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後，請叫我簡銳吧
“簡銳，你不會想告訴我，你今天很好，一點事都沒有吧？”方漸晴一邊用咖啡機做咖啡，一邊問簡銳。
“你還記得，那條皇後吊墜嗎？”簡銳自顧自地說，“那天，我看到她畫的手稿簡直驚呆了。我的手稿從未對外公開，就連你和秦異都沒有見過。但是她竟然站在我作品的仿制品面前，畫出了和我幾乎一模一樣的畫稿。我當時只想抓住她，不過我沒想到，我真的也這麽做了。”
“你說誰？你說的是周曉一！”方漸晴的神色似乎比簡銳更加驚訝，她把咖啡端到簡銳面前，“據我所知，周曉一不是美術生，她去小麟的畫室，也只有勉強可以當助教的資質。她竟然能和你畫出一樣的設計畫稿？”畢竟拿一個已經功成名就的設計師，和一個沒有正規資質的美術愛好者相比，實在是一件侮辱設計師的事情。
“不止如此，她一眼便看出了皇後吊墜的真谛，并不是高貴，而是孤獨。”手裏捧着熱咖啡的簡銳似乎恢複了一些鎮定。
“看來，你對周曉一很有好感，她或許是你的知己。”方漸晴舒展開眉頭，淺淺的笑着，她原本以為簡銳和周曉一之間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原來只是志趣相投。
“你可以告訴我多一點關于她的事情嗎？為什麽秦勉會去保護她？”簡銳想了一會兒，還是問了方漸晴。
“關于一一，其實，我只知道她在小麟學習的畫室做兼職，在太京讀大學本科，聽說好像是學文學的。至于重案組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想或許一一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實情，你最好還是直接問秦勉吧。”方漸晴又仔細看了看簡銳，“簡銳，你如果真的對周曉一有興趣的話，不如試着和她做一做朋友。我能感覺到，她和你一樣孤獨。”
“我？可以嗎？”簡銳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麽不可以？”方漸晴看了看簡銳手裏的咖啡杯。
簡銳很喜歡喝咖啡，但是，他今天一口也沒有喝，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據了他的心。
方漸晴拍了拍簡銳的肩膀。
“太陽要下山了，回去吧。”
當天晚上，簡銳失眠了。簡銳經常失眠，但是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是為什麽失眠的。因為，只要他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會浮現出那雙清透的眸子，她的眼，她的臉，她的身影，根本無法從記憶中抹去。
簡銳已經知道周曉一就讀的學校，和她所兼職的畫室，只是一直沒有理由和勇氣同她做真正的普通朋友。簡銳沒想到的是，給他這個機會和借口的人，竟然是秦勉。
秦勉在辦公室坐了一上午以後，還是給簡銳打了電話，約他到一家咖啡館見面。秦勉所負責案件，已經整整半年沒有突破口了，警方用盡了幾乎可調動的一切資源，卻還是一無所獲。上級近日指示秦勉，可以借助□□力量尋找線索。畢竟這個案子牽扯甚廣，不僅牽扯殺人命案，而且與□□幫派紛争有關。為了将案子的影響範圍縮小，秦勉被勒令務必在三個月以內破案。
因此，無論秦勉此時多麽不想通過簡銳，獲取□□消息，他也必須盡力一試。一來，為了完成上級領導的任務，和自己作為警察的義務。二來，也是為了查清楚盤旋在周曉一背後的黑暗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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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事？”簡銳坐在面色愁苦的秦勉面前，眼角微微上挑。秦勉點了簡銳最喜歡的美式咖啡和馬卡龍，又罕見地只約了他一個人。簡銳早已經猜到秦勉有事求他，而且不是小事。
“二哥，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幫忙的。你先別忙着拒絕，聽我把事情說完。”秦勉咽了一口口水，不好意思地望着簡銳。
“和我大哥有關？和簡家有關？”簡銳皺着眉，他最不喜歡的事，不是別的，正是家族的事情。簡家是全市，乃至全國的名門望族之一，不僅坐擁地産集團，傳媒企業，高科技技術生産鏈，而且更兼有黑白兩道的深厚背景，其名下的産業遍布全球。
