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辰
豈料衛昭話鋒一轉,繼而說道:“只是兒臣認為,此時出兵,并非最佳時機。”
“哦?!”皇帝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地反問道:“秦王以為,何時适合呢?”他不意外衛昭會請纓出戰,卻沒想到,他會說出時機不對的話來。
衛昭抿了抿唇,神色凜然道:“啓禀父皇,兒臣查閱過戶部和兵部的資料,若是現在出兵,朝廷所能提供的支持,不過是和三十九年那一役相當。”
衛夙沉默不語,片刻方道:“你覺得不夠嗎?四十年秋,李伉曾光複幽州。”八年前,李伉能用十萬兵馬收回幽州,八年後,他給衛昭同樣的人馬,他竟然嫌少……
衛昭直直凝視皇帝,眼神毫無畏懼之色:“父皇,今時不同往日。當初,幽州全部歸屬扶餘所有,我們步兵為主,騎兵為輔,對付他們足矣。而今,幽州一分為二,烏蘇大草原落入鐵勒之手,若是同樣的兵力配置,我們毫無勝算,不如不打。要從鐵勒人手上奪回烏蘇郡,沒有足夠的騎兵是不成的,所以兒臣說,出兵的時機不成熟。”
衛夙緩緩點頭,沉聲問道:“你要多少騎兵?”早年間,衛夙連年對鐵勒用兵,幾乎耗光了全國的馬匹,至今未能恢複元氣。
衛昭不假思索,毫不猶豫地回道:“兩萬人,四萬馬,至少不能低于這個數。”如果不能有效牽制住鐵勒,他們和扶餘打起來,就是沒完沒了了。
衛昭話音未落,朝堂上就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秦王提出的要求貌似不高,可他要的是純騎兵,除了沖鋒什麽都不管的那種,在他們身後,還得有數倍于他們人數的後勤人員。
衛夙想了想,沉吟道:“給朕兩年時間,朕給你兩萬精騎,十萬步卒,你要是……”
不等皇帝把話說完,衛昭就單膝跪地,抱拳道:“兒臣在此立下軍令狀,若是不能将扶餘人驅逐到亞爾斯蘭嶺以北,就請父皇軍法處置。”
聞及此言,朝臣們徹底無話可說。亞爾斯蘭嶺以北,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長冬無夏,天寒地凍。秦王這是要将扶餘人趕盡殺絕啊,不過想想他在扶餘那些年的遭遇,誰還敢說反對的話。
便是衛明,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再不說話。
他看得出來,在征伐扶餘一事上,皇帝和衛昭是早就達成了共識的。他們的争議,不過是何時出兵,如何出兵,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無傷大局。
下朝之後,衛夙傳了秦王衛昭、平郡王衛昌、長寧王姬辛、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等人到禦書房說話,顯然是要商讨出征扶餘的籌備工作。
太子衛明一向主和,不在應召行列不足為奇,西城将軍蕭風未被傳召,就有些說不通了。再說他是走過場的,平郡王不是一樣,可是人家就去了禦書房。一時間,衆說紛纭,莫衷一是。
比較靠譜的說法是平郡王和秦王合作愉快,而蕭風和姬辛的相處,顯然就是有點問題。不然從前年春天開始,為何每次演習,都是東城大營戰勝西城大營,将帥不合乃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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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從宣室殿出來,見時間還很充裕,就去未央宮給皇後請了安,陪她說了會兒話。
姬婉見到衛昭,慣例又是說起他的婚事,說他今年都二十五了,不能再拖了。早點娶了王妃進門,也好給衛崇榮添個弟妹作伴,若是他喜歡男子,要娶內君也是可以的。
前兩年,皇後打過把衛崇榮過繼出去的主意,惹得衛昭很不高興,有段時間甚至都不回宮了。虧得元康公主出面說合,而皇後也放棄了這個念頭,兩人的母子關系才恢複如初。
衛昭不止一次告訴過姬婉,他是不打算成親的。皇後從來就當沒聽到,每回見他必然舊事重提。所幸她只是說說,并不會真給他塞個王妃或者內君過來,衛昭也就随她了,反正他不聽就是。
今日也是如此,皇後說得苦口婆心,衛昭聽得無精打采。眼看時辰差不多了,衛昭說自己要去宮學接衛崇榮放學,便離開了未央宮。
見兒子一心念着血統不純的孫子,甚至為了他不願意成親,姬婉除了嘆息,還能如何。
衛昭到了宮學的時候,衛崇榮還沒下課,一群小蘿蔔頭正搖頭晃腦地跟着老師讀書。
他便站在窗外,偷看他們上課的情景。不得不說,衛明的話是很有道理的,有了同學作伴,衛崇榮聽課明顯比在府裏認真多了,有時也會向老師提出自己的疑問。
