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市人民醫院急診部。
原嘉逸扣着口罩關上車門,腳剛一沾地,兩條腿便瞬間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原老師,您來了!”剛剛打電話來的規培生陳律抄着白大褂等在醫院門口,看到原嘉逸下車,幾大步就跑過來扶住他的胳膊,“您沒事吧?”
“沒事,患者情況說一下。”他接過規培生手中的白大褂,匆匆套上,邊走邊在腦海裏迅速思考着今天普外來會診的醫生應該是誰,衣袂翻飛着朝搶救室走去。
“外地轉過來的,病人腸梗阻,進城的途中突然遭遇車禍,右股骨幹骨折,今天骨二的值班醫生突然聯系不到了,情急之下才打擾您,本來是轉院,可患者家屬非要自己開車送過來,真是搞不懂他們怎麽想的……”
陳律看到原嘉逸來了,心中的大石頭立刻被放下,說起話來也輕松許多,向原嘉逸解釋完找他的原因後,竟開始自說自話起來,自以為在和原嘉逸套近乎,“原老師,這個病人實在是太倒黴了。”
“不要這麽說,”原嘉逸正系着紐扣,聞言睨了他一眼,接過陳律手中的病歷單匆匆浏覽,低垂着眼睛說道,“你是急診醫生,說話只能說有意義有價值的,不能耽誤病人的時間。”
“對不起,原老師。”
他知道原嘉逸在院裏的分量,雖然他沒辦法去讓原嘉逸幫他留在醫院,但他卻明白,原嘉逸可以輕松地讓他不能留在醫院。
搶救室所有設備已經準備就緒,恰好病人也剛躺入病床上了機器,普外主治醫師楊明正和患者家屬商讨手術的相關事宜,看見原嘉逸推門進來,朝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家屬,您看這兩張片子,他的腸管擴張非常嚴重,肺部有感染,加之股骨幹骨折,但幸好,幸好還算年輕,也許……我只是說也許能撐得過手術,不過剛剛他的……妻子,是妻子對嗎?是的,她決定不做腸梗阻的手術,給出的理由是他有心髒病,上了麻之後,不知道他的心髒能否承受得住,我現在是把這個情況跟您說一下,我只是給出建議,具體的決定由你們家屬來做,您可以跟患者妻子再商量一下。”
原嘉逸重新換好了口罩手套,他又看了一眼猶豫不決的家屬,覺着他們一時半會兒也商讨不出腸梗阻手術的結果,倒不如先處理腿上的傷處。
如果患者的骨折還不處理,那麽一會兩臺手術一起的話,這名患者遭受的痛苦只會更強烈痛苦。
能做出自己開車送患者轉院的家屬,想法和普通人定然也不會一樣,除非另有隐情。
患者那位看上去不怎麽好惹的妻子一定是絕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感官。
果然,正坐在椅子上低頭看着手機屏幕的患者妻子,聽到原嘉逸這邊的動靜,立刻像只瘋猴子一樣跳過來,被陳律攔住才不能到原嘉逸面前,指着他破口大罵,“我還沒點頭呢!你憑什麽動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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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嘉逸燒得眼眶都有些發熱,本不該繼續上臺子。
不過剛剛來的路上在包裏掏出了一袋退熱沖劑,就着分泌得不多的口水硬是咽了下去,現在雖是發熱,但相比在家的時候,已經好了不少。
面對患者妻子越發瘋狂的辱罵,原嘉逸擡肩用肩頭扶了下眼鏡,嚴肅地盯着女人,“患者家屬,急診室還有其他的患者需要休息,請小聲一點,沒有人要對你先生動手,一切的決定權都交于你們家屬,我們醫生只是給出建議,希望你不要緊張。”
“我告訴你,我在網上查了,我老公的病只是拉不出屎,”女人可憎的嘴臉讓陳律握緊了拳頭,拼命忍住才沒有捶上去,“我給他買了開塞露,他用了之後就會好了!”
楊明正給患者母親講解手術方式,聽見女人聒噪的聲音,重重地嘆了口氣,怒氣沖沖地走到女人面前。
“那你最起碼讓我們先把他的腿治了吧?”
“我兒子有意外險,搞不好這婆娘就是故意要置我兒子于死地。”
老太太低頭抹着眼淚。
楊明惡從膽邊生,撸起袖子就要開始回擊,被脫下手套的原嘉逸一把抓住手腕,拖向身後,“你再跟患者家屬對着幹,小心五年內都評不上職稱了。”
聽到‘職稱’,楊明迅速恢複冷靜,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低聲問原嘉逸,“那怎麽辦?”
“上機器,先穩住體征,”原嘉逸看向陳律,擡手點點門外,“不用叫保安,直接報警,她可能要騙保。”
發現這個看上去老老實實好欺負的醫生并不是吃素的,女人不禁方寸大亂。
“他的保險是我買的!他死了,錢本來就應該是我的!你報警也沒用!你沒有證據!”