簡銳是簡家的直系血脈，他的親生大哥簡科，正是簡家這一代的主事者，負責處理簡家和其他家族、企業、政府，以及個人和組織之間的關系。秦勉如果想得到最有價值、最新鮮的□□方面的情報，最直接和簡單的方法，就是找簡科幫忙，換句話來說，是找簡銳幫忙。但簡銳，一向對家族事務漠不關心，他不喜歡黨派的權力紛争，也不喜歡商場上的明争暗鬥，更不喜歡在官場上的陰奉陽違。
秦勉很清楚，他求助于簡銳，只是一種無奈的困獸之鬥，但他必須去嘗試。
“是的。現在警方能調查的都已經調查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才會想通過二哥的關系來尋找線索。我知道，你不願意和簡家扯上什麽關系。但這次的案子關系重大，如果處理不慎，整個城市都可能陷入連環殺人案的恐慌之中。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簡銳抿了一口咖啡。
“而且，這個案子，和周曉一有關。”秦勉的臉色變了一下，“其中一個連環殺手，一直以來都在用一一的個人信息。這也是為什麽，你會在展覽上看到我保護一一的原因。我們原本，是懷疑過她的。”
簡銳的手一抖，咖啡差一點灑在桌子上，
“你說什麽？你們懷疑周曉一？”
“當然，現在一一已經完全排除嫌疑了。因為在我們跟蹤一一的時候，又發生了兩起殺人事件。一一和這些□□紛争一點關系也沒有，她的個人信息只是被□□的人複制和利用了。一一，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孩子，別說殺人，她連傷害別人的事情都沒怎麽做過。”秦勉的心一軟。簡銳完全相信秦勉的話，畢竟刑偵出身的秦勉曾經跟了周曉一兩個月的時間。
“周曉一會不會有危險？”簡銳放下手裏的咖啡，身子靠在沙發上。
“不确定。但是警方已經把警力從她周圍撤走了，一旦發生什麽危險，一一自己很難應對。”秦勉看了一眼簡銳，“二哥，你幫幫我，也幫幫一一吧。”
簡銳沒有說話，只是拿起快空了的咖啡杯，快靠近嘴邊時又輕輕放下。
“二哥，其實一一以前是學美術的。”簡銳的手頓了一下，秦勉繼續說，“一一上小學的時候家境很好，所以她一直在學畫畫，想考美校。初中的時候，她父母在一次車禍中去世了，她從此沒有了依靠，一直靠資助上學，沒有多餘的錢再接受正規的藝術教育。”
“二哥，其實一一不是天生失聰的，她以前是聽得見的。”
秦勉的話讓簡銳一時間無法開口，他一直都感到周曉一的身上有一種孤寂的美感，讓人心疼又令人疏離。沒有親人的世界，沒有聲音的世界，讓周曉一成為了一塊既堅硬又易碎的玻璃。
“二哥，我下午約了一一吃飯，我們一起吧。也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請求。”秦勉叫了服務員結單。
“好。”簡銳的“好”字讓秦勉喜出望外，這代表簡科的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
于是下午四點半，穿着一身運動服的秦勉，和穿白襯衣、牛仔褲的簡銳一同站在周曉一學院的門口等她下課。來來往往的學生看到兩個身材高大，一俊朗、一英武的男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以前我來一個人來的時候，怎麽不見這麽多人歡迎，看來還是二哥你這樣的花美男更招人喜歡。”簡銳面色一囧，顯得更加可愛。走過他們身邊的幾個小女生指指點點地說，
“哇，那個帥哥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看呢，面色冷冷的，又帥又酷。”
“他們是來找誰的啊？好幸福啊。”
叽叽喳喳的議論聲讓簡銳心煩意亂，他一向不喜歡被人這樣指手畫腳。
“秦勉，你接完周曉一，直接到對面的意大利餐廳找我。”簡銳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學校。
“小秦警官。”周曉一看到秦勉，一字一頓地說。
“一一，我帶你去吃好吃的，今天我可帶了一個大財神。去了你就知道了。”秦勉微笑，周曉一當下一愣，沒有想到秦勉說的人竟是簡銳。在她的印象裏，簡銳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族公子，驕傲而冷漠，認真而嚴肅。
這位公子此時正坐在餐廳的一角，雙手拿着菜單，端坐在高腳椅子上，雙腿微微重疊。
落日的餘晖映在簡銳精致的臉上。在見到簡銳以前，周曉一從不曾相信世界上，有這樣一張完美的面容。而簡銳，也擁有着周曉一所羨慕的一切，殷實的家境，紳士的修養，驚人的藝術天份，良好的教育背景，當然，還有健全的身體。
