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哆密酒店20
手表上的時間, 顯示的是在晚上八點。
付零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
空閑下來,沒有人打擾自己的時候, 她就翻看着自己的手機裏拍下來的所有證物, 從頭開始梳理。
安眠液、麻繩、報紙、玻璃杯、探獄單……
一條條的再看一遍, 似乎所有人的動機都十分明了。
王福豪是因為死者給他戴了綠帽并在結婚這幾年,陸陸續續的調走家裏和亡妻物品。
而金小花是痛恨着死者拿金媽媽是當年綁匪這一條信息, 逼迫金小花堕-胎,阻止她嫁入豪門。
王英才應該是當屬其中貫穿所有人感情線最重要的一個因素, 他的孩子因為陳鳳娟而死、他當年經歷的綁架, 陳鳳娟也參與其中。
她趴在床上, 用投影折射到床頭的位置,輕嘆。
白牆投影出來的熒光撲灑在她顯白的面容上,映在黝黑的眸底,使得其像水晶體一樣泛着玻璃的光澤。
證據一個一個的翻過去,最後落在一張塗畫紙上。
是在伯西恺的房間裏搜到的那個兒童蠟筆畫。
當畫面呈現在牆壁上的時候, 付零停下了翻動的動作。
她看着白牆上面那黑白分明的小人, 隔着光源, 她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陰暗對畫紙上的孩童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創傷, 才會将自己完全縮成一團。
奶奶是三十年老幼師, 在付零很小的時候,奶奶時常念叨着作為國家的未來接班人們, 對于孩童的內心世界安撫和教育,有多麽重要。
為此, 奶奶也和爸爸争吵過無數次,希望他能夠不要放棄自己所有休假的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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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哪怕一年抽出一整天的時間陪陪付零,也不至于讓父女二人的關系冰冷到這個地步。
老爸也在努力的想要緩和彼此之間的關系, 百忙之中抽空和付零吃幾頓飯、閑談的時候,張嘴閉嘴也離不開自己曾經都遇到過什麽樣的嫌疑人,處理過什麽樣的罪犯。
往往這個時候,付零就會回怼:“那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嗎?知道我考不上一本是哪一門科拉了成績嗎?”
而老爸通常在這個時候就會噎住,用一副及其複雜和無奈的目光看着自己。
黑色帽檐上是他頂了一輩子的銀色國徽,帽檐下是閃躲無奈的眼神。
父女二人之間,只剩沉默,只有沉默。
這位年過四十的老刑警大隊長,能一眼看透一個罪犯的心思,卻看不懂自己的女兒。
唯一能聊得上幾句的時候,就是老爸教她防身格鬥術的時候。
小的時候,付零總纏着老爸教自己,因為只有那個時候才能和老爸多說幾句。
大了之後,付零就不感興趣了。
每次面對老爸的邀請,反而覺得很煩的揮手:“我又不當警察,學這個幹什麽?”
付零不想當警察,卻愛玩謀殺之謎。
總覺得設身處地在這款解謎推理類的游戲當中,能讓自己離那個讓她又氣又愛的爹更近一點。
此時此刻,看着畫裏的孩子,付零總覺得在看着自己。
她也曾把自己關起來,想着為什麽她的父母生下她卻根本不關心她。
臉上微涼,付零伸手一摸,指尖濕潤一片。
她抽了抽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
淚珠滾落到她懷裏的枕頭,在枕面上留下點點濕痕。
