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韞成
昨天趙孟成問顧湘在看什麽書?
在看汪曾祺寫昆明的雨, 書中描述,舊日昆明人家用在門頭辟邪的就有仙人掌。雨多、豐滿,以至于倒挂的仙人掌也能開花。
還有, 有些人家菜園的籬笆就拿仙人掌代替, 種一圈仙人掌, 來抵禦進園吃菜的豬羊。
很尋常的事件, 顧湘卻覺得很可愛的文筆及描述。趙孟成問可愛在哪裏?
不知道, 喜歡的人或者文字, 他就是哪哪都可愛!
正如眼前, 她先下車的。等着趙孟成鎖車的工夫, 她走在他前面,讓他幫她看看,“我後面別不小心沾上了罷!”她指她的例假。
趙老師一臉不耐煩:“嗯, 沾上了,好大一片, 快回家換衣服罷!”他吓唬她。
顧湘看他小孩脾氣,不禁笑出聲, 地庫本就空曠,她的聲音笑起來好引人注目, “你擺一張臭臉, 我告訴你,很渣男!”
“沒什麽可值得開心的事。”渣男某人也一副來例假的不快臉色。走路沒精打采,顧湘幹脆來拖他, 拖他打起精神來,趙老師!
他:“打起精神去吃面?”算了罷。
顧湘穿着高跟鞋,篤篤地腳步聲,還要拖一個高出她二十公分多的男人, 她求某人,做個人!
兩個人拖拖拉拉地來到了商場一樓,咖啡店裏,顧湘說請趙老師喝咖啡,問他要喝什麽?
冰美式。少冰多一個shot。
她心疼他的胃,“喝熱的罷。”
“冰的。”他堅持他的訴求。
顧湘說她原本的唇妝,唇峰那裏是有點綴高光的,被他突襲的惡作劇吻給全吃沒了。直男視角看她重新補的唇妝,并沒有什麽區別。
Advertisement
趙顧二人在咖啡店出現,親昵的距離,路人看再明白不過的男女關系。尤其女伴明朗依人地挎着趙孟成的手臂,男人視角看就是一個鮮活的小妖精。問,誰能逃得過!
“趙孟成!”有人喊了他一聲。
本尊尋聲回頭,沒多大的反應,就是碰上個熟人的反饋。
對方來搭他的肩膀,也遞社交手來同他握,說好久不見,“你今天怎麽回事,舍得下凡來!”
趙孟成握完的手,重新落袋,傲慢地回答熟人的打趣,“嗯吶,下凡來轉轉。”再問對方,你呢,附近有公幹?
“周日呀,趙老師,別人不曉得,您還不知道,家庭日。”對方四十不到的樣子,西裝革履,談吐還是氣度都很好,城府老練,但敘家常的口吻倒也親切,說太太的命令,送女兒來上聲樂課,他沒地去,幹脆來這裏坐坐。
“喝什麽?”趙孟成寒暄他。
“你請還是人家小姐請?”說話人目光落一眼顧湘。
“有區別?”男主角反問得潇灑。
此話一出,對方也就意會得明明白白。趙孟成介紹,顧小姐,許先生。
許先生很正式地和顧湘握了下手,後者也熱絡地要請他喝咖啡。問他喝什麽的時候,許先生社交心态地給了顧湘一張名片,她禮貌接過,仔細一看,再擡頭和對方說話的時候,有了意外收獲,
“許先生是我們的客戶哎。”
“哦?”許問顧湘在哪裏做事。兩廂一交談,才明白顧湘他們公司确實在做他們的一級供應。
許的職務不低,嚴格算起來,顧湘拜會不到的等級。但出于職場禮貌以及人情練達,顧湘還是認真抱歉對方,對不起,許總,我今天沒有帶名片在身上。
許先生:“不要緊,我認識他就行了,趙小姐。”
最後的稱呼,顧湘一開始有點尴尬,以為對方喊錯了,直到許先生再拍趙孟成肩膀,才明白過來,老//江湖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趙孟成也幹脆盛他的情,“許總說這麽多,渴了吧,喝點東西。”
等陳桉的空檔,顧湘聽他們坐下聊天才明白過來,許先生是趙孟晞的前男友,二人因為觀念不合分手了,許沒多久就結婚生子了,趙孟晞也另嫁他人。
“孟晞最近怎麽樣?”
趙孟成的回答永遠那麽……欠揍,但回味過來,又那麽無波無瀾的官僚話術,“就那樣,你還不知道她,哪個男人和她相處,日常永遠是,要麽忙着吵,要麽忙着好。”
許先生笑得開懷極了,“這世上也就你和你父親能治得出她罷。你父親這向身體還好?”
