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消弭
衛崇榮萬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出,一時驚呆了,在他的大腦作出反應之前,他的身體出于武者的本能往旁邊一閃,避開了君華綿綿軟軟、毫無威脅的一劍。
單是這樣也就罷了,不過是小朋友學藝不精,刺空了一劍,算不得什麽大事。誰知君華撲得太猛,根本收不住,直接把自己摔到地上去了。
小家夥趴在地上,把劍一扔,“嗚嗚”地哭了起來,也不知是摔疼了,還是覺得沒面子。
衛崇榮最是疼愛君華的,見狀趕緊沖過去,把他抱起來,摟在懷裏輕聲安慰:“小猴子,不哭哦,你是最勇敢的小猴子!快告訴我,哪裏摔痛了?”
君華不說話,仍是哭個不停,他的眼淚把衛崇榮給他擦臉的手帕都給打濕了。
衛崇榮急了,怕他傷着嗓子,也怕他傷着眼睛,忙道:“小猴子,我重新陪你打過好不好?”
誰知君華不領情,一把把他推開,自己哭自己的,越哭越傷心:“父王騙我,嗚嗚……”
恰在此時,有事暫時離開的君情和姬辛雙雙回到花廳。面對哭得慘兮兮的兒子,兩人的反應截然不同,堪稱冰與火兩個極端。
君情淡定道:“榮兒,你別管他,越哄越作,自己哭會兒就沒事了。”
姬辛要不是被君情攔着,肯定直接就撲過去了,他家小猴子哭得好傷心、好可憐……
衛崇榮汗顏,悄悄去問君華的乳母,姬辛到底騙他兒子什麽了。乳母說,長寧王每次和小侯爺“練劍”,都會假裝輸給他,所以君華就誤以為,自己的劍法很厲害。
衛崇榮立即明白,他犯下什麽錯誤了,可惜君華現在不給他機會,只能下回彌補了。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這話用在君情和君華身上也是很準确的。君華哭累了,見沒人理他,果然自己收住了,還把木劍撿了回來,緊緊握在手裏。
看到君華不哭了,衛崇榮又去逗他,讓他叫自己。誰知君華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叫。衛昭見着好玩,也跟着逗,結果君華馬上就喊了,還喊得脆生生的。
然後是孫舒和孫儉,君華對他們也是親親熱熱的,只有衛崇榮,他堅決不喊他。
衛崇榮好話說盡卻不見效,改走“威脅”路線:“小猴子,你要再不喊我,我下回可就不給你削木劍了。”君華用來刺他的劍,還是他給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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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華歪着腦袋想了想,黑琉璃似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軟軟糯糯地喚道:“榮哥哥,我還想要一把木刀……”變臉速度之迅速,令人拍案稱奇。
衆人哄堂大笑,敢情叫聲“榮哥哥”還是有條件的,可問題是,衛崇榮不是“哥哥”啊,君華把他的輩分叫低了一輩。
衛崇榮卻不在意,管他“哥哥”還是“叔叔”,君華理他就成,就不要計較那麽多了。
再說衛昭和君情一向是同輩論交的,他就從沒聽過,君情管衛昭叫表叔的,一次都沒有。甚至他稱呼君情和姬辛,都是直接叫的昭陽侯和長寧王,而不是依着輩分叫他們表兄。
小朋友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轉移的,也很好哄。衛崇榮進了宮學兩年,身邊什麽類型的熊孩子沒有,對于哄小朋友,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不多時就把君華哄得服服帖帖,追在他身後跑。
距離開飯還有些時候,衛昭和姬辛讨論起早先在禦書房沒能讨論盡興的話題,君情和孫舒站在各自的角度進行補充,孫儉沒有發言資格,只能旁聽。
至于衛崇榮,他連旁聽的份兒都沒有,他的任務是帶孩子。衛崇榮把君華領到花廳後面的小院子玩,握着他的手喂池子裏的錦鯉,喂得好幾條錦鯉都翻了肚皮。
