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偶遇
男子的體型不同于女子,盆骨狹窄,不利安産,便是正常體量的胎兒,分娩時也極為不易,若是胎兒身量過大,難産幾成定局,稍有不慎,就是一屍兩命的下場。
衛昭生衛崇榮,就是很典型的例子,生了整整三天三夜,生得痛不欲生,差點就沒熬過來,最後僥幸保得父子雙全,除了赫連濯手下的巫醫醫術高明的因素,也是衛昭自己福大命大。
目前,君情有孕不過六月有餘,衛昭暗自觀察了下,發現他的肚子比起同時期的自己,明顯要大出不少,心中憂慮不禁更深。要知道,衛崇榮生下來的時候重達八斤,算是個頭很大的嬰兒了,要是君情腹中的胎兒比他更大個,衛昭根本不敢想下去,将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好在端木先生已經在京裏住了下來,他有什麽疑問,可以過去問他,就不現在說出來讓君情煩心了。
閑敘半日,衛昭非但沒有說服君情,反而被他說服了,兩人約好,下個月初二,一道前往定陵。
臨別之際,衛崇榮大着膽子摸了摸君情的肚子,心裏不停默念着。君華,你好自為之,雖然我很想幫你,但是真的無從下手,不過就算你和從前一樣,我也會好好照顧你和保護你的,如果你想全胳膊全腿兒地出來,千萬要乖點,不要吃得太胖,不要睡姿太奇怪,不然就是端木惠親自出手,也未必能……
沒等衛崇榮把話說完,君華似是不耐煩了,擡起小胖腿猛地一腳踹出,踹得君情和衛崇榮同時變色。
“唔……”胎兒的動作太過劇烈,君情扶着肚子,一時說不出話。
衛昭見狀忙問道:“情兒,要不要緊?可要請大夫?”
君情緩過這陣,搖頭道:“無妨,不過是孩子動得厲害,并無大礙。”
衛崇榮愣了愣,把手收了回來,他從來不知道,尚未出世的胎兒,能有這樣的力氣,真是駭他一跳。倘若君華生下來還能這般活潑亂跳,多踹他幾腳,他也認了,絕不還手。
衛昭見君情的臉色并無異狀,叮囑他幾句,便帶着衛崇榮告了辭,再不打擾他休息。
轉眼到了君臨的祭日,衛昭一身玄衣,帶着同樣服色的衛崇榮出了門,兩人先去昭陽侯府,與君情等人彙合後,再一同前往定陵。
衛崇榮很不解,衛昭對君臨為何尊崇至此。君臨過世那年,他不過三歲,按理說還是不記事的年齡,硬說兩人有多深厚的感情,衛崇榮是不信的。唯一可信的解釋就是,在衛昭的成長過程中,有人不斷給他灌輸有關君臨的一切。只是誰會這樣做呢,皇後首先不可能,盡管君臨是她的外甥,遂寧公主卻是為他殉情自盡的,皇後雖然不至于記恨君臨,不願多提起他,卻是可以肯定的。衛明娶了君臨的異母弟弟君非離為太子內君,他們夫夫對君臨固然敬重,但也沒到衛昭這種程度,衛昭自然也就不是受到他們的影響了。
除開皇後和太子不算,能影響到衛昭喜好的,也就只有皇帝了,他對君臨的寵愛,天下皆知。衛夙為何如此,衛崇榮不知道,也不想問,因為衛昭的表情,實在凝重得很。
衛昭父子到了昭陽侯府,君情等人已在等待他們。君情肚腹膨隆,又不欲被人知曉自己有孕,就在外面裹了件厚厚的大氅,他身材高挑,再作此遮攔,倒也不顯身孕。
君情身形不便,自然是騎不得馬的,徑自上了馬車,姬辛陪他,也是棄馬登車。鹿鳴騎着馬,陪伴同樣騎行的衛昭和衛崇榮。衛崇榮原是想獨騎一馬的,可惜衛昭不許,只得與他同騎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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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陵是當今皇帝的陵寝,從衛夙登基第二年開始修建,修了四十多年,早已是萬事俱備,帝陵周邊陪葬的陵地,也下葬了不少先去皇帝去世的陪葬的臣子。
距離帝陵最近的,除了後陵就是長寧武王和昭陽桓侯的陵墓了,墓為山形,分別狀如祁連山和廬山,象征着他們一生的赫赫戰功。
再不遠處,是欣貴妃的妃陵和衛旭的王陵。進入定陵的範圍,衆人不得再以車馬代步,紛紛下車下馬,緩步前行。經過鄭王陵時,他們遇上幾個前來祭拜的女眷。
衛昭停下步伐,拱手道:“小弟見過皇嫂。”不想把兒子過繼給兄長是一回事,對亡兄的遺孀不可失了禮數則是另一回事。
鄭王妃側身避讓,受了半禮,随即福身回禮。衛崇榮睜大眼睛,看着這個險些成為自己母親的女人。
鄭王妃很年輕,也很貌美,縱是一身素服,不着妝容,也難掩天生麗質,只是她眼神中的滄桑與疲憊,和她的年紀很不相符。
衛崇榮還沒打量完,就被衛昭按着給鄭王妃行了禮,顯得有些狼狽。
鄭王妃笑着扶他起來,說第一次見到侄兒,本該給些見面禮的,但是今日出門是為祭拜,身上并無賜之物,只能下次再補了。
衛昭忙說沒事,回京這麽久,從未帶衛崇榮上門拜訪過伯母,是他的疏忽。
鄭王妃溫婉地笑笑,也說無妨,有緣相見即可。兩人寒暄幾句,鄭王妃就帶着人先走了。
直到鄭王妃一行人的背影徹底在視線中消失,姬辛才輕嘆了句:“她也是個可憐人。”
衛昭面無表情,漠然道:“再可憐也不能搶我的兒子。”過繼衛崇榮的事,應該只是衛夙和姬婉的意思,鄭王妃并不知情,否則衛昭見到她,哪裏還會有好臉色。
可憐!呵呵!
