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洋辣子
他說要看, 就真的看。
人蹲在顧湘跟前,見她不張嘴,就引導她, 讓她“啊”。腦袋像個柴燒得噼裏啪啦的顧湘也鬼使神差地這麽做了, 她張開嘴巴, 給他看她喉頭上的腭垂是真的掉下來了, 好疼, 都不能咽口水。
陳桉端着一紙杯水回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一面之緣的趙老師在牽顧湘起身,
趙孟成問顧湘, “開車來的嗎?”
後者點點頭。
他再關照她,車子叫你朋友開回去罷,“你這麽高的熱, 扁桃體都發炎了,估計得吊水。”他的意思是要陳桉他們先回去, 他留下來陪她。
陳桉平時叽叽喳喳、沒吃過敗仗,更不會買哪個男人賬的這麽個人, 看到趙孟成居然有點怵,聽他這麽安排, 也只有這麽着了。把手裏的水索性遞給他,
趙孟成盯着那紙杯看了眼,沒說多少,接過來, “謝謝。”再拿給顧湘喝。
陳桉在心裏發笑,笑這個男人好有趣,我給我姐妹的水,要你謝!你說他有教養罷, 又死傲慢地一張臉,把誰輕易都不會放在眼裏。正如顧湘喝完的紙杯,趙孟成努努嘴,要她順手扔到邊上的垃圾桶裏去。
顧湘這個狀态也确實不能開車,陳桉明了,但是這個男人一來就打亂他們的節奏,她作為閨蜜不爽。接過顧湘的車鑰匙時,陳桉陰陽怪氣地囑咐幾句,“顧香香同學,記住你剛才的話,舔狗不得house,有人半個小時前說下一個目标是醫生的!”
顧湘:“……”
站在邊上的趙老師不為所動,一只手替顧湘拿着包,另一只手在翻手機通訊錄,不多時翻到了,他打了通電話,“是我,趙孟成。……,你今天當值嗎,……我去找你。”
幾句話草草收了線,趙孟成要帶顧湘去找誰。至于她的朋友,他自認為十成十的禮數了,“謝謝你們。”
直到趙孟成推着發燒的顧湘徑直離開,陳桉在原地一副捶胸、掐人中般地窒息,“這是個什麽狗男人啊!”
再跺跺腳,“顧香香,你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幾乎被拎着走的顧湘很委屈,趙孟成的一只手始終搭在她脖頸上,推着她上前,她想回頭還是扭頭,後面那只手都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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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看病,其餘等你燒退了再說。”
趙孟成那通電話打去了呼吸內科辦公室,對方姓池,今日住院部那邊值班。聽到趙孟成過來了,特地從天橋那頭溜過來,二人從前大院裏一齊長大的情誼。
池趙二人碰上面,趙孟成簡單說明情況,沒別的要求,“你幫忙看看罷。”
池醫生橫一眼老公子,“你這還沒有要求,趙孟成,加塞還說得這麽無辜無害的,也就你了。”
其實都門清,這樣的發燒,就是常規檢查先做一遍。
這偌大的醫院,難就難在人多,常規也多。
趙孟成難得一副賠笑臉的和煦,“我不管,我都來了,你好歹也饒我一次。”說着指指顧湘,
“燒那麽高,本就是急診通道,可是你們通道人怎麽就那麽多的。”
池醫生白一眼趙某人,要過顧湘的醫保卡,随即兩個世故男人做起了就地買賣,“我也不管,我饒你家屬一次,你也得想着我,我姐那孩子明年就上初中了,考你們附中,你得想着我外甥。”
趙孟成:“明年的事明年說。”
“你少來,我知道你們有職稱的都可以寫推薦信,再不濟還有你家孟校長,我不管,你不答應我,我就告到你老爹那裏去,說他兒子以權謀私要我給他女朋友加塞!”
乖乖,趙孟成罵池醫生臭不要臉,釘大點事,你倒訛上我了,“那我回去排隊了!我和你說的工夫都快到我了。”
“是你嘛,是人家這位小姐!”池醫生拿住趙孟成的短,“是你趙某人倒不輕易來求我了。就是不是你,憐香惜玉,男人永遠不會對的糊塗。”
池醫生給顧湘看了下,初診沒什麽大礙,去驗個血,看報告再說。單子也是池醫生找當值的門診同事開的,要他們出了結果再去找那位金醫生。
趙孟成拿過開出來的檢引單子,一面準備去,一面還留着後話,“我待會去找你。”
池醫生炸毛,“你還找我幹嘛?”