付零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聽到外面有門鈴的聲音。
順着貓眼看過去,來人端正的站在門後。
“這麽晚了,幹嘛?”付零在門內詢問,聲音悶悶的,帶着些倦意。
“對于案件有些想法,想跟你說一下。”
伯西恺的聲音輕淺溫吞,分不清他的情緒,隔着貓眼也看不清他的神态。
付零咬咬下唇,把彈-簧-刀放在袖口裏,擰開門把。
門掀動一股風,将男人身上清爽的洗漱過後的味道刮進來,在這潮濕的夜裏,橫掃所有苦悶。
伯西恺在門打開的瞬間,剛想擡腳進來,就被付零堵在門口。
小孩警惕的看着他:“我們去樓下餐廳說吧,正好給我弄點吃的有點餓了。”
六點鐘的晚餐,她根本沒吃幾口。
準确來說,她這兩天都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
當人處于高度緊張和專注力集中的狀态下,很難會産生饑餓感,除非肚子跟自己抗議的發出聲音。
付零的肚子就在抗議,她是真餓了。
伯西恺的發尾還帶着少許洗浴的熱氣兒,有幾滴水珠挂在他的發梢,像是雨後新露在嫩綠的葉苗上搖搖欲墜。
面對付零的抗拒,他不氣不惱,側身讓出一條通往樓梯的道路。
付零走出門外,用磁卡鎖上門。
和伯西恺并肩前行時,她蹭到男人結實又熱浪滾滾的臂肘。
他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敞領襯衫,能清晰看到白皙的鎖骨有着被熱水沁泡的緋紅。
或許是因為伯西恺這個人的長相白嫩又儒雅,所以偏得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貴氣質,讓他不至于太顯秀美。
“你想吃什麽?”他問。
“随便。”付零伸了個懶腰,調侃道。“沒毒的。”
她似乎是有些困了,眼眶紅紅的。
卻更凸顯那雙黑曜石般的眼鏡越發明亮。
伯西恺笑笑,二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梯。
一樓大廳裏空曠無人,二人的腳步聲都帶着少許回音。
他徑直走向廚房,推開磨砂門後順便挽起自己袖口,手搭在銀色半人高冰箱上。
“我只能保證自己在制作食材的過程中,不會對食物做什麽。但是食物本身或者其他地方,有沒有被人投毒,我就不知道了。”
伯西恺身上散發着一股十分得體的溫香,似乎在淋雨過後讓這股味道更加愈烈的散發出來。
他指尖蔥白,在冰箱櫃上投出淺影。
随着手指彈琴般敲點,影子也跟着一起動。
付零瞪他一眼,又吓唬她。
冰櫃打開,薄薄的冷霧從關閉已久的冰箱裏逃竄出來,消失在空氣中。
伯西恺從裏面拿出一個又一個被保鮮膜纏住的食材,井然有序的擺放在水池邊。
花花綠綠,凍肉青菜。
付零看着他挽到臂肘的袖口,露出線條剛毅的小臂。
男人挺拔的背影在切菜案和水池邊走動,熟練又利落。
每一件食材拆開時,他都會放在鼻尖輕嗅兩下。
對于自己的這個舉動,伯西恺解釋道:“如果食物裏有人放藥物的話,被保鮮膜包住這麽久會出現一些味道的偏差。”
“噢,這樣啊。”付零托腮,看着他。“厲害嘛,人型測毒儀?”
“倒也不是,只是平日接觸比較多。”
“你現實世界裏不會是做廚師的吧?”付零故作玩笑,小臉架在掌心裏,歪着頭笑容嬌俏。“一個會彈鋼琴、會查證、推她想起自己墜入三千世界前,坐在那輛出租車上最後一個念頭是……
——如果她發生了什麽,爸爸媽媽會記得自己還有一個即将大一的女兒嗎?
付零背脊汗毛倒立,刺的她肌骨瘙癢,坐立難安。
“那你呢?”
她壓着嗓子。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究竟是動了求生本能?還是……”
“死亡本能?”
