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困境
自打他有記憶開始,父親的形象就是高大、溫暖的。在他的世界裏,雖然缺失母親的角色,但是韓衛國給他的寵愛遠遠彌補了它。現在,那個給予他溫暖的父親就躺在病房裏,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跑到走廊盡頭處的安全樓梯,韓承煜瞥見正在大口吸煙的白士信。他沒有心情理會他,只想拼命跑到樓下,離開醫院,去某個地方一個人安靜地呆上一天。
“小煜。”韓承煜剛準備下樓,白士信就叫住了他。
“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韓承煜沒有回頭。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爸爸為什麽突然倒下了?”白士信掐滅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韓承煜一怔,清醒了過來。
兩人來到醫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坐在靠窗的位子。韓承煜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一言不發地看着窗外。白士信顯然也沒有什麽食欲,于是就随意點了幾個小菜和兩碗米飯。
韓承煜看着眼前正冒着熱氣的飯菜無動于衷。
“多少還是要吃一點,長時間不吃東西的話你也要垮了。你爸爸是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的。”
“嗯。”韓承煜覺得也有些道理。現在家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不能讓自己也倒下去。他慢吞吞地扒了幾口飯,在夾菜的時候無意間瞟了眼對面的白士信。對方顯得有些疲憊,嘴唇上方冒着青黑色的胡茬,似乎是幾天都沒有刮過胡須了。
在韓承煜的記憶裏,白士信在各方面都很講究,對生活品質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現在他的樣子很不尋常,如果不是特別麻煩的事情,他絕不會露出一絲一毫的疲憊。想到這裏,韓承煜心下一凜,猜測到韓衛國的突然倒下肯定是由于發生了嚴重的情況。
“局裏出問題了。”白士信的聲音有些沙啞。
韓承煜吃飯的動作一滞,心說果然是工作上的問題。
“衛國因為收受賄賂,被撤職了。”
“不可能!我爸怎麽可能收受賄賂?”韓承煜十分驚訝。他知道,韓衛國雖然算不上什麽剛正不阿,但絕不會接受別人大額的賄賂。
“前幾年,有幾個私立學校剛建立,那幾個創建人通過關系找到了衛國,他們塞給了衛國一些錢。衛國一開始無論如何也不準備收下,可是那幾個卻死纏爛打。後來考慮到這裏面有朋友的關系,所以也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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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什麽也不知道?”韓承煜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事。
白士信并沒有接下韓承煜的問題,繼續說:“現在上頭查得緊,我在省裏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鬧得人人自危的局勢。不過很明顯,衛國的事情是有人揭發的,而且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是他接受了那幾個學校創辦人的錢是事實,想要辯白是不可能的。”
韓承煜聽得雲裏霧裏,他還尚未踏進社會,不了解官場上的險惡。他剛想說些什麽,就被白士信打斷。
“小煜,麻煩的事情還不止這些。接下來我要說的內容,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韓承煜覺得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比韓衛國倒下更糟糕的了。
“衛國全部的財産,以及房産,都被凍結了,你不能再回家住了。”
“什麽?”韓承煜臉色愈加發白。財産和房産被凍結,這就意味着他爸爸今後什麽都沒有了。如果他有一天醒過來了,那麽他們住在哪兒呢?昂貴的住院費怎麽辦?韓衛國絕不是大富翁,但是在政府裏當官,平時小打小鬧,總是能撈到些好處的,所以生活環境就相對寬裕。從小被韓衛國寵着的韓承煜根本沒有算計過錢,現在面對家裏一分錢不剩的狀況,他立刻慌亂起來。