“你先生的心髒沒有任何問題,完全可以做手術。”原嘉逸彎腰去看患者剛做完的心電圖,朝那女人抖抖紙單和手中的電話錄音界面,“患者母親可以簽字了。”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原嘉逸換完衣服,後背滿是虛汗地走回辦公室。
掏出口袋裏的手機看了下時間,竟罕見地發現屏幕上有好幾條新消息。
【你的狗拉了,盡快回來收拾。】
【快點回家,很臭。】
【又在我的卧室門口尿了。】
【請你盡快回家。】
雖然是陌生號碼,但這語氣和說出的話,瞬間便在原嘉逸的眼前浮現出了生動的形象。
“哈哈。”
原嘉逸一想到手機那頭的男人,可能每條消息都是在暴跳如雷的狀态下發出來,便忍不住笑了一聲。
那麽帥的男人,竟然也能被狗尿逼成這副樣子。
想到這裏,他再也放不下一直惦記的狗崽子,匆匆請了發燒的病假,到醫院門口掃了輛小電驢,一路疾馳回家。
薄慎言待在家裏一整天無所事事,看看盛瀾的電影,聽聽盛瀾的金曲。
可直到狗崽子吃飽了,拉屎了,他才開始艱難的避屎之旅。
躲在沙發上,狗崽子蹲在他拖鞋邊窩一大泡尿。
上樓回書房,狗崽子追到門口拉上好大一坨屎。
原嘉逸輸入密碼換鞋進屋的時候,正巧看到薄慎言穿着睡衣蹲在地上,拿只鏟子往地毯上一點一點揚貓砂,連背影都散發着嫌棄。
狗崽子搖着尾巴興奮地湊在旁邊欣賞自己的傑作,聽到原嘉逸的聲音,立刻不含糊地朝他沖來。
“薄先生,我來吧,辛苦您了。”原嘉逸抱起它,走到薄慎言邊上蹲下,卻不敢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東西。
“你去地庫裏挑一輛車吧,”薄慎言悶悶地鏟着屎,頭也沒擡地說道,“除了藍色的那輛。”
“不不不,不用,謝謝薄先生。”
原嘉逸被他突如其來的贈車行為驚得臉頰微紅,連連揮手拒絕。
“你早上起床太早了,影響我睡覺。”
“啊,那我以後輕聲一點,對不起啊薄先生。”
原嘉逸輕輕捏捏狗崽子的肉爪,舔舔幹澀的唇珠。
每天打車的花費也确實能要他半條命,在一切都被薄慎言說得十分合理的情況下,原嘉逸也就無法再琢磨這件事到底有哪裏不太合理。
“所以,去選一輛吧,我們兩個都好過一點。”
青年內疚地低着頭,脖頸後纖細的骨頭有點突出,薄慎言盯着那塊有點好看的頸骨瞅了好半天,終究還是又命令他一句,自顧自走在前面下了地庫。
原嘉逸微微張着嘴巴端詳這間比醫院大廳都要大的車庫,入眼都是他在雜志和網頁上才見過的豪車。
這裏面無論哪一輛開出去,恐怕都會有着數之不盡的回頭率。
沒見過世面的原姥姥逐漸朝着大車園的深處走去。
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原嘉逸終于滿意地停在一輛挂着大衆标識的車頭前面。
他露齒笑道:“薄先生,就這輛吧。”
薄慎言替他打開車門。
“車我會開,不過燈光有點生疏……”原嘉逸不安地坐進車裏,從半開的窗縫裏找薄慎言的眼睛。
“遠近光燈在這裏,左邊這裏,這個是霧燈,中控那裏的三角标識,是雙閃你知道吧。”
別墅地庫裏也開着暖氣,薄慎言只穿着睡衣便從樓上下來,站在車門邊上點點原嘉逸手中的方向盤左側。
“哦……好,”原嘉逸懵懵地側頭去看,腦門磕在車窗上,發出‘咚’地一聲,卻像不痛似的,繼續撥弄遠近燈光的開關,“唔,懂了,謝謝薄先生。”
“嗯。”有一個聰明學生,讓薄慎言極為受用,他滿意地點點頭,負手而立,“現在打開近光燈,再變換遠光燈。”
“好。”
小原同學乖巧地應道,然後按照剛才被教學的記憶,遲疑地緩緩擡手
锃亮的風擋瞬間均勻地漫上一層細密的水幕。
原嘉逸戰戰兢兢地咽了下口水,呆滞地盯着風擋好久才轉過頭,心虛地看向站在A柱邊的高大男人。
順着腦袋的形狀,精致有型的背頭正四面八方地滴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