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群人K歌的好處就是熱鬧,而在夏曉禾看來,熱鬧是他們的,她什麽都沒有,這句話出自哪兒來的,哦,對,《荷塘月色》。
大學的考試周等同于因人而異的自甘堕落,不奢求在成績上遙遙領先的人總是自保的求一個及格。D師範大學中文系的方一柏教授是出了名的大好人,語言學概論立課至今還從未有過挂科的前例,以至于在考試的前一天,231寝室的一群女人還能極其鎮定的在錢櫃引吭高歌。
夏曉禾永遠是KTV中的看客,這一切絕對怨不得別人,只怪她自己對于原則一類的詞語認識的太過淺薄。無論何時她總有辦法平靜的應對此類女人們提出的各項要求。明明還有厚厚幾頁的資料沒有溫習也能含笑以對的答應她們這些瘋狂至極的邀請。
“曉禾,你唱什麽?”高晶晶問。
“我聽你們唱。”夏曉禾木讷的搖搖頭,此時左杉正拿着麥克狂飙《死了都要愛》。
“曉禾,你就算五音不全也唱一首吧,咱們都認識一年多了,回回來KTV你都像個木頭一樣的坐着,就你這樣冷冰冰的,你有心,趙嘉俊也無意了啊。”楊靜戲虐的瞧了夏曉禾一眼,她一副逆來順受的表情,看着楊靜的時候呆呆的投以微笑,讓人無話可說。
夏曉禾覺得,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首最長情的歌,它雷打不動,風雨無阻,每次點歌都會捎帶上它,唱走掉調了也依舊激情澎湃。高晶晶愛阿妹的《記得》,因為她說自己的初戀男友最愛聽她唱這一首;楊靜愛奶茶的《成全》,因為她對一個永遠把自己當做朋友的男人心存僭越之心;左杉中意譚詠麟的《一生中最愛》,她說愛情本身就是唯一的,一生最好的愛情只能有一次;方心意愛碧昂斯的《If I Were A Boy》,因為她恨自己不能是一個男人;王媛麗來自一個小縣城,她說自己的家鄉聽不到這樣的靡靡之音,可是這才一年而已,她已經開始癡迷起許巍的每一首歌。夏曉禾沒有喜歡的歌手,如果讓她想,她或許只記得自己這些年一直鐘愛的歌,因為和他有關。
“曉禾,趙嘉俊的事是不是真的?”方心意滿臉倦意的嗑着手裏的瓜子,眼光時不時的掃一眼滾動的歌詞字幕。
“不是,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傳聞。”夏曉禾默默的答了一句,接着聽到楊靜陰陽怪氣的笑聲,“心意,你問也是白問,咱們家這位是石頭心腸,木頭智商,別說是真有心,估計就是趙大才子先動了真情,咱們這位冰山才女也是不會被他融化的。”都說學法律的人言辭刻薄,學中文的又何嘗不是,要是遇到幾個如同楊靜這般犀利的女人,任他什麽巧言善變,最後都會束手就擒。
“楊靜,話不能這麽說啊,我就覺得曉禾對他很有好感,否則一首那麽老的歌也能讓她聽得那麽認真,你看她什麽時候聽我們唱歌聽到眼圈通紅。”左杉也走過來湊熱鬧,只剩下王媛麗還在一首首的唱着許巍的歌。
“曉禾,你要不要解釋下。我們這兒一群可都等着您老人家開口呢,也別讓咱們姐妹太失望吧。”楊靜補充着,嘴角的笑容藏在閃耀交錯的包廂燈光裏,妖嬈妩媚。
“晶晶,幫我點一首《到不了》吧。”夏曉禾悠悠的站起身,然後晃了晃坐的有些發僵的脖子。她不打算解釋,也不打算回答,因為傳聞終究是傳聞,總有一天會消失無蹤,與其費盡口舌與別人争辯,倒不如早點結束活動回去溫習功課。