“當然有事。”
付費驗血等報告一陣流水轉下來,顧湘才有空檔問趙孟成,“你這樣好嘛?”
“什麽?”趙孟成一襲黑色初春款的夾克,陪她坐着。
“找那個池醫生……”
“他也會找我的。”他的意思,彼此權限內的人情來往。
“我的意思是……”
“嗯?”有人耐性等着她的下文。
顧湘原本是想問,你為我交換人情值得嘛?轉念一想,怎麽就不值了,我又沒讓他這麽做!“你為什麽打電話給我?”
“所以,我不能打電話給你?”後者輕飄飄的語氣把前者給問住了。
發着燒的人,輸出力本就比平常掉血了,再趕上個靠嘴皮子吃飯的人,自然說不過他,不止現下,她回回說不過他!
就在她氣鼓鼓組織不出有力言語還擊的時候,趙孟成也一瞬不瞬側着臉瞧她,瞧着瞧着,他出口的話和剛才彼此對問的主題毫不相關,“你但凡多穿點都不會凍成眼下這個烏青烏青的鬼樣。”
“……”顧湘一身早春的穿扮。
“出門穿得少,回家倒知道套上雙棉襪子的人,我大概是老了,不懂你的腦回路。”
顧湘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前兩次見她,到家了還多穿一雙襪子的行徑。
她剛想還嘴,你這麽留心我幹嘛?卻看到他脫自己的外套,随意地丢給她。
“幹嘛?”有人明明很受用,但不能表現出來。
“穿上罷!待會如果要吊水,手上打上吊針想穿也不好穿。”有人冷酷的周到。
顧湘千忍萬忍着笑意,嘴上不服輸,“趙老師給我穿,你再凍着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只剩毛衣襯衫的趙孟成不快地橫她一眼,“哦,是哦,多謝你提醒,你快點還給我!”
偏不!顧湘确實有點寒津津的,她火速套上,“紳士的品格再要回去,是要給人家笑掉大牙的。”
“我看你是好了!”趙孟成批評她。
顧湘真覺得好點了,不那麽難受了,她說小時候時常有這種情況,在家裏特別難受,來醫院的路上她就跟媽媽說,我好點了,要不就別去醫院了。
她是怕打針。
小時候,唐女士哄她的套路,就是買點好吃的,尤其發燒了,每回都給她買糖水罐頭,那種玻璃瓶裝得最普通的桔子或者枇杷罐頭。
顧湘問趙孟成,“你吃過嗎?”
“沒有。”
“不可能,我都吃過,你更該吃過,那種古早食品,明明是你那個時代的記憶好嘛!”
趙孟成十分懷疑,就付之于行動,他拿手來探顧湘的額頭,不禁啧嘴,“人家是喝多了啰嗦,你是燒高了話痨嘛?”
顧湘穿着他的外套,雖說是男士短款,但套在矮二十公分的女生身上,莫名地大了許多,雙手攏在袖管裏。顧湘索性随性地袖着手,趙孟成卻看着十分別扭,他提溜起她的袖子,替她把手“救”出來,兩只袖口被他卷得齊齊整整。
強迫症莫名治愈的氣氛裏,顧湘突然不無厘頭了,她乖巧甚至乖順地問他,第三次,“你為什麽打電話給我,為什麽來這裏?”
“學校放晚自習,今天和實習老師一起去了女生宿舍查房……叽叽喳喳的女生窩……出來下班,經過夏蓉街……”
屬于房東小姐的二樓地盤沒有亮燈,她沒有回來。
趙孟成驅車一路往市中心去,心神枯萎狀。前幾天在她家門口,他吃了張罰單,今天晚上又是,高架橋下的左道在最右邊,他忘了。
直行道上走了左行。被來向的車閃遠光了才反應過來。
再一個路口,趙孟成給顧湘打電話,男聲接的,對方告訴他,顧湘發燒了,在市立醫院呢。
趙孟成彼時離醫院不過一刻鐘的車程,他憑着本能來了,一路停車來急診內科,泱泱的人群裏,他在找人,來來回回幾遍,才發現一顆腦袋埋在膝上。
他走過去拍她,心裏卻是失望的。
失望于彼此。他沒有及時問候人家,而人家……于困惑裏,自然也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你。
當即明白了,明白了任何答案都來得沒有意義。人和答案比起來。
她萬分委屈的那句“我喉嚨好疼。”
對于趙孟成來說,像是臺階,也像句救贖。好像一切有了它,才有了順理成章,他才能得以繼續。
所以,他沒理由不回應她,以及他确實想看看,有多嚴重,有多疼。
腹稿過于啰嗦。他前一秒還嫌人家話痨的,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删删減減,就成了一句:“想起你也和那些女學生一樣,好吵!”