衛昭偶爾會懷疑,他兒子愛上的不是讀書本身,而是衛崇榮的性格,就是屬于不服輸的那種,不管做什麽事,他都喜歡成為第一,要是前面有人,他就渾身都不舒服,所以不得不努力。
老師還在上面講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衛崇榮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像是有人在背後盯着自己似的,就趁老師不注意,扭頭看了窗外一眼。
卻不曾想,那人竟是衛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了……
衛崇榮無意識地沖着衛昭笑笑,随即反應過來,趕緊回頭,繼續認真聽講。
見到兒子一臉“做壞事被人逮住”的表情,衛昭心頭一樂,撲哧笑了。
說實話,衛崇榮在宮學的表現比他預計的好多了,偶爾開回小差,他是不會計較的。
不多時,老師講完今日的內容,宣布放學。衛崇榮匆匆和同學道了別,徑直撲向衛昭。
沒等他在衛昭身上蹭一蹭,周圍便是一疊聲的“見過秦王殿下”,中間還混了一句“見過四皇叔”。衛昭微笑着擡了擡手,示意小朋友們不用多禮。
衛崇榮不高興地撇了撇嘴,自從衛昭回了東城大營,他就過上了十天半個月才能見到爹爹一回的苦逼日子。衛昭好難得能來接他一回,竟然還要被人打岔,真是很不爽。
衛昭剛在心裏表揚兒子懂事了,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就表現出幼稚的一面,不由得長長籲了口氣。
同學們一一散了,衛崇榮拉着衛昭的手,慢慢往白虎門的方向走,邊走邊問道:“爹爹,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你在元儀殿立下軍令狀了?”
衛昭聞言一愣,似是沒想到宮裏的小道消息竟能傳得這樣快,才小半天工夫,宮學的孩子們就都知道了。他回過神,颔首道:“是真的,我的确說了那樣的話。”
衛崇榮皺了皺眉,略顯遲疑地道:“爹爹,你可有必勝的把握?”軍令狀可不是戲言,衛昭若是拿不下扶餘,就只能一死殉國了。
衛昭伸手撫上衛崇榮的額頭,輕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皺眉頭,會長擡頭紋的。”
見衛昭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衛崇榮握住他的手,堅持道:“爹爹,我很認真在問你的話,你不要敷衍我。”
衛昭斂起笑,肅容道:“開戰之前,誰也不敢說自己是必勝的,可是只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再随機應變,伺機而動,多半都能取得想要的結果。”
衛崇榮直直看着衛昭,半晌方長長出了口氣,衛昭能這樣說,應該是很有把握了,可他心裏的擔憂,卻是絲毫沒法減少。
見衛崇榮還是一臉凝重的表情,衛昭笑道:“至少還有兩年才能開戰呢,榮兒,你且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們先到情兒那裏蹭飯去。”
“我們要去昭陽侯府?為什麽?”衛崇榮才不相信,衛昭是心血來潮突然想到要去昭陽侯府的。不過衛昭說得對,他們不打無準備之戰,凡事皆有可能,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
衛昭挑挑眉,反問道:“你不想見小猴子嗎?前不久我還聽到有人說,他親手給小猴子削了把木劍還是什麽的……”
衛崇榮嘻嘻一笑:“誰說我不想見了,我就是好奇,你是如何突然想到要去昭陽侯家蹭飯的?”再是兩家關系好,也沒不請自到的道理。
衛昭再不逗他,解釋道:“下朝的時候辛兒跟我說的,讓我們過去吃晚飯。過兩日是情兒的生辰,我們估計都不得空,因而提前聚聚。”
哦,原來如此,衛崇榮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随即驚叫起來:“爹爹,昭陽侯的生辰,不就是你的生辰麽?”果然是太久沒見,差點把他爹的生辰給忘了,不孝啊。
“是啊。”衛昭笑着點頭,還問衛崇榮:“怎麽?你要給我慶賀?”
衛崇榮鼓了鼓臉,無奈道:“我倒是想啊,你有空回來嗎?”衛昭進了東城大營,就跟紮了根似的。軍營重地,他又不好進去,如何給他慶生。
衛昭搖了搖頭,老實回道:“沒空。”慶賀生辰什麽的,他并不在意,而且除了老人家和小孩子,其他人也不興,不過兒子沒忘了他的生辰,衛昭還是有點小小的開心的。
出了白虎門,秦王府的馬車早已在那裏候着,那是接衛崇榮回家的,至于衛昭的馬,直接就留在宮裏了,沒有帶出來。
上車後,衛昭倚窗坐着,衛崇榮卻在榻上躺了下來,還把腦袋枕在衛昭腿上。
馬車晃晃悠悠地往昭陽侯府走去,衛崇榮百無聊賴,就問了衛昭一個他好奇已久的問題:“爹爹,你知道昭陽侯的母親是誰嗎?”
