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天花板
趙孟成起身朝外婆說話, “我送您是沒問題,不巧的是,我今天沒有開車子……”
“不要緊, 開香香的。”
老太太似乎打定主意要趙孟成送, 唐文靜氣得反複吞同一口氣, 質問老母親這是要做什麽?
老母親都八十三了, 就是沒功勞也有苦勞, 這麽大年紀了, 重孫都進了的人, 家裏也沒人敢和她叫板, 唯獨老幺閨女,她反問幺女,“做什麽?給你潑潑冷水, 叫你醒醒神!”
別到時候,沒事也鬧出事了。你現在在氣頭上, 越說越離譜,你怕到時候人家看香香的笑話, 這個大晚上高一聲低一聲就不怕人家聽見?
“我是你,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還肯他上門?別說你家裏有錢有勢, 就是天皇老子,我不肯就是不肯!”外婆說着望一眼趙孟成,回頭再數落閨女, “說到底,你還是心軟,怕逼急了香香幹出什麽傻事來,你有個這個念頭最好。這年頭這些事情不新鮮的, 那上學的孩子功課給逼急了還有跳樓的呢,更何況感情,姑娘和你頂真幾句也別往心裏去,我都這麽大年紀了,你們不是照樣不聽我的。”
這兒女啊,向來是債,眼不閉上,永遠還不上。
外婆說,今日到此為止,說也說不出個真章來。
鑽牛角尖的事,糊塗人才會一味堅持。
先前送顧湘回來的時候,她的車鑰匙就還在趙孟成身上,臨走前,他知會她,我回頭再把車子開回來,你明天上班好開,“臉,再拿冰敷一下……”
他怕她急脾氣,留在這裏又和她母親起沖突,但是這裏他才是外人,又在衆人眼皮子底下,趙孟成很難說話,近了狎昵,遠了又怕顧湘不明白他的意思,“有話好好說……”
外婆看穿他的心思,“你別擔心她了,她在自己家,虎毒不食子,當真被吃了,我們反正都走了,你別怕,我給你去擔保!”
顧湘委屈又好笑,先破功了,“外婆你怕不是來搞笑的!”
“我是被你們娘倆氣得,氣得一刻鐘都不想待,回家!”老太太手上有個桃木匣子,連顧文遠都知道那是老太太的體己,說白了就是家當!走哪帶哪的,趙孟成不知情,體恤老太太,要幫着她拿,被老太太一把扒拉掉,“這個還和你沒關系,我自己拿,這裏面也沒你的份,有也是你跟着香香後面沾光。”
他們說笑着一道往外走,唐文靜氣得徑直回房,顧湘留在原地一時無措。
從樓上下來,顧文遠這才跟解了禁一般地活躍起來,他拍老太太馬屁,說這個家還得您來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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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老母親是有過他們複婚的念頭的,今日這一鬧,老太太徹底死心了,死心這個前姑爺,丈夫不像丈夫,父親不像父親。
站在春夜微雨裏,老太太叫顧文遠以後沒事別輕易登門了,“你們能合早就合了,香香今日雖說莽撞,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你當初就不算拿得起,今日又放不下。”
老岳母怪罪顧文遠,今日這個局面,你做父親的什麽時候有過威嚴在哪裏。尋常人家,閨女面對這種事情,哪裏還要一個婦道母親全程參與的,說白了,你自己也知道沒權利主張。
那就散了,各過各的。“我女兒命中無福,無福享受你的榮華。”
你杵在她跟前多一日,她就多一日地不相信香香能過得好。
顧文遠終究沒跟上來,趙孟成把老太太攙扶上車時,他全程無話,老太太嘆一口氣,“叫你看笑話了。”
“家務事從來沒有笑不笑一說,每家都有。”
外婆等他再繞上車,朝他說,“我昨天第一眼會你,就知道,我們香香有苦頭吃。”
趙孟成系安全帶的手頓在那裏,再聽外婆道,“年輕人的氣度在那,成不成,都會叫我們香香難舍難分。”
果不其然,才一天,就鬧出這麽多事。
趙孟成聞言,慚愧不語。
“你也許會認為我叫你出來,是在偏幫你?”