衛崇榮不着痕跡地撇了撇嘴,眼中閃過一抹不以為然之色。鄭王妃或許稱得上是可憐之人,但她身後的上官家,絕對不是無辜的。
一向對上官家充滿信任的衛夙到死都不知道,那場震驚天下,幾乎動搖大衍皇朝國本的巫蠱之禍,其幕後真兇就是上官家族,他們的布局時間之早,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當年,衛崇榮對衛陽死心塌地,除了衛陽的主動示好、有心利用,上官家這個共同的敵人,也起了一定的作用。畢竟,衛崇榮在大衍所有的親人,都是直接或者間接死于上官家之手。
前世,衛崇榮并未見過衛明、元康公主等人,對他們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之所以會為他們報仇,血緣的牽絆不過是個說法,真正的原因還是他想要為自己尋個堅持的理由。
如今,衛崇榮見過衛明和元康公主了,他們對他疼愛有加,較之親生兒女也不差分毫,便是衛萱兄妹和謝家姐弟,也是真心把他當做自家小弟一般看待。
衛崇榮再想起以前的事,對上官家的恨意自然就更深了,他發誓,絕不讓他們的陰謀有得逞的可能。
鄭王妃是上官翺的女兒,又是差點過繼他的人,衛崇榮不說遷怒于她,對她不喜肯定是難免的。誰讓她的婚姻,給在上官家帶來無限恩寵的同時還消除了皇帝對越國公府的戒心。
衛昭并不奇怪衛崇榮對鄭王妃的冷待,也未責怪他對長輩的無禮,凡是想要搶走他兒子的人,通通都不是好人。
到了君臨的墓前,等君情等人都拜祭過了,衛昭低聲對衛崇榮吩咐道:“榮兒,你去幫爹爹磕個頭。”
衛崇榮怔了怔,邁着小短腿走過去,心裏猶在狐疑,衛昭的話究竟什麽意思。
君情是君臨的兒子,鹿鳴是君臨的義子,他們對君臨三跪九叩是應該的;姬辛雖是異姓王,爵位在君臨之上,但他是君臨的表侄以及兒婿,對他行子侄之禮,也屬正常;衛崇榮和姬辛是同輩,也是君臨的表侄,給他磕頭屬于常理,但是幫衛昭磕頭,這就有點奇怪了,輩分不對啊。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有點跑偏,衛崇榮及時打住,不再多想,老老實實遵照衛昭的意思做了。
和君臨有關的事情,都是不能用常理來解釋的,否則以他的爵位,陵墓的規格為何會與長寧武王不相上下,還不是衛夙下旨開恩,才會如此的。
衛崇榮曾經聽人說過,若非太祖皇帝有遺訓在先,永安王和長寧王之後,大衍不得再有第三位異姓王,就憑君臨的戰功和皇帝對他的寵愛,異姓封王絕非不可能的事。
渝京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氣候濕潤,空氣濕冷,陰冷的感覺叫人極不舒服。
定陵依山而建,君臨的陵墓緊靠帝陵,自然是在山上。山風陣陣吹過,溫度比起山下,明顯低了不少。
衛昭在陵前沒呆多久,就覺得全身酸痛難忍,仿佛骨節處有無數只小蟲子在蠕動,甚至不停啃咬,關節又麻又澀,額上有冷汗密密滲出。
盡管衛昭竭力忍耐,不欲被人發現自己的不适,可衛崇榮就站在他身旁,如何看不出來,忙問道:“爹爹,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出了好多汗……”
“榮兒,我沒事,你別多話。”衛昭握住兒子的手,輕輕搖了搖頭。他對自己目前的身體,也是很不滿意,真是太弱不禁風了。
感覺衛昭的手心冰冷濕膩,衛崇榮張口欲言,卻被他握緊了手,頓時說不出話。
君情漫不經心地看了衛昭一眼,淡然道:“辛兒,我有點累了,我們回去吧。”衛昭的性子他還能不了解,死要面子活受罪。
