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嚴素,你倒是快說啊。”郭佳佳是嚴素高一的同桌,本不是個喜歡是非的人,可自從和嚴素一桌後仿佛被挖掘到了某種潛能,雖是無從探聽流言蜚語,可如果她知道了某個消息,那就意味着全班都知道了。
“張季嘉?你說,你這個爆炸性新聞,我要不要公布于衆?”曉禾猛地反應過來這個事情的嚴重性,正打算開口阻撓,何絮已經站到了張季嘉身後,今天的何絮在夏曉禾眼裏特別明亮,他談笑風生的講,“嚴素,我喜歡季嘉很久了,這個不是秘密,你還拿出來說不合适呢。”夏曉禾的目光正對上嚴素,她的驚訝混在眼底,繼而又消失不見,仿佛是默認了何絮的說法,再轉頭看張季嘉,她苦笑着朝何絮點點頭。
“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打算說呢。”司雨走過來拍拍何絮的肩膀,他低頭沒做回應。
原來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不願意被人挖掘的角落,張季嘉對司雨,何絮對張季嘉……夏曉禾驀地覺得自己的高中時代并不冰冷,那常常躲在書本後的青澀臉龐實則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它望着自己喜歡的人,專注又深情。誰能想象兩個原本不相幹的人會突然之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除了心底那個日複一日深刻的人之外,何絮對張季嘉的種種都變得尤為清晰起來。
“季嘉,何絮多好。你不考慮考慮?”郭佳佳見縫插針的問。
“何絮說的是高中時候,你別起哄。”夏曉禾覺得這是她認識張季嘉五年來她最尴尬的一刻,不過曉禾不懂此時她的尴尬究竟是對誰,何絮或是司雨。
高中的同學會每次都是固定的兩個節目:吃飯和唱歌。幾輪酒後董慶斌決定先回家去,留下一堆擠在一起說笑的男男女女,他只是淺笑的回應每一位他教過的學生,“我老了,不行了,我得先走了啊。”
“董sir你不能這樣啊。”曾琦拉着董慶斌的胳膊不肯松手,要說這兩年的同學會都得感謝曾琦,這個生活班長做的算是有模有樣的,和每個人的關系都能保持的不遠不近實屬難得。
“曾琦,我得回家了,咱們不是每年都聚麽,你在安排同學們玩會吧,我在這兒你們也放不開。曉禾啊,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董慶斌就是這樣離開包間的,夏曉禾跟出來送他,別人也就不好跟着。
“董老師,你想和我說什麽啊?”
“在學校都好嗎?”董慶斌很少會和夏曉禾聊天,這一出口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挺,挺好的。老師您在學校都好嗎?”這一句回的恭恭敬敬,董慶斌臉上的神色竟很模糊。
“曉禾啊,你和他……關于他……”董慶斌提了幾句最後都潦草的化為一聲嘆息,“曉禾啊,你是個好孩子,和那個混小子,你們,你們還有聯系嗎?”夏曉禾怎會不懂這個中年男人口中的‘混小子’指的是誰,可她該去問誰呢,他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本來約定好的卻沒兌現。
那日的走廊告別後,蔣悅凡有一個星期沒來學校,轉眼就到了四月中旬,夏曉禾一直自己坐着,偶爾歷史課時張季嘉會坐到蔣悅凡的位置上和她聊天。J市的天氣開始回溫,慢慢的學校的草坪上也開始看得出綠意。關于蔣悅凡的缺課沒有人知道原因,連老師也對此事絕口不提,夏曉禾雖然覺得遺憾,可是仔細想想仿佛又與她沒什麽幹系。