他為韓衛國不值。兢兢業業工作,最終卻落得被撤職、資産充公的下場。同時更多的是憤怒,到底是誰在這當口揭發了他爸爸的“陳年往事”?韓承煜憤怒,他也只能憤怒,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他沒有能力做“報仇”之類的事情。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爸爸能醒過來。醒過來就好了,只要人還在,就足夠了。
白士信沒有再說什麽,他明白韓承煜的一聲“什麽”并不是代表沒有聽清楚他剛才說的話,只是由于過度驚訝而不由自主發出聲音罷了。白士信起身繞過韓承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韓承煜低着頭,手裏拿着筷子。白士信見狀,輕聲嘆了口氣,走到服務臺結了賬,徑直離開了。
小餐館的衛生環境并不理想。幾只小飛蟲在飯菜上盤旋了一會兒,最終落在盤子邊緣。白士信走後,韓承煜開始發愣。過了十幾分鐘,他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夾起被蟲子侵犯過的蔬菜塞進嘴裏,不過雙眼依舊沒有焦距,這使得他吃飯的樣子像一個生鏽的機器。
機械地咽了幾口,他忽然大哭了起來。打從有了三觀之後,他就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丢過人。現在不知道是怎麽了,也就一瞬間,心酸、迷茫、恐懼一股腦湧進他的意識,并完全控制了他的行動。
韓承煜放下碗筷,失了神似的走回醫院。過馬路的時候險些被一輛紅色夏利出租車撞上,司機搖下車窗大聲叫罵,見這小少年絲毫不理會,只自顧自往前走,便自覺沒趣,索性搖上車窗踩下油門,一溜煙走了。
醫院裏慘白的顏色開始讓韓承煜感到慌張,所以他在醫院大樓裏行進的速度極慢。走到他爸爸所在的樓層,韓承煜看見白士信正在收費處交錢,而且還和醫生說着什麽,表情認真,估計和工作時沒什麽區別。
韓承煜沒有再往前走。他停下腳步,後背靠在雪白的牆壁上。在看見白士信交錢的瞬間,他是有些感動的。雖然他平時不太喜歡白士信,總覺得他金框眼鏡下的眼睛深不可測,嚴肅裏又混雜着些狡詐。可是現在他卻對白士信讨厭不起來了。
人走茶涼,他爸爸的官位沒了,還是被調查撤職的,誰會在人人自危的敏感時段裏好心探望這落馬局長?想盡辦法撇清關系還來不及呢。
正想着,手機響了起來。翻開手機一看,竟然是白士信發來的信息。
“小煜,你爸爸在醫院裏花費的所有費用都由我來出,你不用擔心。照顧好自己,否則他醒來之後會傷心。”
看着簡單的兩句話,韓承煜鼻子一酸。如果我不照顧好自己,那麽是不是能讓爸爸早一點醒過來呢?
韓承煜大一學年的暑假就是在醫院和住處之間來回奔波中度過的。白士信本想另給他在醫院附近租一套居民房,可是他卻拒絕了。打從心底裏說,韓承煜還是和白士信有些距離感的。他最先想到的是向金騰尋求幫助,可以暫時和金騰住在一起。但是拿起手機的瞬間他又放棄了這個想法。金騰已經幫助他夠多的了,現在好不容易放暑假了,怎麽能再麻煩他呢?
随後他又想了幾個辦法,不過總是覺得不妥。這樣一來二去,韓承煜選擇了一中的學校宿舍。他在一中時雖然沒有住過校,但是和宿管老師很熟悉,所以就向宿管老師遞交了申請條。之後兩天,就得到了批準。暑假裏的一中幾乎沒有人,這個時候留下來的一般都是高三的學生,因為他們需要上補習班。所以,韓承煜所在的宿舍樓幾乎是空無一人的。不過他也無心思考這些凄涼的因素,畢竟家裏出現了特殊情況,如果不住在一中宿舍,他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每天早上,韓承煜不等天亮就起床,在街上随意吃些便宜的早餐後就走到醫院去。白士信白天上班,晚上一下班也立刻趕到醫院,天天如此。韓承煜認為他一邊上班一邊照顧爸爸太吃力了,于是就勸他不必每天都來。白士信沒說什麽,依然每天來醫院。
開學前幾天,韓承煜委托室友幫他去教務處報了到。他看着□□上室友發來的課程表,眉頭緊皺在一起——大二的課業更為繁重,幾乎每天都是滿課,哪裏還有可能去請假,照顧躺在醫院裏的爸爸?想到這裏,他甚至在一瞬間冒出了退學的想法。
不過這個想法在下一瞬間就被徹底打消了。他想起韓衛國對他的期望,如果就此退學,爸爸醒了之後會不會難過?
走出樓梯,韓承煜看見在白士信。白士信正背對着他,站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
“白……”韓承煜剛想問好,卻發現對方正在打電話,面色凝重。
他轉過身,向病房的方向走去。走出幾步遠之後,他聽見了白士信的聲音。
“是,衛國還是沒醒。”
“您說的沒錯,我的确是有能力擺平那些揭發衛國的人,也能讓衛國暫時不被免職,不過……”
白士信的聲音不大,但他的聲音卻仿佛霹靂一般刺向韓承煜的耳膜。韓承煜不由停下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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