男人背對着她,把自己正面所有都藏匿在付零瞧不見的地方,渾然不語的忙着手裏的活兒。
旁邊有一張圓形白盤,煎蛋的白黃分離,整齊的疊放在上面。成為香汁濃郁的培根的裝飾,幾朵西藍花擺放在胡蘿蔔泥旁。
紅紅綠綠,色香味全。
“請用。”
他端到付零面前,十分紳士的擺好插刀。
卻單單對付零剛才的提問,避而不談。
付零又沒胃口了。
她向來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
尤其是面對這位把自己藏得極深的服務員。
手指尖捏着叉子,穩穩紮進胡蘿蔔,舀起一勺送到口中。
軟糯香甜,還有油滾過培根的肉香。
看着叉子在胡蘿蔔泥裏面留下來的痕跡,她眉毛越蹙越緊,在擰成一個小山丘之後忽然盡散。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伯西恺對她說的這句話,忽然在她的腦袋裏像是被按下了最頂端的擴音鍵。
付零猛地擡頭,喜不自勝的看着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猛的站起來挪到伯西恺旁邊。
“把手伸出來。”
伯西恺淺笑不語,這小家夥終于反應過來了。
男人的手掌平攤在付零面前,她仔仔細細的裏外檢查一遍。
指骨修長、手背縱橫着深深淺淺的小傷口,但手背卻完好無損。
只是掌紋略深,能清晰看到這個男人的所有掌紋路線。
付零伸手摸在上面,感受到男性渾熱的掌心溫度和粗糙的掌紋。
他手心熱的像是燃燒熾熱的火,她指尖涼的像是冰箱裏剛拿出來的汽水。
當熱量碰觸到冷意,二者中和之下。
就成了一股略微奇妙的氛圍。
伯西恺的掌心什麽都沒有,但是女孩卻把目光轉移到了他的手腕。
那冰涼不安分的小手從掌心上移。
圓潤薄而略透明的指甲輕輕劃在他的肌膚上,橫掃的每一寸地方都帶着瘙癢。
撓不到的瘙癢。
可這小家夥卻偏得一副認真的模樣,緊皺着眉頭,卻又一言不發。
最後,付零的手停到了伯西恺的臂肘處,撫摸着他下方小臂驚嘆道:“你這裏為什麽會有繭?”
伯西恺一怔,看向自己臂肘處。
光憑肉眼來看,和其他部位的顏色沒什麽不同。
但付零摸的時候,卻能明顯感覺到整個小臂下方的那存呈直線肌膚,要比其他地方粗糙一些。
“左手給我。”她人小鬼大的命令着。
伯西恺好脾氣的把自己左手遞過去,付零在左手臂同樣的地方也摸到了。
“一般這個地方會有運動繭,是常年做平板支撐的緣故。那是一款類似于俯卧撐的鍛煉方法,需要讓左右小臂支撐身體所有重量。”付零說着,伸手朝伯西恺肚子摸過去。“一般平板支撐練的是腹橫肌,過來,讓我摸一下。”
“……”伯西恺。
女孩的手在空中被攥住。
付零瞧着他神情有些奇怪,伯西恺皺眉:“別摸了,我平日是很愛鍛煉。”
“你不會是健身教練吧?”付零狐疑的撇着他,開着玩笑。
“……”
付零想把嫌疑人們都喊出來,但是時間太晚了,天色暗的連走廊的燈光都模糊不清。
因為伯西恺的一句:“只要是和本次事件有關的線索,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明天再查也是一樣的。”
付零只能安心的先行用餐,一邊吃着一邊睥睨着端坐在自己對面笑而不語的男人:“你說要和我談一談事件,原來就是想跟我聊一下人生哲學啊。”
“是啊。”
“你這二十五歲大男人,找我聊這些做什麽?”付零捏着叉子把兒,在手裏晃來晃去,偶爾碰到盤子上,會發出“叮咚”一聲輕響。“三年一代溝,咱倆之間兩個代溝。”
伯西恺斜靠在椅背上,整個人背逆燈光,眼角拉長:“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
他忽然沉默,把付零的胃口吊起來之後,又避而不談。
付零也不催,慢慢的品着自己面前玻璃杯裏的溫水。
伯西恺看着她這幅懂事不多詢問的樣子,那氤氲在杯沿的熱氣仿佛流入他的心肩上。
當眼睛習慣了昏暗的燈光時,看待一切都會變得溫柔起來。
雖然只是十八歲的年紀,但是無論是五官還是身形輪廓都出落婷婷,不點而紅的唇瓣抿着銀色的叉子尖,露出粉色的舌尖在光滑的鋼刃上舔舐。
像極了一只剛吃飽的黑狐,仿佛有一只毛茸茸的黑尾巴從她的裙底鑽出來,搖來搖去。
他輕笑:“沒你這麽擅長控制情緒。”
付零有些失望,還以為他會說多麽有用的話語。她漫不經心的放下手裏的刀叉,捏住旁邊的一張衛生紙擦拭掉唇角的食物殘渣:“多謝誇獎。”
二人用着不那麽客套的語氣說着客套的字眼。
用完的餐具放在整理櫃上,付零看着他沒有怨言的清理着殘骸,有些不懂:“你為什麽從來不問我,對作案者是誰的判斷呢?金小花他們都非常想知道,但是你真的,一次都沒問過我。”
“我心裏有判斷。”他轉過身來,斜靠在戲水池旁,含眸眼底柔和。“你也有。”
“……”
“你不放心我,也不會告訴我真話,問了也沒什麽意義。”他笑笑。“畢竟是一個會撒謊的偵探。”
“你知道的可真多。”付零歪頭,扁扁嘴。
知道這麽多,怎麽就覺得她不會說真話呢?
