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冬以後,又斷斷續續地下了三場雪。
原嘉逸在薄慎言的幫助下,把胖雪人小心翼翼地挪到太陽照不到的角落裏,又填填補補地将它修繕得更可愛,戴上帽子和手套,稀罕地放了半個多月才徹底化掉。
自那天從醫院地庫回來,他就沒有主動提及過陸城的事,而薄慎言也沒有問。
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兩個人還是每天一起吃飯,一起遛狗逗貓,在不涉及到盛瀾的話題上,相處得還算融洽。
冬季的新陳代謝要比夏天快上不少,配合着用了科室裏的小護士給他的祛疤膏,原嘉逸臉上的傷口竟連道細微的疤痕都沒有留下。
趁着青年撸貓喂狗的時候,薄慎言偷偷看過幾次,反複确認那張臉仍舊白淨如初之後,這才放心了不少。
可轉念一想,他在為原嘉逸而感到憂心,便又開始跟自己生起氣來。
“薄先生?”
原嘉逸雙手抱着又胖了不少的糯米,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輕聲喚着他。
“幹什麽?”
像是怕原嘉逸會看到他眼中的情緒一樣,薄慎言急忙側過臉看向窗外,沒好氣地反問道。
早已習慣了薄慎言的喜怒無常,原嘉逸好脾氣地咧開嘴巴笑起來,“糯米的營養膏在樓上,還得請薄先生去拿一下。”
“哦。”
薄慎言轉身蹬蹬蹬地上了樓。
再下樓的時候,原嘉逸已經背對他在廚房開始準備起了午飯。
因為眼睛剛做完手術,他請了一段時間的假,外加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讓他的腿也有些靜脈曲張,便想借着這段時間好好休養一下,原以為醫院不會輕易給他這個假期,可令原嘉逸驚訝的是,假條竟然很簡單地就拿到了,甚至免去了很多流程,新上任的院長還主動給他打了電話,死活讓他在家裏多休息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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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假成功的喜悅讓原嘉逸當天晚上就給趴下加了餐,一坨營養膏,千屎萬尿來相見。
“我直接喂它了,你不用再喂了。”
薄慎言盯着他由于切菜而微弓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被糯米躍上茶幾,騰跳着到了他的肩頸上,壓得他呼吸困難,才恍神過來撕開包裝袋。
“好的薄先生~”
原嘉逸自顧自地切着肉,沒回頭,聞聲只響亮地應了一句。
聽起來心情不錯。
薄慎言彎了下嘴唇,蹲下喂貓,看到趴下也一同湊過來,竟破天荒地勾勾它的下巴,“你也要吃點嗎?”
成長迅速的狗崽子歡快地撲騰着帶蹼的肉爪撲坐到薄慎言的拖鞋上。
蘭波格幼犬小時候萌萌的,長大了猛猛的。
看它已經逐漸粗壯起來的骨頭,薄慎言不禁回憶起前幾天原嘉逸得知它并非土狗時的驚詫表情。
“我的天,這麽貴?我當初還喂它吃了饅頭,”青年抱着狗的動作越發小心謹慎起來,看向趴下的眼神都帶着些崇拜,“給你吃饅頭真是對不起,以後我如果落水了,還希望你以德報怨一下,要救救我呀~”
想到這裏,薄慎言忍不住笑着摸摸趴下的腦袋瓜,絲毫沒有注意到剛剛走到身邊的原嘉逸。
“薄先生,可以吃飯了。”
像是被家長抓到了小秘密一樣,薄慎言吓得一哆嗦,差點坐在糯米身上,羞赧地擡頭瞪了原嘉逸一眼,“知道了。”
原嘉逸吃飯時的習慣非常好,目不轉睛地看着飯碗中的米粒,專注得讓人覺得他碗裏的米粒都是有排列順序的,他是按照序號在有條不紊地進食。
由于發色很黑,所以被襯得皮膚更白,甚至比盛瀾還要冷然幾分。
可性格卻是完全相反的柔暖。
在家裏待了半個多月,原嘉逸臉上的肉感倒是多了一點,之前只是稍長的寸頭如今也留得和盛瀾的長度相差無兩。
沒有盛瀾身上的恣意跋扈,反而愈加的清俊溫潤。
客廳裏的電視正放着新聞,混合在貓狗的叫聲裏,聽得不是那麽真切。
但還是被原嘉逸隐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當他轉頭看過去時,早已經被薄慎言大步走過去換了頻道。
他不愛湊熱鬧,好奇心也不是很重,見狀又低下頭一聲不吭地繼續吃着午飯。
手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原嘉逸看了一眼薄慎言的臉色,抿着嘴查看消息。
恰巧薄慎言起身要去盛飯,椅子向後一推,在地板上發出摩擦聲,他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把語音不小心切換成了揚聲器播放,宋揚喜大普奔的粗嗓門兒瞬間被放了出來。
“老原,馮鶴鳴那老登被處分了,開除了黨籍和公職,違紀款全部收繳,涉嫌的犯罪問題都已經移送到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了,操,活該,就是可憐了去年那個被他包下,後來自殺了的小護士,但話說回來,你說這是哪個有權有勢的大人物把他搞掉了?真他媽……”
原嘉逸本該第一秒就關掉語音轉換成文字,或者切換回聽筒模式播放,可是宋揚提到馮鶴鳴這個混蛋,他就一秒也不願耽誤地想要聽完全部。
他知道醫院換了新的院長,但是是突然空降來的,誰也不知他有什麽背景,也沒有任何人知道馮鶴鳴要被撤職。
語音後半部分被原嘉逸直接關掉,他放下筷子擡頭去看薄慎言,睫毛眨動了幾下,才猶豫着開口,“薄先生……謝謝您。”
薄慎言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筷子之間的青菜掉回了盤中,他有點不自在地反問道,“謝我什麽?”