駕車的人搖搖頭,“但我明白,您在給我臺階下。”
嗯,是個靈巧人。外婆再誇他,舉手投足、談吐裏都看得出是個很穩重的人,就這份穩重也足夠與香香互補,“她是由她媽媽帶大的,我從前也勸過她媽媽,找人家找個成熟穩重點的,最好能替她們拿主意的那種,婦道人家領大孩子不容易,有長處自然也有短處。長處就是我們香香足夠獨立,你別看她咋咋呼呼的,但足夠堅強,她媽媽生病那年,她請假在醫院裏照顧她媽媽,前前後後都是她料理的,與主刀的大夫談話,回頭查出來是良性的,她一個人躲在樓梯口哭了好久……沒事了,她反而哭得更兇,就是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挨了太久的緣故;短處就是她一旦投入感情,容易依賴人……”
也許是父親角色的缺失,也許是對父母感情破裂的遺憾,顧湘一直很較真,較真感情的純粹。
可偏偏就是這麽個較真純粹的人,今日為了趙孟成和她母親那般!
外婆難掩嘲笑的口吻問趙孟成,“你自己說說,你算不算是給我們香香吃苦頭的那種人?”
“是。送她回來前,她跟我說,要不我們就算了吧,我當時懊惱極了,看她像看一個孩子,好像我把一個孩子逼到這個份上,說再多的喜歡、認真都毫無意義。”趙孟成極為地由衷,“說句您不愛聽的,這麽多年,我哪怕面對我父母,都沒有低過頭,可是今天我願意,我願意為了她去見她父母,哪怕她母親說再難聽的話,因為我知道,我能做的遠遠敵不過湘湘待我的。”
“這些話,原封不動地說給你丈母娘聽!”老太太給他出謀劃策。
趙孟成微微轉臉過來,外婆告訴他,男兒別怕低頭,你不說他(她)怎麽知道。
求娶求娶,你不求,怎麽娶得到。
外婆說,從前她這個幺女兒的離婚是她一個極為大的心病,攢到現在,她閉眼前,這塊心病都沒除掉,這個時代你說它進步吧,是真的進步,進步到她一個老太太都不敢出門,眼花缭亂的,跟着香香出去,她都是照臉一下就可以付錢了:
你說它不進步吧,也實在落後,到現在人還活在別人的嘴皮子裏。離個婚,仿佛犯了天大的罪,人人都來倒打一耙:好端端的人他能離婚?她沒點毛病,夫妻倆能散?
單說香香父母。你以為她媽媽不後悔?當初心高氣傲地要離婚,沒多久顧文遠發達了,是個女人都意難平,我們也勸過,可是兩個人恁是這麽多年都沒合得起來。
僅僅以為一口氣沒出?只有當事人最明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怕你心存僥幸,還是不合适。
這樣一想,離婚是和結婚一樣,都只是法律賜予我們的公平選擇。
外婆再問趙孟成,你和你頭一個老婆有孩子嘛?
他搖頭。
老太太不無僥幸地點點頭,沒小孩還好,有的話,我頭一個不肯,“你看她爸爸就知道了,有了小孩,這關系斷不掉的,到時候兩頭來往,沒事也生出事,我們香香不是個會和別的女人打對臺的主。她凡事都放在明面上。”
趙孟成按着導航走,地點還是顧湘分享給他的。查看路況之餘,他鄭重朝外婆說,“感謝您。”
“謝我什麽?”
“謝您願意相信我。”
老太太搖頭,她再怎麽願意給這個年輕人臺階,無非是想她的閨女好,想她的孫女好,“你也得體諒,體諒人不是年紀越大越有本事的,再有,家務事這種東西,誰攤上誰知道,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就像抱小孩,不是你有把子力氣就有用的,你越關心越容易出錯……”
“關心則亂。”
唐家舅舅那頭早就得了信,在巷子口等着呢。
見到老母親,不禁埋怨,您也是的,大晚上地非得回來幹什麽。
還勞煩香香男朋友送,真是越老越糊塗。
趙孟成原本打算就送到這的,結果唐家舅舅說什麽要請他進去喝杯茶,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外婆也邀請,說反正晚都晚了,你就喝一杯茶吧。
老太太不和子媳住一起,年輕的時候給兒子起了棟獨門獨院,臨了自己住在邊上一戶小屋裏。小屋前面有塊四四方方的菜園地,後面是一塊林地接壤着省道公路。
趙孟成是被唐家舅舅的殷勤給吓到了,因為舅母要去燒紅棗茶,說是新姑爺上門都得喝紅棗茶。他那麽個臉皮薄的人,實在難受用,借着去認外婆門的工夫,逃也般地拒絕了。
外婆回到自己屋子,小且陋,但極為地心安。牆上挂滿了幾個子女家的照片還有年年一張的全家福,趙孟成在那些照片裏找顧湘,她永遠那麽醒目、鮮活,頃刻間就能被找着的點眼。
老太太告訴他,原先屋子後面是塊菱塘,後來政府填平了。香香小時候住這裏,老是摸到船上去采菱角,一不小心就翻到河裏去……
“這樣啊,她還沒跟我講到,只講到前面菜園子裏老是為她種南瓜……”
老太太笑,“我們香香再簡單再好不過的一個孩子了。”
趙孟成:“當然。”
沒幾日就到清明了,連着三日假期,顧湘全歇在家裏。
從那日争吵後,唐女士一直不理睬她,饒是她再殷勤也不買賬。
顧湘選擇兩全的态度,和趙孟成那邊,她不會放棄和他來往,因為放棄才坐實了別人的流言;
只是和唐女士也是緩和為上上策。
她這幾天已經再識相不過了,老實不出門,陳桉來看她的時候,問:這是被軟禁了?