“還行。”
“他退下來後,我很少見到他了。這一說就有兩三年了。”
“嗯。”話到這裏,顧湘的手機響了,是陳桉到了,趙孟成也借機說告辭,“有機會再約。”
許先生拆穿他的客套話,“你得了吧,從來沒見你主動約過誰。”
“那麽我就約一回呢,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黃魚面?”
許先生的表情像是喝了一大碗醋,來不得來、去不得去。自然沒響應趙孟成的客套話,只是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也不禁覺得神奇,神奇這位爺也有這麽俗胎的一面。從前見他陪他父親參加一些市政府牽頭的商會,老傲慢的一個公子哥了。要說趙家小姐難追的話,許先生倒覺得,趙家這兒子更難降!
都是難啃的主!一個滾刀肉,一個硬骨頭!
咖啡店裏出來,顧湘手裏還拿着一杯拿鐵是給陳桉的,她手裏的格子傘就交給了趙孟成。二人自然地挽臂往前走,她問打傘的人,“你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許先生?”
“喜歡和不喜歡之間還有個詞,普通聯絡。”趙孟成說趙孟晞的前度那麽多,他一個個都喜歡或者都不喜歡,得多麻煩的人情世故。我們的社交聯絡裏,八成普通,一成交惡,一成頻繁。這樣就挺好。
“那麽我是趙老師哪一成裏的?”顧湘問他。
“哪一成都不是,因為你不在我的社交範疇內。”
“那在哪裏?”
“你說呢?”微雨的傘下,他扭頭過來,垂眸看她,點到為止的言語。
顧湘覺得他就是那倒挂的仙人掌,微雨裏,他就是能開出花來。
陳桉走過來的時候,開場白就得罪了趙老師,說什麽都吃不下了,我光遠遠地看你倆在雨裏膩歪那勁,就給頂着了。
香香鑽到陳桉的傘下,把咖啡給她,“少廢話,我餓了,快走吧。”
那家黃魚面店在住戶人家的巷子裏,沒有正經的生意招牌或幌子,但無論什麽時候過去都滿滿地長龍隊伍。
她們在前面走,趙孟成一個人在後面。
顧湘時不時回頭來看他,趙老師真的好不開心,不開心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約會,去吃什麽鬼見愁的黃魚面。
她歉仄地笑,某人懶得理她,壓下傘來,不多時,重新擡傘。不期然,顧湘的目光還在等着他,前面的她得逞的笑,後面的他用口型在罵人,至于罵了什麽,
到了那家店門口,排隊的人群裏,顧湘才挨着他,問他,“罵我什麽了?”
趙孟成手機打字給她看:
妖、精!
他們身側就是店鋪的門窗,斑駁的老紅房子,臺階下濕漉漉的腳印,木制框架的窗戶上那老式的綠玻璃上因為熱騰騰的鍋氣和人氣,蒙蒙成毛玻璃的樣子,霧氣愈來愈重,墜下來一條條水珠子。
陳桉說了句什麽,顧湘明顯走神了,再問好友的時候,被她狠狠掐了下手臂,疼得她龇牙咧嘴,“幹什麽嘛?”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倆再眉來眼去,我就去告訴你老公,你和別的男人在偷情!”陳桉這個死女人,瞎說八道,話剛說完,排在他們前後的人都望過來。
偷情這誰不好奇?偷情這輿論的正義又誰能忍得了!?
顧湘被毒閨蜜氣得要升天!
趙孟成的表情倒鎮定得很,只是趙老師生氣的報複對象從來與別人無關。他默默移開了些傘面,傘緣的一角徐徐掉雨珠子到顧湘頭臉上,她才反應過來,啊,她被針對了!
這個傲嬌的男人,他在懲罰她。
顧湘任由他拿雨淋她,只是有人惡作劇沒堅持多久,就作罷了,重新拉她到傘下,顧湘不言不語地告訴他:幼稚!
好不容易排到他們,陳桉在場,顧湘順從地接受了趙孟成要付賬的主張。只是她們就年前年後來的短暫間隔,發現又漲價了,趙孟成讓她閉嘴,吃飯前唱衰的人最可惡!
口口聲聲不願來的人,眼下變得最熱衷了。
窄長的桌子上,玻璃壓着一方最古早的紅絲絨桌布。那桌面玻璃拿手指輕輕一拂,赫然的指印子,油漬麻花的。翻臺率這麽高的食鋪都是這樣的,顧湘和陳桉來這裏也是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擦桌子,只是她看趙孟成那嫌棄的微表情很想笑,就提醒他,“唱衰的人最可惡啊!”