周曉一的腳步突然頓住了，她害怕簡銳。面對簡銳，她感到極度地自卑。簡銳忽然擡起頭，朝周曉一笑了一下。這樣的一個笑容，又讓周曉一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既遙遠又親切的男人。
“簡，先生。”周曉一朝簡銳點了點頭，被秦勉拍了拍肩膀，坐在了簡銳的對面。
“二哥對這裏熟，他負責點菜，我們負責吃。一一，你喜歡什麽，讓二哥幫你加。”秦勉不客氣地選擇蹭簡銳一頓飯，誰讓簡銳不差錢。周曉一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簡銳知道，周曉一是不會向自己提出要求的。
菜剛上了三分之一，秦勉的電話響了，公務急召，秦勉只得無奈地中途離開。周曉一低着頭，不敢再望住簡銳，想來這頓飯定是無比地尴尬。簡銳一邊優雅地用刀叉切開牛排，一邊看着拘謹的周曉一，然後他悄悄讓服務生多添了幾道菜。
周曉一看到新上的菜，心中有些驚訝，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暗示，為什麽簡銳會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麽呢？周曉一擡頭對上簡銳清澄的眸子。
“我想你既然不愛吃甜食，那麽應該會喜歡鹹一點的食物。”
周曉一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想問，那天在展覽上，那條皇後吊墜？”簡銳終于開口問周曉一。
“我，很喜歡。像是，關在金鳥籠裏的金絲雀，無論得到什麽，都始終飛不出去封閉的城牆。”周曉一低着頭，喝了一口椰子汁。簡銳想，他自己就是那只金絲雀，世人以為他是一位尊貴的王子，事實上，他根本逃不出家族的城堡，這個家庭，把他的自由禁锢得死死的，他只能選擇做一位王子，但從來沒有人考慮過，他是否有做一個流浪漢的權利。簡銳的眼眶又因為這樣一句簡單的話，有些微微的濕潤了。
簡銳的叉子挖向抹茶蛋糕的時候，遇到了周曉一的叉子。
“簡先生，你很，難過嗎？”周曉一收回自己的叉子，目不轉睛地看着簡銳。
“因為，我就是那只金絲雀。我不該難過嗎？”簡銳嘆了一口氣，微微閉上了雙眼。
“我曾經以為，你這樣的人，是沒有煩惱的。原來，無論貧富貴賤，我們都是一樣的。”周曉一把抹茶蛋糕推向簡銳，“我已經不難過了，謝謝你。我早應該明白，能做出那樣一條皇後吊墜的人，怎麽可能有真正的快樂。”周曉一說這句話的時候，異常地流利，讓簡銳一怔。在周曉一看來，此時此刻，她和簡銳的地位已經平等了，她羨慕幸福的人，也在幸福面前感到自慚形穢，但當她發現，這個驕傲冷漠的男人竟然比她還要孤獨和悲傷的時候，她已經不再自卑。
“是，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你失去了父親和母親，我又何嘗有一天擁有過他們。你失去了自然世界裏的聲音，而我呢，每一天都有無數污言穢語進入我的耳朵，他們折磨得我徹夜難眠。如果聽不到，豈非更好受一點？”簡銳抿了一口抹茶蛋糕，回想着無數個寝食難安的夜晚。一個光環如此的男人，怎麽可能不招惹來他人的嫉妒，無論是家族內部，還是社會外部。
“簡先生，你何必在乎，那些不懂你的人，給你帶來的麻煩呢？”周曉一慢慢的說，每一個字似乎說進了簡銳的心裏。簡銳再擡起頭看周曉一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女孩子遠比他想象中更堅強。
“我們回去吧。”簡銳放下手裏的叉子，看向周曉一。周曉一又像來的時候一樣腼腆的笑着，低下了頭。
簡銳送周曉一回到宿舍，所幸這時候時間不早了，也沒有什麽人逗留在宿舍附近，免了應對閑言碎語的麻煩。一路上，簡銳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靜靜地陪在周曉一的身邊，似乎想像她一樣體驗一下失去聽力的感覺。
“簡先生，再見。”周曉一轉過頭向簡銳道別，燦若星子的眼眸在黑夜裏閃着熠熠的光。
“以後，請叫我簡銳吧。”