君情的身子重了,上山祭拜本就有些勉強,聽到他說累了,姬辛哪敢怠慢,忙說回去的話,還伸手過來攙他。
姬辛扶着君情走了,鹿鳴愣了愣,跟在他們身後,衛昭借坡下驢,自然也就牽着衛崇榮開始下山。
衛崇榮默不作聲,心裏卻在想着,回城以後要勸衛昭去端木惠那裏看看,他此時的臉色看起來,還沒人家君情的好看。
從定陵出來,君情沒讓姬辛上馬車,指明要衛昭陪他。衛崇榮也說騎馬累了,想要坐車,衛昭從善如流,跟着他們上了車。君情不愛多言,可他對他,一向是很好的。
回城路上,君情似是累了,一句話沒說,扶額倚在小幾上休息。衛昭和衛崇榮不敢打擾他,只得額頭抵着額頭,用耳語交流,衛崇榮摟着衛昭的脖子,壓低聲音道:“爹爹,你知道端木先生住在哪裏嗎?”
見衛昭颔首,衛崇榮又道:“我們先不回家,去端木先生那裏好不好?”說完抱着衛昭蹭了蹭,希望他能答應自己。
衛昭猶豫了下,點頭道:“好,我們去找端木先生。”最近幾日練武,他明顯感覺到了瓶頸,不知是藥性的殘餘,還是只能恢複到這樣的地步了,也許端木惠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端木惠住在荷花裏,衛崇榮一下馬車,就覺得看到的景致都很眼熟,往前走上百餘步,再往左拐個彎,就是他前世的宅子。
衛昭見衛崇榮東張西望,笑着問他:“榮兒,有沒有什麽想要買的?爹爹給你買。”
衛崇榮趕緊搖頭,表示什麽也不想要,衛昭喜歡的甜食,他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少買為妙。
衛昭笑了笑,遂不再問,牽着衛崇榮往端木惠的宅子走去。
這是一處三進的院子,外面看着古樸天然,并不起眼,裏面卻是別有洞天。前院栽着許多藥草,外表奇形怪狀,顏色五彩缤紛,多是衛崇榮不認識的。
看過衛昭的名帖,端木家的小僮把他們領到正堂休息,歉意道:“秦王殿下,先生在給病人診治,煩你稍等。”
衛昭安然坐下,笑着擺擺手,示意無妨。他跟孫野學過幾年醫術,雖然所學不多,對端木惠的性格卻是了解得很,這位老先生看病救人,從不在意對方的身份,只看是不是疑難雜症。
衛昭以前對此很不解,還問過孫野這是為何。孫野的回答簡單明快,天下的大夫多得很,普通病症大可去找他們看,何必浪費他家師父的精力,端木先生要治的病人,都是別人治不好的。
小僮端來茶水和點心放在桌上就告退了。衛崇榮對點心沒興趣,就趴在門邊,好奇地向後張望,傳說中的兩大神醫,他已經見過上官翔了,就差端木惠了。
後院同樣花草茂盛,品種比前院更豐富,衛崇榮看了半晌,什麽也沒看到,轉身撲回衛昭懷裏,問道:“爹爹,你現在好點沒有?”
他還記得,在扶餘的時候巫醫說過,衛昭的身體折損過甚,若不仔細調養,恐怕有礙壽數。回到渝京,宮裏有太醫盯着,衛昭自己又不說,衛崇榮滿心以為,他的身體恢複地還不錯,但是今天在定陵,風不是很大,天也不算特別冷,身懷六甲的君情都沒事,衛昭卻有些撐不住的樣子,讓衛崇榮很擔心,他的身體是不是有什麽隐患,他沒告訴自己的。
衛昭搖頭,輕聲道:“爹爹沒事的,榮兒別擔心。”是不是看他生病受傷的次數太多,衛崇榮被搞出心理陰影了,他稍微有點不舒服,馬上就能看出來。
衛崇榮正要答話,就眼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後院出來,忙招呼道:“永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