君臨之後,連續兩代昭陽侯都是母不詳,不可能不引起人們的注意。只是不管人們如何好奇,兩位侯夫人的身份,都不為人知曉,從而更顯神秘。
君華的身世,衛崇榮重生以後就知道了,可是君情的,他真的是毫無頭緒,而且興趣十足。
衛昭低頭看了兒子一眼,見他就是純粹的好奇,不由失笑道:“我和情兒一般大,如何能知道他的身世?我出生那一年,君臨表兄回老家琅琊探親,回來時帶了兩個孩子,一個是尚在襁褓中的情兒,另一個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也就是太子內君。有關情兒母親的事,表兄只字不提,旁人自然也就無從知曉了。”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總該聽說過什麽吧?”衛崇榮話匣子一開,就有點收不住了,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衛昭無語搖頭,把衛崇榮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坐好,問他道:“榮兒,你知道我有幾個姐姐嗎?”
衛崇榮掰掰手指頭,回答道:“十三個。”他的皇祖父,真是天生的岳父命,添了衛昊和衛陽兩個小兒子,兒子的數量才勉強超過閨女的一半。
衛昭深吸口氣,加重語氣道:“我問你親的,親的有幾個?”
衛崇榮這回不掰手指頭了,不假思索道:“三個。”皇帝女兒多,除了嫡長女元康公主,其餘的普遍不受重視。
衛昭揉揉他的腦袋,再問道:“你平時見過幾個?”
衛崇榮小聲道:“我只見過大姑姑,沒見過三姑姑和五姑姑。”
“你知道她們都去哪裏了嗎?”話及兩位不幸的姐姐,衛昭的語氣不自覺變得沉重了些。
衛崇榮咬着下唇道:“三姑姑死了,五姑姑嫁到了很遠的地方。”宮裏甚少提及遂寧公主和高昌公主,他不能表現出自己對她們的情況很了解的樣子。
衛昭嘆氣道:“三皇姐是引劍自刎的,在君臨表兄去世當日。我曾聽乳母說過,三皇姐對表兄有愛慕之心,父皇母後也都覺得他們很般配,欲把三皇姐許配給君臨表兄,但是他拒絕了。”
衛崇榮瞪大眼睛,看着衛昭不說話,心裏卻在想,君臨真是太有性格了。皇帝賜婚公主,說不娶就不娶,半點不帶猶豫的。
衛昭頓了頓,繼續道:“我的三個姐姐裏頭,三皇姐是性格最執拗的,表兄拒絕了她,她仍然不肯放棄。表兄不肯公布情兒母親的身份,說不得就有她的原因在裏頭。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的感情出了問題,生下情兒就分開了,那樣的話,也沒必要昭告天下。雖然不是君臨表兄的責任,可三皇姐的死,終究是為了他。母後心有芥蒂,從來不在我和情兒面前提起他們……”
說來說去,都是衛昭的猜測,衛崇榮不禁問道:“爹爹,昭陽侯有沒有可能是桓侯親生的……兒子啊……”自從知道君華的身世,他就有這個想法了。
“親生的?情兒當然是表兄的親生兒子了!”衛昭下意識說道,随即明白了衛崇榮話裏的意思,補充道:“這不可能,二十二年夏,舅父和表兄北擊鐵勒,和烏雅喇臺進行了漠北大決戰。情兒肯定是表兄在出征前就跟人有了的……”發現話題有點少兒不宜,衛昭立即閉嘴,再不肯往下說了。
衛崇榮見衛昭所知并不比自己多,也就不問了,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心裏還在盤算着,再說沒機會慶賀,爹爹生辰那日,他也得親手給他準備個禮物才行。
原先,衛崇榮還在想着,他和衛昭是否是今天唯二的兩位客人。到了昭陽侯府才發現,還有虢國公孫舒和他的兒子孫儉。這兩位坐在花廳裏,正在逗着君華好玩呢。
衛崇榮先是愣了下,然後醒悟過來,孫舒是君臨同母異父的弟弟,君情的生辰他登門并不奇怪。不由感嘆,君臨弟弟真多,到處都能碰到,太子內君也是他弟弟,不過是同父異母的。
君華已經兩歲多了,長得珠圓玉潤,粉嫩可愛,一雙水汪汪的細長眸子,就跟會說話似的。更讓衛崇榮高興的是,他的雙腿是完好無損的,跑起來可穩當了。
“小猴子,你快過來,看看記不記得我是誰?”看到君華舉着把小木劍滿屋子亂跑,衛崇榮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來。
君華停下腳步,看着衛崇榮眨了眨眼,可能在想他是誰。過了片刻,許是認出了衛崇榮,君華提着劍朝他跑過來,兩條小短腿蹬蹬蹬的,可帶勁兒了。
跑到衛崇榮面前,君華忽地一劍向他刺去,大聲喊道:“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