“曉禾,蔣悅凡究竟是怎麽了嗎?以前他在17班就總不來上課,現在以為有點改觀了吧,結果還是一樣。”張季嘉看夏曉禾不出聲,又繼續說,“你現在可出名了呢,17班好多人都在議論你哦,說都想看看蔣悅凡的同桌是何許人也,竟然能讓蔣悅凡突破瓶頸,語數外全部發揮到高分。”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夏曉禾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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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季嘉,說下《天朝田畝制度》為什麽既具有革命性又具有封建落後性?”郁悅書正目光炯炯的望着張季嘉,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恩……之所以具有革命性是因為……它是農民階級提出的,恩,反封建鬥争的思想結晶,要求徹底廢除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這是在之前的農民鬥争中所不具備的,所以具有革命性。至于落後性,因為農民階級不是先進生産力的代表,它具有階級局限性,它所提出的平均分配土地是無法實現的,而且它提倡農業和家庭手工業結合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這有違社會發展規律。恩……”張季嘉正拼命的搜索着歷史書上更有說服力的文字,郁悅書已經制止了她的發言,“坐下吧,認真聽課。”張季嘉算是躲過了一劫,何絮轉過頭看她,繼而又朝她皺皺眉。
張季嘉一忍再忍的挨過了歷史課,一下課就長籲短嘆的追着夏曉禾問蔣悅凡的事兒,每每都是張牙舞爪的,遇上陸司雨的目光時才能安靜一會。
“你問我,我問誰去!他不來也沒和我打招呼,你要好奇就自己問他去!”夏曉禾心煩的厲害,再加上張季嘉的狂轟濫炸最後演變成了惱怒的埋怨。張季嘉對于夏曉禾的失控大吃一驚,趕緊皮笑肉不笑的賠禮道歉,“好曉禾,我不問了呗。你幹嘛呀這是。”
“看不出曉禾在擔心蔣悅凡嗎?真沒眼力見。”何絮低聲念叨。
“又沒問你!要你多嘴。我們曉禾憑什麽擔心那個奇葩。”張季嘉讨好的挽着夏曉禾的胳膊,忽的發現眼前這個木頭一動不動的怔着出神,“你,你真在擔心他啊?”
“不知道你說什麽!”夏曉禾甩開張季嘉的手往門口走去。又過了一天了,他還是沒出現,是不是又生病了,還是為了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懷,真是小氣的厲害。夏曉禾靠着走廊的窗臺愣愣的看着窗外,一個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走過來,“你是夏曉禾嗎?”男孩臉上帶着笑。
“哦,對。你是?”
“是方主任讓我過來找你的。她說你是蔣悅凡的同桌,讓你幫他拿下他課桌裏的書。”
“書?什麽書啊?”夏曉禾有點不明情況,不過大致意思是聽清楚了,“好,你等下啊。”夏曉禾匆忙走進教室,快步來到蔣悅凡的書桌前,她彎腰,一本《圍城》靜靜的躺在書桌的角落裏,恍惚間她眼前浮現的是一張趴在書桌上安睡的臉孔,心裏輾轉留下一絲酸澀。拿出書,翻了兩下,書的扉頁有明顯被折過的痕跡,那鉛筆寥寥寫下的幾個字仿佛每一筆都寫在她的心上,“我為什麽輸了”。
“我們很久沒有聯系了。”夏曉禾回過神,笑笑答。
“曉禾,其實他是個不錯的孩子,只是還沒長大。他心事重,幸好遇到你。”
“我也沒為他做過什麽好像。倒是他,幫了我很多。否則憑我自己,我很難想象自己能考上D師大。”曉禾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如果不是遇到蔣悅凡或許她的理科成績會一如既往的差勁,回想起往日他輔導她功課時的種種,又是一陣絞痛,在一起的時候明明覺得他讨厭,如今分開了,一切都變得清晰且珍貴起來。
“如果這輩子該你們再見,你們就一定會再遇到。”董慶斌說完話又搖搖頭,他的脊背仿佛不似高一時那般挺拔了,轉身的時候能看到他膝蓋有些不舒服,也許是長期做板書的緣故。夏曉禾怔怔的看着董慶斌離去的背影緩慢的消失在夜色中,旋轉門動起來的時候挾着一股冷風使勁兒的往皮膚裏鑽,等她回過神,旁邊站了一個同樣發呆的人。
“在想他?”旁邊的人問的雲淡風輕,夏曉禾只覺得千金般重量壓在心上,連呼吸都帶着疼痛。
“與其說我在想他不如說我在想自己。
“想自己為什麽在想他嗎?” 司雨輕笑,笑着笑着又轉頭看她,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董慶斌消失的路口。
“曉禾,他知道你對他如此在乎嗎?”