君華玩得可開心了,魚食大把大把灑下去,眼看侯府的錦鯉就要全軍覆沒,衛崇榮急中生智,用玩捉迷藏吸引了君華的注意力,使得他不能再荼毒可憐的錦鯉們。
衛崇榮起初覺得,只要自己适度放水,捉迷藏是可以玩下去的。畢竟,院子裏有花有樹,有假山,有魚池,足夠一個兩歲的小娃娃把自己隐藏起來。
衛崇榮做夢都不會想到的是,他背着身數完十個數,轉過頭來就看到君華了。他小人家壓根兒就沒躲,而是直愣愣地站在衛崇榮身邊,讓他想裝作沒看到他都不行。
“小猴子,你怎麽不藏起來?你藏好了,我才好來找你啊!”衛崇榮以為君華不懂規則,又給他解釋了一遍。
不想君華看着他,笑得眉眼彎彎:“榮哥哥,我怕你找不到我……”
衛崇榮啞然失笑,捉迷藏肯定是玩不下去了,好在侍女很快就來叫他們,讓他們進屋吃飯。
用過晚膳,君華死活不讓衛崇榮走,扯着他的衣袖拼命把人往自己屋子拉。姬辛抱着兒子百般哄慰,衛崇榮也是軟語相告,可君華就是不放人,誰說的話都不聽。
鬧到後來,君情不高興了,直接把君華抱過去,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哭鬧,對衛崇榮說道:“你先走吧,他哭一哭就沒事了。”衛崇榮頓時覺得,他爹比君情溫柔多了。
衛崇榮是不敢勸君情的,只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君華,朝他揮了揮手就轉身走了。
他剛邁出兩步,君華就從小聲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榮哥哥,你不要走啊!榮哥哥……”
衛崇榮不敢停留,落荒而逃。過去的經驗告訴他,他走得越是拖拉,君華哭得越是凄慘。
回家路上,衛昭突然問衛崇榮:“榮兒,你是不是很喜歡弟弟?”看他每次和君華分開,都是不依不舍的,兩個小毛孩子,搞得那麽纏綿像什麽話。
衛崇榮聞言,腦子裏警鈴驟響。他們回到渝京三年了,皇後不知問過衛昭多少次他的婚事,最近衛夙也問上了,大有直接塞個王妃或者內君過來的意思。
“榮兒,我問你是不是喜歡弟弟?”遲遲等不到衛崇榮的回答,衛昭又問了一遍。
衛崇榮趕緊搖頭,認真道:“我不喜歡弟弟,我只喜歡小猴子。”話一說完,他又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腦袋。
衛昭還很年輕,就算姜澈已經娶了謝秀,他也有可能在未來的歲月中遇上某個愛上他并且他也愛着的人。無論那個人是誰,他們要生兒育女都是很正常的事,自己憑什麽阻攔。
“你是擔心有了弟弟,爹爹就不疼你了嗎?”衛昭見衛崇榮悶着不說話,便道:“榮兒,你不用擔心,我以後不會成親,你也不會有弟弟妹妹的。”
衛崇榮趕緊辯白:“爹爹,我不是這個意思。只要你高興,娶幾個回家生幾個孩子,我都無所謂的。”衛昭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春去秋來,花落花開,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
在衛崇榮熟悉的前世記憶裏,永嘉四十九年之于大衍皇朝,絕對算得上是黑暗的一年,僅次于更黑暗的永嘉五十年。
年初,中書令顧堯病逝,衛夙以原左侍郎薛瑞接替他的位置,在朝上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薛瑞是何許人也,沒落世族出身,通過察舉入仕,在七品縣令的位置上蹲了十餘年,毫無進益。卻因皇帝某次巡幸時,進獻了一位得用的游方高人,進而得了皇帝青睐,從此一飛沖天。
皇帝日益年邁,身體愈加衰敗,他不信太醫,反而信奉游方術士的話,薛瑞也因此步步高升。
巫蠱之禍的起始,源自衛夙的一場重病,當太醫的湯藥不能緩解皇帝的病痛,而術士的丹藥卻能迅速見到成效時,皇帝心底的天平不自覺就朝着傾斜了。
因此,聽到有術士說,他的病是由于巫蠱作祟造成的,皇帝毫不猶豫就信了,頓時勃然大怒,他讓薛瑞全權負責,将此事調查清楚。
