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原嘉逸縮頭避開唇邊的觸碰,驚恐萬分地大張着眼睛看向他,咳嗽得驚天動地。
他迫切地想去醫生辦公室看看配給薄慎言的藥究竟是不是打錯了。
薄慎言被他噴了一手的水,臉上瞬間陰雲密布,憑空擎着自己的手不知如何自處。
“對,咳,不起,薄先生。”
原嘉逸率先摸進自己的口袋找紙,卻想起這是薄慎言的衣服,轉而抽出自己的衛衣袖子,捏住薄慎言的手腕,一點一點擦拭起來。
劣質的布料起了疙瘩,磨在薄慎言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結合着原嘉逸低垂的眉眼,倒像是一種另類的撩撥。
薄慎言不自然地低頭看了下時間,抽回自己被原嘉逸按着的手,站起身跺跺坐得發麻的腿,說道:“你生病了,還要留在這上班嗎?”
兩個人折騰到現在,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要的,我要去樓上病房看看病人才能回家,薄先生您到家之後好好休息,多喝溫水,我先上去了。”
今天沒有門診和手術,也就不用去辦公室準備什麽,原嘉逸扶扶眼鏡,順手收了兩個人的輸液瓶和一次性針管,轉身正要走,卻被薄慎言拉住帽子。
“怎麽了薄先生?”
原嘉逸疲憊地回頭看他,發現他的視線正落在自己手中的瓶子上。
“你的藥……”薄慎言舔舔嘴唇,“怎麽還剩這麽多?”
“啊?”原嘉逸低頭看着自己剩下小半瓶的藥,随意地晃了晃,輕笑道,“不想打了。”
薄慎言眼神微黯,是因為要提前給他拔針吧。
可能是因為穿上了厚重的外套,青年的背影總算看起來壯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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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挺好看的。
原嘉逸把口罩按得緊,眼鏡鏡托又壓在筆挺的鼻梁上,時間久了,就會有點發紅刺痛,他彎起指骨蹭蹭鼻梁,換上白大褂規規矩矩地系好扣子,坐回椅上等待主任的到來。
還沒到冬天,骨二科的外傷患者還不是特別多,查房和複診統共用不上兩個小時,一切事務結束後,原嘉逸穿好外套,趁着午休的大批病患使用電梯之前,蹭蹭蹭地從住院部後門逃走。
淩晨來醫院時,是薄慎言開的車,此時他回了家,原嘉逸只能自己找車回去。
車開久了,再打車或者擠公交,自然會有點陌生。
十一月初的風已經冷得刺骨,刮在臉上如同被刀割了一樣。
原嘉逸縮在衣服裏,捏着口罩疾步走到醫院大門口,眯起眼睛看着公交站牌。
餘光中卻突然掃到一抹熟悉的車頭,定睛看過去,頓時有點難以置信。
他怎麽還在?
該不會是打完了針之後有什麽不良反應吧?
原嘉逸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薄慎言是在等他,秉承着自己的想法,有些緊張地走到車邊,躬身趴在駕駛座窗上,透過隔熱膜去看車裏的情況。
庫裏南的防爆隔熱膜厚得吓人,原嘉逸看不清,即便戴着眼鏡也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朝裏面看,嘴巴無意識地半張着。
車窗緩緩降了下來。
連同原嘉逸的下嘴唇一起。
“你在找什麽?”
薄慎言似乎是在車裏睡了一覺,說話的聲音低啞性感,雙眼皮上還帶着些困意的褶皺,疑惑地看着原嘉逸。
“我以為薄先生哪裏不舒服,才沒有離開醫院的,想着過來看看,”原嘉逸揉揉被車窗撸得冰涼的下巴尖,有點不好意思地攏攏羽絨服衣領,蒼白的嘴唇冒着陣陣哈氣,搓搓手說道,“既然您沒事,我就先走了,您開車注意安全。”
“你把我當什麽了?”薄慎言手長,伸出車窗一把拽住了動作遲緩的原嘉逸,“上車,回家。”
大老板人真好。
原嘉逸正愁打車的費用高昂,被薄慎言強行逼視到車上,心中默默暗喜着系好安全帶,但很快,又因為車內的低氣壓而有些尴尬。
不禁後悔自己一時沖動地接受了薄慎言的邀請。
“吃什麽?”