顧香香:精神上。精神上不敢出逃。
兩個人把一簍砂糖桔吃完了,那頭去娘家幫忙家族宴的唐女士回來了,一回來就要顧湘打電話給趙孟成,
連同陳桉都被吓得不輕。
“怎麽了?”顧湘乖得不像話,問,“媽,你別吓我!”
唐女士眉頭打結,又說起香香舅母起來,“你舅母這個人真是誰的便宜都不落下,我真是服了這些鬼親戚了,好意思的,好意思張這個口的!我替他們臊得慌。”
原來那日趙孟成送外婆回去,在唐家喝了杯茶,舅母就查點起他做什麽的,在哪裏工作,一聽是S外,了不得!來勁了,張嘴就求人,求能不能把她娘家兄弟家的孫子弄進附屬初中裏。
“趙孟成答應了?”顧湘也同仇敵忾起來。
“他不答應,你舅母今天能有後話?”唐女士極為地不痛快,問顧湘,“他這算什麽,上趕着獻殷勤?拍馬屁?”
顧湘小心翼翼地試探:“他也很難當面拒絕罷,你也知道舅母那張嘴……”
正好說到唐女士的痛處,“她好意思的,是個親戚她都想認。有點關系她都想用,誰給她的臉,還是她的娘家人!”姑嫂關系本來就差,唐女士一聽這事,整個人差點炸了,“別說還沒關系,就是真姑爺,我也不允許她這麽差遣,她也不問問自己配不配,張嘴就來,怎麽不去搶!”
顧湘仿佛聽到了什麽弦外之音,“媽……”
“你別想,我是要你知會他,別用這些旁門左道的手段。還有,松這個口,是不是以後你那幾個姨媽家他都應付?他那工作還想不想要,這個時候,個人及家庭名譽就不重要了?”
顧湘莫名有點感動,“唐女士,你好有幹部家屬的覺悟哦……”
顧湘給趙孟成打電話,連續call了幾次,他都沒接。
當真以為他有正經事呢,沒過一分鐘,他回過來了,顧湘問他,舅母那事怎麽回事,你答應了?
趙孟成:“見面說罷。”
“你在哪裏?”
“哦,有點遠哦,你願意過來嘛?”
“陪朋友在酒莊試酒。”
“那你玩吧。”顧湘說回頭說。
趙老師:“哎?套路不該是你要過來嘛?”
顧湘:“我為什麽要過去?”
“你問我什麽來着?”
哦,給忘了。“舅母娘家那孩子……”
“見面說。”她又被他繞回去了。這個狗賊!
清明時節,天青等雨,紅房子的酒莊上方萦繞着煙一般的雲霧。
空氣裏有青草的香氣,接駁車上看視線的盡頭,猶如油畫一幀幀地濃墨重彩。
幾株香樟樹間,一個小馬駒才生下不久的樣子,脆弱地向前噠着步伐,顧湘掏出手機想拍這一幕,接駁車停了下來,不等前面的師傅提醒她,有人一步跨上來,酒氣馥郁地在她腦後,顧湘回頭,趙孟成微微挑釁地口吻,“你不是不來的嘛?”
顧湘:“小馬很可愛。”
霧很重,濃郁到能滴露下來,沾濕他們。不到晚上,估計這裏就會像鎖城一般地成為一座孤島。
越孤越好,趙孟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這樣你就沒理由走了。”
“什麽鬼?”
“顧湘,見你一面太難了,這不是在談戀愛,這比任何扛枷鎖的婚外戀都難熬。”
啊,她連忙來掩他的嘴,“亂說什麽東西,你又喝醉了!”
趙老師來摘她的手,再捏着她的指骨,仿佛就是要她疼,下一秒把她扣在臂彎裏,俯首來,
被臂彎裏的人格開了,人前她不肯他胡鬧,“我天花板疼。”吃太多桔子了。
趙老師:“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