曾一頓有人盛傳D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冰山才女因為一首歌愛上了國際商學院的才子趙嘉俊,而這座冰山就是夏曉禾,這首歌是《到不了》。《到不了》是夏曉禾心中最長情的一首,每次有人唱,她都聽得格外動情。她忘不了五年前有人在下着雨的黃昏和她并肩聽着這首歌,看着被大雨包圍的城市,還有濃的仿佛現在都還品出味道的姜湯。他宛若湖水般澄澈的雙眼帶着陽光細膩的溫暖,那麽自信且認真的告訴她,世界上沒有愛情抵達不了的地方。即使時間過了,人變了,只要他們都還在,就一定能找得到彼此。他霸道的闖進她的生活,在她原本平靜的心湖投入了一塊大石,多年之後還漣漪翩翩。如今物是人非,當時年少懵懂的感情本該平凡無奇,感同身受的人則久久無法釋懷。
如果說忘,是不是太過絕情,如果說她全部都記得,那個人又為什麽要言而無信。
此時呢?他在過怎樣的生活,是否也如她這般常常念起他的點點滴滴。如果相識是為了相知,相知又注定會分離,那為什麽還要彼此遇見?上帝的玩笑總是層出不窮,她努力的說服自己不要介意,或許上帝會再垂憐她一次?也許他們還能再重新遇見彼此。
“曉禾,如果不是趙嘉俊,難道是陸司雨?”方心意無止境的八卦着,她壓低着嗓子和楊靜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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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陸司雨可比趙嘉俊值錢,起碼論深情,趙嘉俊已經輸了。”楊靜一陣見血,然後目不轉睛的盯着雙手緊握麥克的夏曉禾,她倉皇脫逃的目光中匿出一滴淚,盡管別人沒瞧見,楊靜竟有些懂了。
左杉拎着可樂走到沙發邊,她長腿一伸,搭在前方的實木桌上,笑嘻嘻的聽着楊靜和方心意的你一言我一語,“你們這都是渾猜!要我說……”左杉故弄玄虛的停在一處,不再繼續。
“看來我們左姑娘是知道些內情?”楊靜輕笑,眉梢挑的老高,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
“那就沒有。就是對陸司雨同學多少有點內/幕消息。想知道吧?早飯兩個包子一碗米粥,再加一個茶葉蛋!”左杉欠扁的朝楊靜眨眨眼。
“哼!我就知道你葫蘆裏沒賣什麽好藥。不就是區區一頓早飯嘛,姐姐我請了,你要是真有內部消息,姐姐我再追加你一頓午飯。說吧,什麽內/幕?”楊靜算是高幹子弟,父親是C市軍區的領導幹部,母親也在政府教育機關擔任要職,但是楊靜為人很是低調,性格上多少強硬,心裏卻極為和善。她平時對寝室裏大大小小的人和事都很關照,尤其對王媛麗最好,平時看她舍不得吃穿,總是找着理由請她吃飯。左杉知道她不在乎一頓飯,硬是故意的耍無賴,看她應了又覺得無趣說,“陸同學和曉禾總一起去圖書館,曉禾的書好多都是他幫着還,所有曉禾考試的日子,考試科目,她的車票等等陸同學全部一并承擔,你說為什麽?”
“因為喜歡呗。”方心意聽得聚精會神,夏曉禾已經不唱了,換了王媛麗繼續重溫經典。
“不是喜歡。是我記性不好。”夏曉禾走到左杉旁邊坐下來。
“借口!你是記憶力衰退,但是憑什麽勞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為你操心這些?說你是木頭你不信,想必陸同學也為此很費心呢。”左杉貧氣的接了一句。
“快到時間了吧,準備走吧。別胡扯了,左杉!”夏曉禾不生氣,只是看着她們一點點的推測自己有些不舒服,就像是被人一層層的褪去衣服看個透徹。這個年代,每個人的心裏都有秘密,夏曉禾的秘密從來不曾瞞過司雨,只是從沒想過自己的小心思還要連累他也一并被推測。
“诶喲,還不願意承認了?算了,我說直白點吧,那天我見到陸同學了,我們可是同一個社團的,我問他是不是喜歡你,你猜怎麽着?”