很顯然,顧湘不滿意這個答案,“你才吵!不會說話就別說!”但是她又不執念去要答案,因為有人實實在在地陪着她就足夠了。
趙孟成果真不說了,因為他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去取報告了。
依池醫生的話,報告去給金醫生看,對方知道是池的朋友,說血項沒什麽大礙,但還是得先把熱度降下來,吊點水吧。
眼下已經十一點多了,趙孟成即便被顧湘臭了一通,他依舊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她,給她去付費、拿藥,二人再到了輸液大廳,
剛才采血疼了一通,眼下又是一針。
那負責種針的護士拼命地拍顧湘的手背,說她的血管太細了都瞧不見,拍了又拍,針頭剛挑進去,顧湘給疼地冷嘶了一聲,小護士不為所動,倒是邊上的趙孟成從後面單手蒙住顧湘的眼睛,“別叫,別動!”
針好不容易埋進去了,趙孟成這才松開了顧湘的眼睛,二人自顧自地說話,他讓顧湘自己背包,因為他一手要拿她的藥,一手替她舉高輸液袋。
他叫她往外走,那小護士以為他們不認識方向,給趙孟成指,“輸液大廳在裏面。”
趙瞥一眼小護士,溫和地說,“哦,她暈血,我先帶她出去透口氣,馬上回來。”
無關緊要的話,小護士怯怯地紅了臉。
顧湘不明就裏地沖身邊人翻了記白眼,啧啧,果真是“紅顏禍水”。
誰暈血!我好好的,你少勾搭人家小姑娘了!
還有!顧湘的輸液袋由趙孟成舉着,針頭在自己手背上,二人只得挨着,亦步亦趨,“去哪裏呀?”
“這裏太冷了,去找老池。”
趙孟成的意思是,她這兩袋藥要挂好久,與其她冷坐着,不如他去找那個池醫生借張病床給她躺着,這也是他剛才說回頭再去找池醫生的話頭。
池醫生在住院樓的值班室再看到趙孟成,罵罵咧咧的,“就你的人矜貴,要躺着,別說你不辦住院手續了,就是辦了現在也挪不出床位來。”
“少拿喬了,找個值班床位呢。”老公子催。
池醫生喊着自己苦命,掉頭就把他們裏間可以勉強睡個囫囵覺的地方騰出來了,反正他今晚也是通宵的病例要趕,明早主任大查房。
趙孟成一面領着顧湘進去,一面打趣發小,“幹淨的罷,你睡過沒?”
床鋪護工每天都換,幹淨的。池醫生罵人:“就你窮講究,哦,富講究。”
這話叫人不愛聽,趙孟成反問他,“那要我天天睡的窩,給你朋友睡,你樂意?”
池醫生叫他滾,王八念經!
好不容易把顧湘安置下來了,趙老師又提新的要求,問老池,“你找個杯子給我呢!”富講究的人說不屈什麽材質,最好你們沒用過的,不是紙杯就可以。他不喜歡紙杯。
社畜池醫生:“就你毛病多。”
傲嬌趙老師:“沒毛病誰來你這。”
顧湘躺在裏間聽見兩個男人在鬥嘴,池醫生翻櫃子找到個沒用過的馬克杯,說是前女友送的。現在人家把他甩了,這杯子擱這也添堵,“拿走吧!”
趙孟成:“就是那個學法的?”
一個學醫,一個學法,哎,聽起來就是個悲傷的故事。
趙某人得了個便宜杯子,但是寬慰的話也說不出口。他洗過燙過,接了熱水往裏間去,池醫生才從短暫的失戀霧霾裏醒過神來,
從案前跟過來,“趙孟成,我外甥上學的事,你要放在心上啊。”
走在前面的人,很不耐煩,“啧,你們都是屬洋辣子的嘛,喜歡盯着人咬。”說話間,拿腳勾上了門,把池醫生關在門外。
躺在床上的顧湘安靜嫌棄地告訴給她端茶遞水的趙孟成,“好吵。還有,什麽叫‘你們’?”
你們就是包括你。趙孟成把八分滿的杯子擱在她手邊的一張凳子上,坐在床尾看她也指摘她,“你也是一只洋辣子。”
然後要“洋辣子”等水再晾晾,能入口的時候喝點。
說罷,他起身再瞧了眼輸液袋,短時間內且不會滴完。
“手別亂動,先躺會兒。”他拿着手機作勢要往外走,
顧湘問他,“你幹嘛去?”
趙孟成:“買個東西,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