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項飛羽放飛了兩只鳥,一只飛往靜池山方向,一只飛出了大漠。
飛出大漠那只也沒有飛太遠。它在小鎮上頭盤旋一陣,最後落在一個大院子裏。
一只白.皙的手将鳥兒抓住,取下了它腿上的小小信筒。
“師父,情況如何?”
雲崖子捏着那張紙,默默運氣,紙張緩慢顯出字跡來。看了紙條的內容,他很克制地笑了笑。
“你們大師兄已經探出了進山的道路。”
紙條的後面是項飛羽寫的關于方振的事情。他說方振正在靜池山中,可以用起來了。
“當時送進靜池山的孩子呢?”雲崖子慢騰騰地說,都長大了吧。
站在他身後的兩位長者一副仙風道骨模樣,聞言都點了點頭。
雲崖子:“沒被發現吧。”
長者:“沒有,都是沉默聽話的好孩子。家裏人受魔教迫害,死的死散的散,他們不會背叛我們。”
“用起來。”雲崖子說,“都用起來。”
緊跟着鳥兒一路過去探查的清水客棧大廚拎着幾扇豬肉回來了。他在那院子外走了一圈,人來人往的,裏面的人也沒聽出外面有個探子。
當天夜裏喬清又騎馬上了一趟靜池山傳遞消息。讓衆人吃驚的是,雲崖子居然已經來到距離靜池山那麽近的地方了。
“說是那些人在鎮上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但個個一副仙道模樣,誰都沒有起疑。看樣子籌劃了挺久。”喬清道,“別的也聽不到了,那廚子功夫不行。”
游飛雪嘿嘿地笑:“誰會起疑?和他們相比,我們才是不對勁的人吧。”
于暢景沒說什麽話,看了左閑一眼。
左閑簡單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聖地下面的那條密道已經全都開拓了出來,他從入口走到出口,發現出處嵌在一面山壁上。那山壁又高又陡,偏偏就在洞口處密密生着繁密藤蔓,将那處掩得很周密。
“密道不好走,而且因為道中怪石衆多,方向全都朝着出口那邊,出去容易,想從出口走進來卻是極難。”左閑說,他也是繞了好大一圈,才經由流芳宮那邊的山道回來的。
“密道沒有問題的話就開始吧。”于暢景說,“都轉移走。”
喬清沒說什麽,但游飛雪和左閑都沒動。兩人互相看了幾眼,眼神裏都是不舍。
于暢景一直沒什麽情緒的聲音軟了下來:“飛雪,阿閑,我知道你們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但不走不行,不離開這裏,我們靜池山上下數百人永遠都是正道人士口中的魔教。”
“那又如何?”游飛雪說,“反正當魔教也當了那麽些年了,我不在意。”
左閑說我也不在意。
于暢景停了一會,像是在斟酌自己的語句。
“我之前走了一趟南邊。我沒出過那麽遠的門,也沒見過那麽寬遼的世界。”他的聲音有些落寞,又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茫然,“這個決定是不是一定正确的,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靜池山太小了。它很好,可是它太小了。你們也好,我……我也好,都要去走走,去看看。那些高山深河,和這裏是不一樣的。外面人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路上走,聽戲喝茶,游湖泛舟。那是很好很好的世間天地,和靜池山不一樣。”
左閑提高了聲音:“可我就喜歡靜池山!”
“可是你能保證,靜池山上下數百位弟子都喜歡嗎?”于暢景隐隐地覺得心頭痛苦,“他們中的許多人,在靜池山出生長大,卻從未有走出去的機會。飛雪,阿閑,你們應該明白,這不是我一時興起的選擇,是我爹一直想做卻沒有完成的事情。遲了很多年,我應該要實現它了。你可以說更喜歡靜池山,我……我也喜歡靜池山。但那是不一樣的:我畢竟走出去了,我在這天地間也算潦草看過一會了。見識過才有比較,你也好我也好,怎麽能在明知靜池山前途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還要堅持拉着那些孩子陪葬呢?”
他起身走到游飛雪身邊。游飛雪眼圈已經紅了。
“我希望他們,還有你們都能清清白白活下去。靜池山什麽都沒有,沒有随處金子也沒有大惡人。他們來了,就來了,很快也會走。”他說,“到時候大家都見識過外面的天地了,若是還想回靜池山,那就回來。這裏沒有教主,沒有護法,也沒有卑下之分。我們仍可以在此處安靜生活。”
喬清覺得他說得很對,然而游飛雪卻大叫出來:“你騙人!我知道的!你用這種口吻說話的時候都是在騙人!”