薛瑞手持尚方寶劍,與其說是查巫蠱案,不如說是鏟除異己,有衛夙的支持,誰敢與他為敵。
終于有一天,薛瑞帶着人從東宮的花園裏挖出了寫有皇帝生辰八字的桐木偶人……
至此,巫蠱之禍的大幕,徐徐拉開……
今年的開始和衛崇榮的記憶是一致的,分毫不差。
正月還沒過完,陳院使就告訴皇帝,齊國公怕是快要不行了。
因着秦王衛昭和齊國公世子顧毓曾是同學,衛崇榮和顧川現在也是同學,衛昭帶着衛崇榮親自到齊國公府看望了顧堯。
看着兩目通紅的顧川,衛崇榮除了好言相勸也是無可奈何。生老病死,皆是定數,非人力所能挽回。縱然他能預知後事,可有些事,卻是不能改變的。
随後,皇帝親自造訪齊國公府,以示對顧家的恩寵……
顧堯病故,顧毓襲爵、丁憂……
衛夙以原尚書令孫舒為中書令,填補了顧堯留下的空缺,而尚書令的位置,則是給了守孝三年期滿,剛剛起複的上官軒。
至于薛瑞,由于他進獻的方士“包藏禍心”,在呈給皇帝的金丹裏面“藏毒”,直接被撸下去了。
皇帝生病這事兒是注定的,無從化解,可他不喝湯藥,而是服食金丹,這就有點不妙了。
衛崇榮問衛昭,既然太醫治不好皇帝的病,為何不傳召上官翔和端木惠,這兩位老先生的水平,可比太醫院的那群人要高得多。
衛昭無奈地告訴他,上官翔治病救人,喜歡給人開膛破肚,衛夙極不喜歡,也從不用他。端木惠的手法循規蹈矩,可形象邋邋遢遢,毫不講究,他更不喜歡,見過一次就再也不肯見了。
衛崇榮無語了,忙問道:“魯王內君呢,皇祖父不會連他也不喜歡吧?”
衛昭眼神一亮,驚喜道:“是哦,還有孫野表兄……榮兒,謝謝你提醒我……”
皇帝病重,皇子們都是要侍疾的,便是衛昊和衛陽兩小只,也是天天被乳母抱着去請安。
衛昭趁機就跟衛夙提了建議,傳召衛曉夫夫進京。畢竟孫野的醫術,是端木惠拍板承認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多個人看看,還是自家人,總不是壞事。
皇帝厭惡端木惠,主要原因是他的不修邊幅,看着就受不了,如何讓他診治。孫野的話,他卻是不煩的,那是他的兒婿,也是君臨的弟弟,于是下了道旨,召魯王及其家眷回京。
衛夙的病并不致命,不過是年紀大了,身體機能有所退化,太醫們下藥以穩為主,過于溫吞,效果自然來得慢,不能令皇帝滿意。倒是游方術士的丹藥,能激發人的潛力,可不見效快了。
有醫仙的親傳弟子出馬,皇帝的病情很快有了好轉,然後孫野就說了,方士呈上的丹藥,短期服用能讓人精力充沛,可是長期服食,卻是有弊無利,畢竟金丹含有不少有毒物質。
衛夙原先是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如今病好了,腦子也就清醒了。衛家的皇帝從來沒有死于丹藥的,前朝的神川家,倒是有好幾位,那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他豈能重蹈覆轍。
于是,皇帝罷免了薛瑞的官職,還讓廷尉寺對他及其家人犯下的罪行進行審理。宮中的方士也都陸續被打發了,皇帝命令工部,在梧桐裏給魯王趕建了一座王府出來,留他們常駐京城。
永嘉四十九年快要結束的時候,衛崇榮回首一看,發現薛家完蛋了,蘇文棄暗投明了,趙姬由于燕離的異軍突起,也沒了專寵一時的風騷,至于上官家……
他們家倒是影響不大,上官軒是三省長官之一的尚書令,兩個堂妹分別是鄭王妃和館陶縣主,備受皇家恩澤。可是大環境已經變了,他們要想掀起什麽風浪,也是不容易了。
以衛崇榮對上官軒的了解,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應該會很老實的,不會生事。
最最擔心的巫蠱之禍就這樣消弭于無形,衛崇榮的心情沒有絲毫放松,因為恢複精神的皇帝已經把全副心思投向北方的戰局。
衛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衛崇榮有時候想他了,都只能利用沐休自己跑去東城大營。
伴随着衛崇榮日漸憂慮的心情,永嘉五十年,終究還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