薄慎言單手打着方向盤出了醫院大門,另一手去幫原嘉逸調整了一下他扣反的安全帶,随口問道。
他手伸過來的時候,原嘉逸慌忙吸氣,生怕自己的肚子凸出來碰到他的手,由于太過專注看薄慎言手背的針孔,竟忽略了他的問話。
“你做飯挺好吃的,”薄慎言心情似乎不錯,沒太在意原嘉逸沒理他的事,“買點菜回家做飯吧,我不喜歡在外面吃。”
原嘉逸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應聲,“好,好,我來做,薄先生您把我放到下個路口就行,我去買菜。”
薄慎言點點頭。
周身漆黑的越野車穩穩停在路邊,原嘉逸怕他違停扣分,早在要到路口之前就已經拉上衣服的拉鏈,準備一氣呵成地下車、關門、走人。
他站定到路邊,隔着什麽也看不到的窗戶高喊,“薄先生慢點開~”
随即轉身歡快地進了商場。
剛摸到購物車的扶把,身後就伸來了一只手,從他身前奪走了本屬于他的購物車。
秉着忍一時風平浪靜的處世理念,原嘉逸上前半步,又去拉下一輛,身後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你要買很多?”
原嘉逸驚訝地回頭,“薄先生?您沒走?”
青年唇邊的梨渦好看得要命,薄慎言的心好似被狠狠地攥了一下,又心酸又心癢地難受。
他咳嗽一聲,“不明顯嗎?話多。”
原嘉逸嘿嘿一笑,伸手去拉薄慎言手中的購物車,毫無脾氣。
進了超市,原嘉逸就心無旁骛地直奔蔬菜區,在架子上挑挑揀揀,還把掉在地上的土豆茄子擺放整齊,眉眼間滿是溫和的耐意。
薄慎言站在牛奶貨架旁邊看他看得挪不動腳步。
反應過來後,又有點生氣,到水果區看也不看地擄了幾盒丢進購物車,順帶諷刺一下原嘉逸。
“怎麽那麽慢?”
原嘉逸擡頭看看他,抿嘴一樂,晃着手中的手機,“薄先生,我在查食譜,看看應該給您做什麽菜。”
“我用得着你關心我?”
聽到薄慎言這麽說,原嘉逸不由一愣,馬上笑着說道:“我知道薄先生會給我加錢的。”
說完沒再看他,繼續悶頭挑菜。
心中剛與別扭一起生出的融融暖意瞬間冷卻下來,薄慎言轉身大步離去,也就沒有看到原嘉逸因為握得死緊而有些發白的指節。
兩人出了商場,一前一後,不遠不近地走着。
薄慎言從來都算不上極為冷硬苛刻的人,即便已經從盛瀾那裏得知,原嘉逸是個只認錢的私生子,可當他看到削瘦青年拎着兩大兜子果蔬從門裏費力地走出來時,還是忍不住上前接過,一語不發地朝停車場走去。
“薄先生,很重的,我來吧。”
原嘉逸單手拎着碩大的袋子,快步走上去想要再拎過薄慎言手裏的,被他錯身躲過去。
“不用。”
說着,還憐憫地看了一眼原嘉逸被勒得青白的手指,心中暗想,幸虧只是個住院醫師,還輪不到他上臺做手術,累點勒點估計也沒關系。
原嘉逸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覺得重心偏移,埋着頭乖乖地跟在薄慎言身後。
學臨床的,最重要的就是手要穩,力要大。
這點東西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毛毛雨。
到了家中,薄慎言把袋子朝中島一丢,轉身就上樓去洗澡。
糯米和趴下視薄慎言如無物,騰跳着越過他,瘋狂地朝原嘉逸撲來。
“你們是不是餓了呀?”
原嘉逸摘下口罩,蹲下身子一手一個地撫摸着它們柔軟的肚皮。
“咪唔~”“嗷嗚~”
“你們已經吃過飯啦……”虛握的掌心被它們的肚皮撐起,原嘉逸了然地笑道,“原來是想我了。”
虎摸一頓貓狗,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鐘,起身走到浴室仔仔細細地洗手消毒,這才回到廚房開始做飯。
薄慎言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原嘉逸低着頭在洗水果,竈上用小火炖着湯,貓狗擠在他腳邊取暖,一切都顯得那麽從容不迫,年歲靜好。
仿佛怕打擾到原嘉逸的動作,薄慎言下樓的聲音放得極輕,卻還是被糯米察覺,哼哼唧唧地從原嘉逸的拖鞋上起身,懶洋洋地來到自家主人身邊履行了一下寵物的義務。
聽到動靜,原嘉逸也回過頭來,舉起手中的東西,笑得有點憨憨的,“薄先生,您看,它比我的指頭還要大一些呢。”
薄慎言将目光落到他指尖捏着的物件兒上。
是顆車厘子。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但青年眼中的驚喜叫人不忍心潑他涼水。
薄慎言有點疑惑,“你……?”
“哈哈,我從前只在圖片上看過,同學說過,都在說車厘子很大很甜很好吃,”說到沒見過世面的短處,原嘉逸有點害羞,耳尖發紅,聲音也不大,“今天親眼看到才知道,果然是真的。”
餐桌上晶瑩剔透的玻璃碗中,盛滿了大顆大顆的車厘子,個個果實飽滿,顏色|誘人,哪個都比原嘉逸手中的要大上不少。
他刻意挑出來的。
薄慎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