他關上水龍頭,把幹淨整潔的碗碟放回原本的位置,用腳踢了踢洗手池下面的櫃子,裏面是吧死者陳鳳娟吊在天花板上的麻繩。
“要不要運動一下?”
“……”
“試試看從廚房拿走麻繩跑到二樓,十分鐘的時間夠不夠用。”他笑道。
“你覺得兇手是早有預謀而不是沖動殺人?可是他扛着一捆麻繩上樓的話,死者會有防備吧?”
“如果把麻繩放到你房間門口,然後轉道去殺人,勒頸、搬屍體,或許就夠了。”
付零沉思少許,覺得他這個提議很有趣,便點頭迎合。
伯西恺看着自己的腕表,推開廚房門:“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跑,先到203房間門口,然後在跑到王福豪房間,再跑回203。”
“好。”
“三、二、一……”
二人飛奔至雙向樓梯口,奶白色的牆壁被發黃的燈光渲染的像是屍體腐化的濃水。
兩道影子深淺不一,時而拉長時而縮短。
融在一起,又很快分離。
伯西恺在刻意放慢速度等她,身後的女孩褐發飛揚,額前的劉海向後拂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微皺的眉心。她跑起來的時候,裙擺也随着動作晃動,亦如煽動的黑色燭火,點燃着這深不見底的世界。
氣喘籲籲的跑到自己房屋門口,伯西恺瞧了一眼手表:“一分鐘。”
随後又要穿過u型走廊,奔向王福豪的房間。
二者都在一層樓道上,僅用半分鐘不到的時間。
“陳鳳娟約有70公斤重。”伯西恺指了指付零的房間,“你屋裏的那個奶白色的小沙發感覺重量好像差不多。”
“……”付零。
二人又用白沙發做實驗,付零拖動沙發到自己屋門口大概要三分鐘的時間,而伯西恺只用一分半鐘。
這就是男女的體力懸殊嗎?
付零有些惆悵。
“就算按照女性力道來計算,從一樓跑到二樓的一分鐘,再到王福豪的半分鐘,加上拖行屍體的三分鐘,那麽留給作案者的時間就只有五分半鐘?”
伯西恺點首:“正常窒息性死亡是五到六分鐘,足夠勒斃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女性了。”
本想通過時間線來判斷金小花是否有這個作案能力,但這個實驗卻恰恰表明,金小花逃脫不了。
付零有些失望,情緒一低落之後,身上的某地方的感知覺擴大了數倍襲擊腦神經反射區。
她忽然小腹一抽順勢蹲了下去。
伯西恺瞧見她的異樣,朝着她看過來。
女孩捂着小腹,眉頭皺巴巴着又氣又無奈:“伯西恺。”
“嗯?”