“在乎?”她輕聲念。
“知道吧,怎麽會不知道呢。”夏曉禾收起目光,然後朝司雨眨眨眼講,“回去吧,他們還等着呢。”
曉禾和司雨回去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開始穿外套了,張季嘉站在門口迎着他們,“曉禾,衣服。走吧,曾琦說去好樂迪。”
“季嘉,我不去了。我想先回去了。”夏曉禾滿眼疲憊的看着張季嘉。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你和司雨還有何絮去吧,我是因為有點頭疼,剛才的那杯酒喝的有點急,所以不太舒服。再說我不願意唱歌,你也不是不知道。”何絮聽到夏曉禾的話就跟了上來,“季嘉,曉禾不舒服就讓她先回去吧,你願意去我陪你去。”本來張季嘉就因為剛才嚴素的嚴刑逼供對何絮心存感激,此時他如此真心誠意的說陪她,讓她怎麽拒絕。
“那,那也行。那你先回去吧,曉禾,回頭咱們再聯系。”
“我送你。”司雨接過夏曉禾的外套給她披上,她搖頭,“不用了,我家離這近,我想自己走走。”
“現在是冬天,黑的早,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了你再打車去找他們,很快的。”司雨一直都是識大體的人,在夏曉禾的記憶裏他從來不發脾氣,就連他心情最糟的時候都仿佛是帶着笑容的。
“那好。”
金陽悅府的大廳裏,曾琦锲而不舍的勸說着夏曉禾,任他是百般讨好還是萬般威脅最後都敗下陣來,夏曉禾總是面帶微笑的搖頭,讓人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發現你這一招對誰都管用。”司雨悶悶的樂。
“什麽啊?”
“面帶微笑的拒絕啊。”司雨玩味着夏曉禾茫然的表情,她明白了司雨的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嗔怪了一句,“哪兒有。”
“任他別人是怎樣狂風暴雨你都若無其事的,看起來有些冷漠不過又很從容,我上高中時就羨慕你能如此。不過……我發現,你并不是對所有的事都是這樣,也不是對所有的人都是這樣。”
“什麽?”夏曉禾不明其意的側頭卻只看到司雨幽深且憐愛的目光,那滾燙的溫度仿佛可以透過無盡的黑夜直奔到她心裏,這樣的神情她在幾年之前也見到過。兩人一時無語,只是彼此伴着,越走越遠。
司雨掙紮過也反省過,不過他終究是沒得出個結果,他不懂的不是蔣悅凡為什麽言而無信,只是他不明白時過境遷後的兩年是什麽力量讓夏曉禾如此堅定不移的等待着。事實上,如果一棵樹一直不會開花,那麽即便是你等過春夏秋冬最後也只是枉然。他呢?他不也是如此。等待她收回自己疲憊的心,等待她失落時看到一直站在此處的他。原來人都如此,看得清別人,讀不懂自己。
J市的1月末是最冷的,整個城市的每個角落似乎都是白色的。過了晚上八點,路上基本看不到行人的身影,偶爾閃過幾個,均是行色匆匆的模樣。司雨見夏曉禾一直悶悶不樂,也只是靜靜的陪着她。
“司雨,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好。”
“他走之前是不是找過你?”這一句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卻是萬般的确定。
“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找我是為什麽?”司雨會意的朝夏曉禾望去,她緊閉嘴唇微微皺眉看不出在想什麽。
“他拜托我好好照顧你……”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司雨沒有說出後半句話,那句‘僅限于他不在的日子’被卡在喉嚨深處,消失了聲音。身邊的人在想什麽,司雨回過神再看她時,她滿眼淚水,顫顫的抖動肩膀又極為努力的平和着臉上的表情。這是司雨第一次見夏曉禾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