他緊緊抓住于暢景的衣襟,語氣甚至有些兇狠:“只有他們和我們嗎?你也會走,你跟我和阿閑一起走。你會走的是不是?”
于暢景沒有回答。
于暢景到方振的院子裏找他的時候,方振還在夜色裏練劍。
他用的是随身的那把雲霄谷的佩劍,劍光在月色下凜冽清寒,持劍的人身姿潇灑出招流暢,看得于暢景賞心悅目。
即便對雲霄谷有很多看法,他仍舊覺得雲霄谷的劍法用起來是很好看,也很有用的。
方振收了劍,抹了額上細汗,跑到他身邊。
“最近很忙麽?”他笑着問,“我找不到你了。”
“有一點。很快就不忙了。”于暢景拉着他衣袖走到院中的樹下站着,“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想法。”
方振:“你說就是。”
于暢景:“你想回去麽?”
方振頓時一愣。
于暢景說,回雲霄谷。
方振皺起眉頭看他。他心想莫非于暢景知道自己跟師兄傳訊,所以不高興了?他那封信上什麽不可說的話都沒有說,即便時候被截下來了看到了,他也是坦然的。
他說我不回去了,這裏比較好。
說出口之前他是想安慰于暢景,說出口之後看到于暢景臉上一掠而過的驚訝和喜色,方振心想幹脆把它當真好了……
可于暢景很快收好了表情,方振看不出他是信還是不信。
兩人默默站了一會,方振看出于暢景心裏有事。他想到之前聽弟子們說流芳宮有幾個美貌護法公然到靜池山來搶男人了,又想到那處維修了數日一直都沒維修好的聖地,思考着究竟是流芳宮還是聖地裏正在小心翼翼生長的桃子樹讓于暢景憂心忡忡。
于暢景沒說什麽,扭頭吻了吻他。方振很喜歡于暢景溫和地觸碰自己時那種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信任和依賴。這個吻很輕,方振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湊過去,親于暢景的臉頰。
于暢景突然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在雲霄谷那裏的院子,真的能看到早晚霞光?”
方振連忙點頭:“能!很美的。”
直到于暢景走了,方振都沒搞清楚他過來是怎麽回事。
他蹲在樹上,盯着于暢景離開的背影傻笑。于暢景走到小路盡頭,回頭看了看。方振不知道他能否看到自己,但還是舉起手揮了揮。于暢景的身影在遠處定定站着,像一個僵硬又不舍的塑像。
方振一直盯着那人走得沒影了,才很舍不得地下來。他還沒走回屋子裏,耳朵一動,便聽到院外又幾道輕微的腳步聲。
來人不止一個,且個個都很謹慎,沒有從正門進來,而是躍上屋頂,再小心地翻下來。
方振驚訝地看着這幾位年輕的靜池山弟子。
眼前幾人突然朝他行禮,齊齊喊了聲“師兄”。
此時于暢景不在的大廳裏,游飛雪和左閑都沉悶地坐着,不發一言。
喬清很奇怪地看着兩人。方才游飛雪逼問于暢景是不是不跟他們一起走,于暢景沒有回答,又腳底抹油地用清風過跑了。只是這次在他走了之後,游飛雪一反常态地沒有生氣,坐在地上,一副忍着眼淚的憋屈表情。
喬清實在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而且也不明白于暢景為什麽不跟他們一起走,于是走到兩人面前蹲着。
“他不跟你們走,我帶他走就是了。”他說着,心裏還有點小竊喜,“我可以帶他回家的。你們知道,我的藥廬還挺大的……”
“他不會跟你走的。”左閑突然粗聲粗氣地打斷了喬清的妄想,“他不會跟任何人。暢景是想留在山上。”
喬清一愣:“留着做什麽?山上的人不是都會走光麽?到時候就只有正道那些什麽子會上來……”
他頓時也停了口,背脊冒出一股詭異涼氣。喬清猛地站起來,幾乎有些不穩。和游飛雪一樣,他的語氣也變得兇狠了。
“那個呆瓜想見雲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