“我岔氣了。”
“……”
付零半蹲在地上,背靠在牆面,嘴巴揪着臉色要比剛才降了幾度白。
伯西恺差點忘記了,她剛吃完東西。
“深呼吸。”他說。
付零猛吸一口氣,小臉嗆的緋紅。
伯西恺有些無奈:“慢慢吸。”
她找不到方法,反而讓自己的痛覺更甚,一只眼半眯着,粉唇微顫連呼吸都帶動着小腹的某根神經一抽一抽着。
左邊小腹的抽痛,讓她高舉左手。
付零解釋道:“聽說岔氣的時候,可以把岔氣地方相同的手舉起來,可以有效的緩解一下。”
但是并沒有什麽用,付零疼的冷汗津津。
剛才的運動過量,讓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揉腹會緩和一些。”伯西恺指了指不遠處付零的房間,橙光在他立體分明五官上,渡上一層淡淡的絨光。“是我忘記了你剛用過餐,我也負責到底吧。”
付零鼻尖上凝聚着幾團薄汗,扶着牆讓自己站起來,鼓着勁朝房間走去。
小孩咬着牙,愣是一聲沒吭,在進屋後往沙發上一趟,整個人又縮成一團。
雙膝彎曲着,身體彎曲的像一個蝦一樣。
“躺平。”
伯西恺踱步到沙發旁,高大的身材擋住了沙發旁拉開的水晶燈,讓付零莫入伯西恺的影子中。
付零聽話的把小肚子露在上面,伯西恺抽過來旁邊一個薄絨毯蓋在付零身上,隔着毛毯和黑裙精準的找到了付零疼痛位置。
付零沒有說,他卻知道。
男人坐在沙發旁的地上,膝蓋撐起将那西裝褲繃的筆直。
線條硬朗,衣料看起來是那種很昂貴的泛着晶瑩的碎光。
大手自帶一股熱流,力道不輕不重隔着兩層衣服也能明顯感覺到男性指骨的剛勁有力。
他指乎于理,身上也帶着少許運動後的熱氣。
伯西恺微翹的睫毛在不遠處水晶燈盞下,随着眼簾眨動而投下來淡淡的淺影,将那琥珀色的淺瞳藏在柔和的申請中。
付零看着他眉眼之間銜接完美的模樣,又想着金小花、王英才和王福豪對他的那些評價。
不經意之間又想起用完晚餐二人在屍體旁時,他不經意流露出的那一副尤為桀冷的樣子,總覺得和現在這溫吞近人的感覺很不相符。
付零別過臉去不再看他,總覺得這是一個用極其英俊外表包裹着的危險的人。
二人彼此沒有言語,空氣中散發着一陣略微滞凝的尴尬氣氛,只能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她看着正對面的窗輯,外面的雨仿佛被擰開的水龍頭,毫無保留的傾灑。
空氣中都帶着海洋般的潮濕,讓某些蠢蠢欲動的情愫被掩蓋在苦酸之中。
“我很讨厭下雨。”她說。
“為什麽?”他問。
因為爸爸說,下雨會毀壞很多現場重要的線索,對偵破案件造成巨大困擾。
而往往也有很多罪犯,就喜歡借着雨水趁亂作案。
付零說:“它們讓世界都變得濕淋淋的。”
伯西恺輕笑:“可大雨一般都出現在季節交錯的時期高發,雨後意味着城市迎來了嶄新的季節。”
付零眼一橫:“你是南津人?”
“……”
“南津是有名的雨城,尤其是冬春交際的時候,更是連綿暴雨不斷。”付零嘴角噙着聰慧的笑,仿佛因為旁邊這個男人終于被自己抓住了小尾巴而開心。
伯西恺沒有否認,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扇緊閉的窗戶,透過縫隙,隐隐有雨水滲出來,讓周邊的牆壁也變得潮濕起來。奶白色的牆壁被雨水沁染的有些發灰,就像死亡過後僵硬青白的屍體肌膚。
付零單撐着手臂,調侃道:“你很喜歡用沉默來回答一些不想回答的問題?現實生活中有女朋友嗎?不會被你憋死嗎?”
“小孩,并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愛情。”
“那還需要什麽?充氣娃娃嗎?”她笑着。
伯西恺手下微微上移,探向她的癢癢肉,輕輕撓了一下:“你覺得呢?”
癢意侵襲着所有感官,付零的笑聲憋不住喊了出來,身體又縮成一團,兩只小手條件反射的去推伯西恺的大手。
“好癢,快松手!”
