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過繼
衛茂哪裏知道衛崇榮百轉千回的心思,猶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小狼崽子,沒有四皇叔給你撐腰,我看你以後還能怎麽得意?”
“臭貓,死貓,你給我閉嘴!不準胡說八道!我爹爹不會不要我的!”衛崇榮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揍人的沖動,衛茂不但名字像貓,長得也像,瘦瘦小小的,弱不禁風。
衛茂一向在宮裏橫行慣了的,何時被人挑釁過,頓時火冒三丈:“你才臭狼崽子,死狼崽子!二哥說得對,你和四皇叔,根本就不該回來的,回來就是麻煩,我讨厭死你們了!”
此話一出,衛崇榮徹底火了,什麽叫他們不該回來,衛昭是大衍的皇子,衛夙親封的秦王,他為什麽不能回來。還有,其他人如何說他們父子的壞話,他都無所謂,可是衛茂,他憑什麽。
衛昭當年為何要上戰場,還不是姬清死了,君臨死了,姬家軍中無人的緣故。衛昭十歲就是郡王,軍功之于他,不過是錦上添花,沒有無所謂,有了還要擔心功高震主。然而,長寧王府式微,姬婉失寵,衛明和衛夙政見不合,太子之位不穩,衛夙又對收回幽州志在必得,衛昭的所作所為,何嘗沒有為東宮考慮的因素,他哪裏對不起大衍,對不起他衛茂了。
衛崇榮越想越生氣,不揍衛茂一頓壓根兒出不了氣,于是他就沖了上去,反正他還小,做錯事被懲罰也不會太嚴重。衛崇榮承認,他是在遷怒,讓他生氣的,不止是衛茂的話,還有別的原因。
衛茂只比衛崇榮大一歲,個子跟他一般高,從來沒有跟人打架的經驗,如何是他的對手。衛崇榮第一拳出手,他就被揍得趴在地上,只會哭着叫父王和爹爹了,全無還手之力。
其實,衛崇榮是留了力的,要是他把衛茂當成裴迪來打,他恐怕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看到秦王的兒子把太子的兒子壓在地上猛揍,殿外的宮人吓得魂飛魄散,一邊上去拉架,一邊進去禀報。
衛明得了消息,很快就出來了,身後跟着衛昭和君非離,三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他們看到已經被分開的兩個孩子,都覺得宮人的彙報有誤,這算哪門子的打架,分明就是衛茂單方面在挨揍。
和衛茂鼻青臉腫,面目全非的凄慘模樣比較起來,衛崇榮除了衣服有點皺,可是一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兩人的對比太過鮮明。
“茂兒,你告訴父王,事情到底怎麽回事?”盡管衛茂才是看上去更可憐的那個,但衛明沒有心軟,首先拿他問話。
衛茂抽抽噎噎,還不時哼哼兩句,如何說得出來。衛崇榮好心幫他說道:“伯父,三哥說爹爹不要我了,要把我過繼給二伯父,是不是真的?”
衛昭聞言僵住,眼中寒光閃過,把衛崇榮過繼給衛旭,這樣大的事情,為何沒人對他提過,他側身看着衛明,卻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衛明盯着衛茂,沉聲道:“茂兒,榮兒說的那些話,都是你告訴他的?”過繼衛崇榮給衛旭,看起來很不錯,對誰都好,只有一點,衛明不認為衛昭會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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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茂止住哭泣,目光左右躲閃,就是不與衛明對視。比起偶爾還會罰他抄書的爹爹,他反而更怕父王,雖然他一向待人溫和,對他們兄妹從不體罰,甚至連句重話都不會說。
“茂兒,你看着我,告訴我榮兒說的是不是對的?”果然,衛明的語氣始終不見嚴厲,甚至比先前還要緩和。
衛茂咬着唇擡起頭,帶着怯意道:“父王,弟弟打我,打得好痛……”說着把臉上的傷痕亮給他看,試圖蒙混過關。
衛明一手握住衛茂的手,另一手輕輕撫過他臉上的淤青,溫言道:“榮兒打你,是榮兒不對,父王自會問他原因。可現在父王要問的,是榮兒為何要打你,你是不是說了那些話?”
