下神壇,只會引起民衆的反彈,覺得他是在給自己的戰敗尋找借口和替罪羊,哪怕他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衛崇榮不知道,衛萱是沒有查到衛時,還是查到了更多的東西不便說出來。不過涉及到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衛崇榮把他知道的信息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衛昭,剩下的事情就不歸他管了。
衛崇榮滿心以為,衛昭會像以往那樣,很快查清事情的緣由。畢竟,衛時只是個尚未開府的小皇子,且沒有母族可以依仗,他在宮裏做點什麽,手腳不可能太幹淨。
豈料沒過兩日,衛昭就很嚴肅地告訴他,此事到此為止,以後再不要提起。
衛崇榮愕然,随即明白,這件事比他想象地還要複雜,衛萱查不下去,衛昭一樣無可奈何。
春獵過後,衛崇榮進宮讀書變得小心翼翼,宮學以外的地方,絕不随便亂走。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算是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了。進入五十一年,皇帝的身體變得時好時壞,不管太子和秦王有多克制自己的舉止,各種有理無理的說法還是不胫而走。
最開始,衛崇榮對衛夙的病并不在意。上輩子,太子和元康公主冤死,衛昭被俘自盡,君情以身殉國,皇帝照樣撐到了永嘉五十四年,活了整整七十歲。
如今,巫蠱之禍沒有發生,皇帝的兒子除了衛旭全部健在,北疆的失土如數收回,還開拓了靈州大片土地。衛崇榮怎麽想,都覺得衛夙搞不好比原來還能多活幾年。
他甚至因此暗暗同情過他的太子伯父,虧得他生得比較晚,是衛夙年近而立才生的兒子,不然依着衛夙的壽數,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熬不過他,那就悲劇了。
不想衛夙的病情反反複複,竟是越來越嚴重了,孫野和上官翔對皇帝進行了會診。兩人的結論是相同的,就是皇帝沒有致命絕症,而是年紀大了,壽數到了,藥石罔效。
衛崇榮聞訊驚駭不已,這是什麽道理。難道說,以前國事家事亂成一團麻的時候,皇帝是強撐着不敢死,而今心願得償,了無牽挂,反而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