她弓着腰的時候,藏在袖口裏的彈-簧-刀忽然滑落。
“叮鈴”落在伯西恺的腳邊,白森森的刀刃半露出來,猶如一把鍘刀,砍斷了付零的笑聲。
四目落在刀上,将原本稍微親近了些的氣氛又拉回到了冰點。
她并不信任他。
付零把小刀從地上撿起來,漫不經心的在手裏轉來轉去,被伯西恺撓了兩下,卡着的食物順着氣兒下去,她發現自己岔氣的地方不痛了。
對于彈-簧-刀的憑空出現,伯西恺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他看着窗外,忽然開口:“瞧,外面好像有東西。”
付零擡頭卻只看到伯西恺的背影,他筆直朝着窗邊走去,立足于地目光落在窗外昏暗無垠的景象之中。
她也跟着走過去,站在伯西恺身後。
透過雨水接湧不斷的玻璃只能看到外面是虛妄的黑暗,室內的一點點燈光也滲不透那了無人跡的深淵。
但是,就在那深淵之中,隐隐約約似乎有着一個若有若無的建築輪廓。
付零趴在窗戶上仔細端詳着,那建築有高有低、四四方方,像是一個樓宇。
難道,在這虛妄的三千世界裏,還有另外一個圖紙,上面有着另外的人在進行着各種各樣不同的推理游戲?
雨打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付零聽到一絲微弱的嘆息聲,伯西恺轉身而來:“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背逆燈光的時候,他的淺色瞳變得色度深了許多。
他忽然的情緒冷淡、讓付零盯着他的背影許久,直到消失在門外。
輕輕合上的門,将兩個人完全隔絕開。
付零看着紋絲不動的防盜門,所有聲音消失殆盡,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可門上挂着的一個活動挂鈎在來回擺動,卻又說明了剛剛的确有人離開。
付零輕哼,一雙黝黑的杏眼在半明半滅的燈光下銳光橫生。
伯西恺,你到底是什麽人。
能回答她的人不在,付零理了理微亂的頭發,推開卧室的門将整個人埋在柔軟而潮濕的被褥之間。
室內的光線很暗,只有床頭櫃有一個懸挂在牆壁上的蘑菇燈還亮着。
燈罩是磨砂質感的藍色,半圓弧形的構造讓它被紅色的燈光渲染成很乍眼的色調,像警燈的顏色。
付零伴着小“警燈”入睡,困意很快席卷上了她疲倦的身體。
臨睡前,她的枕頭下也埋着那把鋒利自保用的彈-簧-刀。
在夢裏,她又想起每次休息日裏老爸出警前都會站在鏡子旁邊,念叨着那句她耳朵都快起繭子的話語。
——“我自願加入華夏公安人民警察隊伍,不辱使命、不懼險惡,忠誠履職。打擊犯罪,嚴懲惡徒。”
不知道為什麽,付零似能理解老爸那一腔二十多年來未曾涼掉的熱血出自那裏。
就來自于對真相的渴望,對人民的期望,死者家屬的哀求和肩上的使命。
也正是這樣的使命,困住了一個丈夫、兒子、父親,變成了華夏刑警。
——“你的父親是淮寧市刑警大隊隊長,今年授于一級警司警銜,德高望重警德崇高。作為他的女兒,你是否和他一樣打擊犯罪?嚴懲惡徒呢?”
——“本次事件,你成為偵探,将要帶領平民走向勝利。你會被欺騙嗎?你會因為纰漏而放走兇手嗎?”
第一天醒來時,腕表裏傳來的那個聲音好像在夢境中再次回旋。
帶着尖銳扭曲的電音,鑽入大腦縫隙之中,将她所有的思緒攪動着,最後消融第三天的晨曦之中。
那道光仿佛把陰雨連綿撕開了一條口子,讓外面世界的輪廓多了些可視野範圍。
房間裏的陳列并無什麽不同,遠處的天色也隐隐約約變得灰白,雖然雨點似乎并沒有什麽減弱的意思,但是至少光源不像前兩天那樣微弱,給人一種身處在地獄中的窒息感。
是因為今天是真相大白的一天嗎?
付零心想。
嫌疑人們也依次從各自房間出來,聚集在一樓餐廳準備一起進餐。
付零是最後一個下樓的,因為她下樓的時候瞧見牆上的畫發生了變化。
這個變化,所有人都發現了。
金小花坐在飯桌的另一頭,背對着餐廳大門,臉色蒼白如紙:“你們都看到了吧?那些畫……”
她的聲音栗栗危懼,臉色緊繃的看起來像是糊了一層不受控制的假皮。
那些畫,像是一只被火燃燒的蠟燭,滴滴噠噠的融化着,将整個畫面變得扭曲猙獰。顏料全部都從畫框裏溢了出來,卻渾然抛卻地心引力的向上流淌着。
付零在走下來的時候,左右兩側的牆壁上全是這樣駭人聽聞又詭谲的一幕。
“好了。”她指尖輕點着桌面,冷言。“先吃飯。”
所有人嗟默,開始拿起自己面前的餐具。
伯西恺坐在右側,慢條細理的模樣似乎不為所動。
王英才也忍不住了,開口叱問:“伯服務,你昨天說要一個人睡在大廳。這些畫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知道嗎?”