趙老師實事求是,蹙眉,批評這衛生環境,“是真的好多油。”
這下連陳桉都笑了,笑這個老男人還挺有趣。
顧湘擦了又擦,這才拉他坐下來,“入鄉随俗,趙老師。”
幾天前,顧湘還信誓旦旦說帶男友來吃面,她也要把吃不下的面挑到男友碗裏去。當真到了這一天,她發現人和人是不同的,趙孟成早就不是狼吞虎咽的那類弟弟了。
他吃東西很精,少面寬湯,吃相也很斯文秀氣。
顧湘是絕對不忍心把吃不下的東西挑到他碗裏去的,最後意思了下,夾了塊黃魚片給他。
陳桉就問她,臉疼不疼?
沒所謂了,人生際遇誰沒個打臉的時刻。
面吃到一半,顧湘手機響了,是唐女士,問她怎麽沒回來的周末?
香香實話只說了一半,說和陳桉一塊呢。
唐女士再說了些什麽,顧湘只嗯了兩聲答應了,“我吃完就回去!”
“怎麽了?”挂了電話,趙孟成就問她。
“我之前給外婆買的助聽器壞了,我媽讓我退回商家去修,算了,我待會經過店裏再買個吧!”
陳桉很了解唐女士,“你媽就是找借口讓你回家呢,誰讓你最近心都長草了,根本想不到回家!”
顧湘:“瞎說什麽話!”
“實話!”
趙孟成很平靜地再插話進來,“快點吃,待會我陪你去買。”
原本趙孟成聽到顧湘要和陳桉吃飯,他就建議請她們吃正餐,是顧湘堅持要來吃面。
他打算補晚上那頓的,現在也只能作罷了。因為顧湘要回她母親那裏,趙孟成說送她回去。
助聽器市中心附近幾家大西藥行都能買得到,陳桉住的地方也正巧順路,趙孟成就讓她們在路邊等他,他去取車,彎過來載她們。
短暫的相處裏,陳桉說,get到趙孟成能招惹到香香的點了。
“哪裏?”顧湘問好友。
“五成好,五成壞。”陳桉看人很準,她很确定這男人好在皮囊上,壞在骨子裏。當然,溫柔在心裏。
顧湘說一碗面都給惡心出來了。
“他剛才聽你講電話的表情好可愛,這樣細心聽信息的人,起碼是個足夠有耐心的人。”溫柔的人才會有足夠的耐心。
顧湘被陳桉說得有點飄飄然,這才告訴好友昨天發生的事。
陳桉:“救命!你讓我待會怎麽坐他的車子啊。”
顧湘:“該怎麽坐怎麽坐啊。”
陳桉再問她細節的時候,顧湘啊啊啊啊啊,不準問!
西藥行這種配套的醫療用品還是很多的,顧湘之前給外婆是在網上買的,趙孟成陪她在裏面挑的時候,她也告訴他,“我媽就是各種花招騙我回家,外婆跟着她住,其實一時用不用也沒所謂的。”
“外婆一直跟着你母親?”他看好兩個牌子,讓顧湘選一個。
“不是,今年才接過來住的,還是要回我舅舅那裏的。他們老傳統,兒子才是硬道理。姑娘是人家的。”
“那你什麽時候是人家的?”
顧湘專心看牌子呢,她有選擇恐懼症,別讓她選,“你幫我選!”沒聽到趙孟成說什麽。
他揀定一個,也替她付了錢。
顧湘沒和他争,還反過來笑話他,“你這算不算獻殷勤?”
“要看你回去怎麽說!”趙老師為難她。是呀,回去說是他買的自然是殷勤,什麽都不說,就什麽都沒有。
顧湘微微紅着臉看他,一時無話。
付完賬的趙孟成回過頭來看她,呆呆的,幹脆伸手彈她腦門,“走吧!”
就在他們買完助聽器,轉身要出去的時候,趙孟成一個上午第二遭遇到熟人,
對方是個近乎老年的婦人,又或者可能面容上憔悴蒼老,才讓顧湘拿不準年紀,進藥房左右不是來玩的,頭發些白的老婦人身邊還跟着人,像是個保姆。看清是趙孟成,主動和他打招呼,卻是喊他“韞成。”
光耳聽不知道什麽yùn。
但看得出來,老婦人很熟悉他,慈祥溫和地和他打招呼,目光最後落在趙孟成牽手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