“馮鶴鳴的事……”原嘉逸舔舔嘴唇,胸口暖意湧動,“如果不是薄先生……”
“馮鶴鳴是誰,沒聽說過。”
他打斷了原嘉逸的話,重新換了一下拿筷子的姿勢,又夾起那根菜放入口中咀嚼。
原嘉逸垂下睫毛,抿嘴輕笑,把盤子朝薄慎言推得再近了些,“我也不知道他是誰,薄先生多吃點。”
快速地偷看了一眼青年臉上的輕快表情,薄慎言翹了一下嘴角,很快又恢複冷冽。
本來也不是他“親手”搞掉的,他只是一個傳達命令的人而已。
醫而優則仕。
把他最在乎的東西抹殺,讓他在行業裏徹底失去輝光,這比讓他死了都難受。
而剩下的,就交給法律吧。
吃過飯的溫暖午後,總是會讓人生出困意。
薄慎言窩在沙發上撫摸着糯米柔軟的大尾巴,也不管沾了一身的貓毛,就那麽抱着它睡了過去。
也算在一起生活了許久,原嘉逸對薄慎言的生活習慣和身體狀況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有着症狀不輕的睡眠障礙,只要周圍發出一點聲響,都難以入睡,但當糯米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這種情況就會好很多。
原嘉逸輕手蹑腳地從他旁邊經過,捂着趴下的嘴巴回到卧室,取了條輕薄的被子回來輕輕蓋在薄慎言的肚子上。
他屏住呼吸再次走進卧室,慢慢關上了門。
薄慎言睜開眼睛,眼神晦暗難辨。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臨近夕陽時分。
糯米早已不見蹤影,聽着樓上撲通撲通的動靜,估計它又帶着趴下在四處撒潑。
薄慎言把手放在腰間的被子上,低頭瞅着被角上的線頭微微出神。
這就是他平日裏蓋的被子嗎?
和盛瀾身上時常有的甜潤香氛不同,原嘉逸的被子隐約泛着消毒水的味道,閉眼的時候,甚至讓人誤以為躺在醫院的床上。
可那張床卻被和煦的陽光照着,暖融融的,很像病愈後即将出院時充滿期待的心情。
“幾點了。”
薄慎言朝着原嘉逸屋門的方向問道。
他知道原嘉逸可能會聽不見,但不知怎麽的,就是想要跟他說句話,沒有回答也沒關系。
等了半天,那間卧室仍舊沒有傳來回應。
薄慎言站起身,心中給了自己一個充分的理由,緩步朝原嘉逸的卧室走去。
他是去送還被子的,又不是去看原嘉逸。
走到門口剛要順手擰動門把,可卻突然想起上次原嘉逸被他撞破隐私的事,擡手的動作便直接改成敲門。
“……我來還被子的,我要敲門五次,你準備一下……”憋了半天說出了這麽句話,薄慎言剛一出口就暗罵自己一句。
他在說什麽東西。
薄慎言又等了一會兒,比敲五次門還要再多很多的一會兒。
心中猜測原嘉逸可能是睡得很沉。
他轉過身。
入戶門傳來輸入密碼的聲音,緊接着大門就被打開。
外面又落了雪。
青年穿着及至膝下的長羽絨服,身體一動,衣服折痕裏的雪渣便撲簌簌地滑到門口的地毯上,霎時融化。
原嘉逸手中拎着兩個裝得滿滿登登的陳舊購物袋,低咳着将車鑰匙放在門口的托盤裏。
他背對着薄慎言。
把購物袋放在地上,單手抓下腦袋上的大衣帽子,露出形狀姣好的腦袋瓜,像只落水的狗兒一樣用力甩着頭發。
屋中沒有開燈,只有燦爛得近乎發紅的夕陽照在原嘉逸背後。
也映在他栗色正濃的頭發上。
薄慎言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