衛茂混不過去,只好點了點頭,還為自己争辯道:“父王,我說的不是假話,皇祖母真的說過,要把弟弟給二皇叔當兒子的話。”
衛昭的臉色,瞬間陰沉到了極致。他原以為,姬婉對衛崇榮不夠親近,是相處時間太短,故而不如衛萱兄妹,但是心意,卻是一般無二的。
事到如今,他終于明白了,原來母後和父皇是一樣的,她從來沒想過要接受他的榮兒,她想方設法,一樣是要把榮兒帶離他的身邊,她和父皇,一點區別都沒有。
原本,衛崇榮打了衛茂,不管起因為何,站在長輩的立場,他都該教訓衛崇榮一番,給衛明和衛茂一個交代,但是此刻,他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情。
衛昭把衛崇榮拉到身邊,對衛明道:“皇兄,你幫我告訴母後和皇姐,我不舒服,先回府了。”說完牽着衛崇榮就走,走得毫不猶豫。
他們不喜歡榮兒,他不勉強,那是他的兒子,他自己喜歡就好,可他們憑什麽,都不告知他一聲,就要把他的兒子給了別人,想都別想,他絕不可能同意的。
衛昭說走就走,留下衛明在院子裏無聲嘆息,此事處理不好,後患必定無窮。
君非離抱起衛茂,一面安慰他,一面問衛明:“殿下,四弟就這麽走了,你看……”衛昭的任性,真不是普通人能招架的,他生氣走了,衛明還得去向皇後解釋。
衛明苦笑道:“阿昭要走,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留不住人。非離,你先帶茂兒回去,傳太醫給他看看,別讓母後知曉此事,我去跟母後和皇姐說一聲,阿昭帶着榮兒回去了。”
目送衛明進入殿內,君非離幽幽嘆了口氣。衛茂不解道:“爹爹,父王為什麽對那個小狼崽子那麽好?寧可抱他都不抱我,他不喜歡茂兒了嗎?”
君非離蹙眉,肅言道:“茂兒,你從哪裏聽來的混賬話,以後再不許說了,否則我罰你再抄十遍《三字經》,聽到沒有?”
衛茂縮縮腦袋,小聲嘟囔道:“我聽二哥說的,爹爹,你也罰他麽?”既然要挨罰,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衛茂不假思索就出賣了衛蘭。
君非離聞言皺起眉頭,衛蘭在衛昭和衛崇榮面前,态度不是很端正嗎,如何會教弟弟說這些話的。沒容他細想,衛茂就捂着腦袋喊痛,君非離不敢耽擱,匆匆帶着他回東宮了。
回家路上,衛昭冷着臉,一句話不說。衛崇榮坐在他身旁,也不開腔,只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
回到府裏,衛崇榮給衛昭道了晚安,正要轉身回自己院子,就聽衛昭說道:“榮兒,不用走了,今晚就在爹爹這裏過夜。”
“哦!”衛崇榮愉快地應了聲,歡呼着一頭紮進衛昭的懷抱。
衛昭抱起衛崇榮,在他左右兩頰各親了下,抵着他的額頭道:“榮兒不要怕,不管是誰的意思,爹爹都不會不要你的。”衛旭想要兒子,最好的辦法是保佑衛曉,打他兒子的主意是沒用的。
衛崇榮摟着衛昭的脖子,笑得一臉歡快:“我相信爹爹,可是皇祖父和皇祖母的話,爹爹能不聽嗎?”他在意的,不是衛昭的态度,而是衛昭能不能扛住來自帝後雙方的壓力。
衛昭輕哼一聲,不甚在意地道:“我就不聽了,他們能奈我何。父皇那邊,我自有辦法對付,只要父皇不點頭,過繼的事,母後是不能做主的。”
見衛昭胸有成竹,衛崇榮頓時放下心來,再不擔心此事。他如今算是體會到了,有爹的孩子就是好,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是衛昭替他頂着,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真是太幸福了。
千秋節過後,衛昭和衛崇榮繼續過着上午練武,下午讀書的規律生活,他們誰也沒有再提“過繼”這個詞,仿佛它從未出現似的。
十月底,君情派人給衛昭送了封信。衛昭看過信,面上露出些許擔憂的表情,嘴裏念叨道:“情兒真是夠胡鬧的,辛兒也不管着點,上上下下的,磕着絆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衛崇榮聽得莫名其妙,不安地問道:“爹爹,昭陽侯信裏寫什麽了?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嗎?”說起來,他很少看到衛昭因為某件事而心煩意亂的,難道不是小事。