“快說,左杉!再給我繞彎子,小心我讓你回不去寝室!”方心意着急的盯着左杉看,就連高晶晶都一并湊過來聽左杉的話。
“左杉!別說了。”夏曉禾忽的提高了聲音,搞得明明在唱歌的王媛麗都停了下來,整個包廂安靜的只餘下音樂在響。此時的歌正好轉到《回到過去》……
“一盞舊舊黃黃的燈,時間在旁悶不吭聲,寂寞下手毫無分寸,不懂得輕重之分……”
每張臉都是錯愕的表情,或許誰都沒想到平時溫和的夏曉禾會一反常态的變了臉。倏爾提高的聲音像是壓抑許久的低吼,那止住的動作感覺不到時間的摩擦。最後還是楊靜緩和了氣氛,“曉禾,大家也都是好奇你的事而已,最後我們不是也沒聽到麽,你別不開心,大不了我們以後不說你和陸司雨了?”楊靜站起身走到夏曉禾身邊,她輕巧的拉起她的手,又拍拍她的肩膀。
“曉禾……我就,我就那麽一問,陸司雨什麽都沒說啊。你別生氣啊。”尴尬的氣氛讓左杉的臉紅了大半邊,她扭捏的站起來,歉意的望着夏曉禾。
“沒事。就,我就是着急回去看書。”夏曉禾支吾着。
“那,曉禾沒生氣,我們也該撤了啊,姐妹們,回寝室還有一堆資料複習呢。”楊靜是第一個拿起衣服的,比起左杉的苦肉計,楊靜很清楚夏曉禾心裏所想,她的目光太容易出賣她的心,她眼角強忍住的眼淚或許根本沒有一丁半點是因為陸司雨,她的心裏或許也有一個永遠不能觸碰的角落,就如她對蘇哲。
“曉禾,人就這麽一輩子,不長不短的,你何苦非為難自己?這大好的時光……”C市的冬天是寒冷的,走在路上能聽到靴子踩過白雪發出的吱吱聲。左杉幾人大都來自南方,怕冷的厲害,只能四人擠了一輛出租車回學校,楊靜堅持留下來和夏曉禾壓馬路,其他人也都識相的不再湊合。
“我剛剛是不是有點吓人?”夏曉禾尋思了半分鐘才緩緩說出口。
楊靜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裏,若無其事的看着滿面愁容的夏曉禾,“你才知道啊,你沒看到左杉剛才的那副可憐樣,你再生氣,估計她就哭了。她那個人嘴上不饒人,可是最受不了別人對她發脾氣的。”夏曉禾回頭看,兩人的身後是一排排長長的腳印……
…… ……
“喂!小飯盒,你怎麽走那麽慢。到底要不要去書店?”
“一起走。等下我。”
“誰要等你,那麽遲鈍。”
…… ……
曉禾分明記得,那個走在她前面的少年冷的端着肩膀,嘴上說着不等她卻故意放慢了腳步,那年的冬天也是這般冷……
“楊靜,我們是不是都變了?”
“人都要長大麽,變了,沒什麽不好。”
楊靜停下腳步,專注的看着問她問題的夏曉禾,繼而又緩緩道,“曉禾,值得珍惜的人一直都不會覺得你改變,就算變了,你還是你。不過,時間是不會等我們,如果你不往前看,就要一直站在原地。沒人會等你。往往你最信賴的人會第一個抛棄你。”楊靜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夏曉禾怔怔的看她,那被路燈拉長的身影顯得冷落疏離。
“道理總是這樣,只是,許多事都不那麽容易。”
“在你心裏的人一定很好吧,曉禾?他可真幸運,遇到了一個曠世木頭。”被說穿心事的曉禾也不慌,她低頭輕輕的踢着路上的石子。
“其實我并不懂他,也不懂我自己。當初不能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天天見面,如今可以在一起了他卻離開了我。”曉禾眼圈通紅,“如果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當初再勇敢一點該有多好。”
“曉禾……”楊靜的聲音淹沒在空曠的夜裏,風穿過街道,滑進夏曉禾心裏,那寒冷的空氣充斥着記憶的溫暖。回憶就是如此這般的喜歡戲弄人,越是沉迷,越是寒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