簡銳沒有借口約周曉一出來，但他想見到周曉一。看到她，似乎在無聊的生活中看到了一絲生趣，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看到了一縷陽光。所以每周的周末，簡銳都會偷偷跟着周曉一到她工作的畫室。這一跟，就是一個月，他早已把秦勉托付他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事實上，簡銳發現，周曉一是一個單純、善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而且極具有藝術天份。她信手拈來的一幅作品，竟然都可以給簡銳極大的創作靈感。簡銳為此感到可惜，從而更萌生了為周曉一創作一系列屬于她的作品的想法。簡銳把自己的靈感都記錄下來，然後在家閉關了半個多月，終于畫出了讓他自己滿意的畫稿，他興致勃勃地找到方漸晴給他提修改意見。
“我說怎麽這麽久都不見你，原來你又藏起來去搞創作去了。咦，你不是一向看不上我們做室內裝幀，怎麽這次卻做了起來？而且，你居然抛棄了昂貴的用料，這不符合你的性子。簡銳，你是不是做設計的時候，一直想着周曉一？”方漸晴舉起一張畫稿，嘆了一口氣，“一個秦勉已經讓我和秦異頭疼了。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秦勉的建議？”
簡銳一怔，沒有反應過來方漸晴的意思。
“你是不是早已經忘了秦勉上個月找你，是為什麽了？”方漸晴無奈，把畫稿放在桌子上。
“你知道，和簡家有關的事，我一向記性很差。”簡銳冷着臉說。
“你若是可以不管周曉一，那麽你大可忘記秦勉拜托你的事情。”方漸晴皺了一下眉頭，“事實上，我和秦異得知了一部分案情以後，我們希望，無論是你還是秦勉，都不要和這件事再扯上幹系。被卷進了□□幫派争鬥倒是次要的，若是真的動了情，那誰也沒有辦法了。”
“周曉一真的很危險嗎？”簡銳皺着眉，方漸晴和秦異的話，他不得不聽。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她并不安全。你再好好想想這件事吧。”方漸晴又拿起畫稿，“不過，你的設計這次能趨向平民化，也得感謝周曉一。”
簡銳設計了一系列的玻璃系室內裝飾擺件，當然也不只是室內裝飾擺件，這些精巧的設計完全可以實現縮小十倍以後，再做成首飾的構想。雖然是玻璃系的設計，但這些作品的主體材質是記憶金屬，上面會再淋一層銀色的鉻。所以方漸晴才會說，簡銳這次的用料平價，不像以往至少要用上等的金。
這一系列的作品，全部都是人像。但是這些人像，都有着不同的生理缺陷，有的人像失去了眼睛，簡銳便用玻璃做填充的眼珠；有的人像失去了耳朵，簡銳便用玻璃做成新的耳朵；有的人像失去了一條小腿，簡銳便用玻璃做出一條更美的小腿；有的人像失去了一只手，簡銳便用玻璃做出一只更優美的手；……這樣的人像，簡銳一共做了四十八個，幾乎涵蓋了所有人體缺陷的可能，每一個都擁有不同的姿勢。
這些人像都有一張相同的臉，和周曉一一樣美麗而精致的面容。雖然不是周曉一，但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相似。方漸晴當然也不例外，在看到這些殘缺的人體時，方漸晴已經猜到了簡銳的心意。
“簡銳，我沒有什麽意見給你的設計；但是，如果還來得及，不要陷進□□的争鬥裏。秦勉是警察，沒有辦法。但你不是，你是一個幹淨的設計師。我擔心你們很難全身而退。”方漸晴想起秦異對秦勉說的話。
“如果可能，盡量避免和簡科接觸，他能在簡家坐到今天的位置，足以說明這個人不簡單。”
簡銳像以前一樣，跟着周曉一到畫室，想把自己的設計帶給她看。然而，就在這時，簡銳忽然發現，有一個穿着詭異，分不清男女的人，也在注視着周曉一。他戴着棒球帽，全身被包裹在一件潮濕的風衣中，穿一雙黑色的破舊球鞋，看不出品牌，但應該不是大牌子，否則以簡銳的眼力，是可以分辨出來的。原本，簡銳想跟上去看得更清楚。可惜畫室正值課間休息，一群孩子像被趕的鴨子一樣，瘋跑出來，沖散了神秘人的蹤跡。簡銳意識到，周曉一并不安全。于是他打了一個電話給秦勉。
“二哥，有急事？”秦勉在電話裏聽到簡銳語氣嚴肅，于是連忙從警局趕到簡銳家裏。簡銳把一張畫稿遞給秦勉。
“這個人，跟蹤周曉一，我找周曉一讨論設計方案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我還沒告訴她這件事，我想，她可能真的不安全。所以你提出的建議，我考慮接受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秦勉聽完簡銳的話，心七上八下地翻了個來回。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秦勉，我要知道全部，你知道的事情。否則，我沒有辦法幫助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