衛昭把信放到桌子上,嘆氣道:“下個月初二,是昭陽桓侯的祭日。”
衛崇榮點頭,随即又搖頭,他知道君臨的祭日是在冬月初二,但他已經去了快二十年,跟君情的“胡鬧”能有什麽關系。
衛昭繼續道:“往年在京城的時候,每年桓侯的生祭和死祭,我和情兒都要到定陵親自祭拜的。”
親自祭拜?!衛崇榮把眼睛瞪得溜圓,他是不是聽錯了。
君情是君臨的兒子,祭拜父親很正常,可是衛昭,他跟着湊哪門子的熱鬧。他是君,君臨是臣,而且他們還是同輩,親自祭拜什麽的,禮節會不會太隆重了。
“情兒如今的身子,是能到處亂跑的嗎?”衛昭坐立不安,忽地站了起來,拍桌道:“不行,我得去趟昭陽侯府,把情兒給勸住。”
聽說衛昭要去昭陽侯府,衛崇榮急急道:“爹爹,我也要去。”他總算搞清楚衛昭在擔心什麽了,原來是君情要去定陵祭拜君臨,他不放心他有孕的身體。
衛昭挑了挑眉,好笑道:“小弟弟還沒生出來呢,榮兒,你急什麽?”他還記得,上次在昭陽侯府,衛崇榮對君情的肚子,可是興趣十足。
“人家想要出去玩嘛!”回京小半年了,衛昭一直深居簡出,就連昭陽侯府,也只去過一次,衛崇榮渴望出門的心情急迫點,完全可以理解。
衛昭略加思索,說只要衛崇榮今日下午把先生布置的今明兩日的功課都寫完,他明日就帶他出門。
衛崇榮苦着包子臉點了點頭,表情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自打滿過四歲,衛昭對他功課的要求就不僅限于背書了,每天加上大字兩篇,寫字的時候手腕上還挂着小石頭,真是夠兇殘的。
似是看穿了衛崇榮的心思,衛昭嚴厲道:“榮兒,你別想着蒙混過關,有一個字寫得不好,全部撕掉重寫,而且不許出門,記住沒有?”
“我知道了。”衛崇榮說着撇了撇嘴。他是不喜歡讀書寫字,可先生布置的功課,他從來沒有敷衍過,上輩子就學得亂七八糟,這輩子再不認真學一遍,豈不是更混亂了。
衛昭的猜測不能算是錯誤,衛崇榮急着要去昭陽侯府,跟君情肚子裏的小娃娃,的确脫不了幹系,但是其中的原因,就不是他能想到的了。衛崇榮一直記得,君華的腿疾并非天生,而是出生時難産,強行拖拽導致,雖然他還沒有想好,如何才能避免讓君情難産,但是什麽情況都不了解,更沒有幫到君華的可能,所以他急于見到君情,搞清楚他的身體狀況。
由于衛崇榮表現良好,翌日午後,衛昭遵守承諾,帶着他去見了君情。
兩個多月不見,君情的肚腹隆起甚多,衛昭乍見到他,不禁擔心道:“情兒,你是如何搞得?竟把孩子養得這樣大,你不想要命了?”生下衛崇榮的痛苦經歷,是衛昭不堪回首的噩夢。
君情性格清冷,素來喜怒不驚,此刻也是輕嘆道:“你以為我願意?什麽法子都試過了,孩子就是拼命地長,端木先生看過都說無能無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生回來了?”衛昭扶着君情往屋裏走,聞言腳下一頓。端木惠可是孫野的師傅,醫術出神入化,素有“醫仙”的美譽,要是他老人家都沒辦法,君情和他腹中的胎兒,可就有點麻煩了。
君情陪着衛昭站定,淡然道:“先生上個月回京的,說是會在京裏住到來年開春,你不妨去見見他,讓他給你瞧瞧。”端木惠的醫術,肯定是在莊钰之上的。
衛昭擺擺手,不以為然道:“情兒,先別說我,我不着急。倒是你,身子這般重了,為何非要前去定陵,有我和辛兒去不就行了,桓侯在天有靈,不會怪罪你的。”
衛崇榮跟在衛昭和君情後面,聽了他們的對話心都涼了半截,敢情端木醫仙都出手了,也只堪堪保住君情父子的性命,他半點醫術不懂,哪有可能保住君華的腿,莫非這是天命難違。
君情緩緩搖頭,平靜道:“年年都要去的,今年怎能不去。我的身體好得很,能吃能睡的,先生也讓我經常多走動,說是對孩子好,不能鎮日悶在屋裏。”
衛昭無言以對,扶着君情進了屋。他很想說,端木先生所謂的“多走動”,絕對不是讓他往城外走,往山上走。只是君情的性子比衛昭更倔,他曉得說了無用,幹脆就不說了。
事實上,除了懷胎初期不知情時的大動胎氣,君情的身體一直沒什麽問題。有問題的是孩子,他長得實在太快,根本控制不住,以至于所有人都在擔心,君情臨盆時生不下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