付零揚眉,眼底掃過伯西恺,頗為狐疑。
伯西恺垂眸淡然,聲音不高不低:“不知道。”
“怎麽回事?”偵探發問。
伯西恺唇瓣微動,輕吞一口粥,喉結上下滾動後向偵探解釋道:“我不習慣和人一起住,所以昨晚一個人睡在一樓休閑室的沙發區。對于早上起來,這些畫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一無所知。”
“你這解釋誰信啊。”王英才冷哼。
“我并不在乎你信不信。”伯西恺聲音清淡,後音微揚多了些輕飄飄的諷色。“這些畫的詭異和本次事件有什麽關系?”
“萬一畫裏面有什麽證據呢……”王福豪插了一嘴,逼視着偵探一副要說法的模樣。
付零放下勺子,也不緊不慢的說着:“的确有證據。”
“……”所有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畫上面是《聖母與子》的系列圖吧?”付零歪着腦袋,半眯着一只眼掃視着在座的所有人,不放過每人臉上的一點點微表情。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流過産的金小花。
金小花大驚:“你們什麽意思?懷疑我?憑什麽?就因為那幾張畫?”
“暗示性線索,可以當做參考。”付零笑笑。
金小花一摔筷子,怒不可遏:“這太扯了,簡直就是為了把我定成作案者的一個理由而已。”
“我有說你是作案者嗎?你急什麽?”付零的表情在笑意和冷決之間變幻,瞪了一眼金小花之後,後者默默噤聲。
王英才沉聲,指責意味明顯:“付偵探,盡管你年紀小但是我們都很信任你。這兩天的調查,也是全力配合。現在所有人的命都交在你的手上,如果你要是因為動了別的心思,影響了判斷把我們大家都害死的話,你不怕良心不安嗎?”
付零氣急反笑:“什麽別的心思?”
金小花像是抓到話茬,立刻跟到:“我昨天透過貓眼看到了,你跟伯服務你們兩個人進你屋去了!”
“所以呢?”她反問。
“所以你們郎才女貌共度春宵,想讓我們給你們填命!”王福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附近的容器也因為桌面的顫動而抖動起來。
“嘎吱嘎吱”的聲音,猶如所有人搖擺不定的信任。
老爺子是個沖脾氣,這是付零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
她也不跟老人家一般見識,只是沒想到這些人對伯西恺的成見這樣大。
而成為輿論焦點的本人卻優雅的端着燕麥牛奶,品着香醇可口的奶香嚼着勁頭十足的奶珠。
他放下杯子,唇邊沾染着點點白奶,舌尖繞着嘴唇輪廓輕舔。
那雙好看又危險的貓兒眼随着掃過在座的三位嫌疑人,付零只能瞧見他英俊的側顏,和嘴角若有若無的一股邪笑。
“這個畫,是非人力形成的詭異現象。”
他俊容微轉,面朝付零。
褐色的瞳孔裏是冰冷的質感,附上一股如跗骨髓的陰冷。
他像一只立于枯樹上的暗鷹,用那雙精銳又戾游的眼看着這各懷鬼胎的世界。
付零對上他的目光,看着他薄唇撩動,聲音清淺,卻在這餐廳之中猶如化作狂風驟雨,掀起萬丈旋窩。
“是和這虛拟世界一樣,非科學能解釋的,靈異現象。”
作者有話要說:恺哥的忽然開竅~
感情線是循序漸進式的,将男進女退、男追女躲的忠犬癡漢狂追式進行到底。
專欄下本開:【在劇本殺裏當測謊儀[無限]】(茹願:我能聞到你因為情緒變化而散發出來的不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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