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蕭駱北率軍回朝之日, 一幹朝臣都列隊相迎,慶祝聖上西域大捷,左相陶臻也攜着陶煜來接駕。慕晚舟從辇車中靜靜望出去, 一眼便望見陶臻鐵青的臉,擡起來行禮的手也在微微發顫。
他身邊, 是一臉喜悅的陶煜。與他父親不同,陶煜期待見到慕晚舟已經多日。此前,他得知慕晚舟随着蕭駱北去了西域,日日夜夜擔心不已, 生怕他遇到什麽意外。而今, 見他平安歸來,他心裏不知道多高興,微微翹首往辇車裏望,只盼能見到自己心心念的人兒一眼。
蕭駱北只瞥一眼,便看到了陶煜那副雀躍不已的樣子,心裏頓時一陣煩悶, 一把捏住身邊慕晚舟的手, 在他耳邊低語道:
“你的那位子期,專程來接你了。”
慕晚舟愣了愣, 瞄他一眼笑道:“聖上醋意這樣大?”
蕭駱北一滞, 嗤笑道:“他配嗎?朕只是在想, 在朝堂上,朕對左相得唱個黑臉,震懾一番。而你不如去跟陶煜跟前旁敲側擊一番, 将朕對左相的想法向他點撥一二。”
慕晚舟想了想:“聖上言之有理,那臣改日約他會面便是。”
邊說邊眼波流動,移到車外的陶煜臉上, 與他四目相對,淡淡的笑了一笑。陶煜沒有想到慕晚舟會專注自己,一時之間開心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趕緊也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以示回應。
雖然不自然,卻情真意切,毫無保留。
·
蕭駱北回朝之後,犒賞各位西域之戰有功之臣,又順帶嘉獎留守京城的官員們,以示慶祝。他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下,雙目銳光往下一掃,精确的定在陶臻臉上。
“左相大人留守京中,”蕭駱北厲聲開口道,“盡心盡力打理一切,功不可沒,朕才能心無旁骛的誅殺逆賊,朕以為應當重賞。”
陶臻臉色白了一白,低聲道:“聖上,這是老臣分內之事。”
蕭駱北冷冷擺手道:“左相切莫謙讓。皇叔父在西域豢養私兵、意圖謀逆,背後必定有人協助,朕還要仰仗左相大人查清此事!朕必要揪出皇叔父的同黨,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陶臻嘴唇顫抖,身子微晃,險些昏倒。
蕭駱北毒蛇般的目光似乎要在他身子上戳出個洞來:“左相怎不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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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臻強作鎮定,嗫嚅答道:“老臣定不辱聖命……”
“嗯,”蕭駱北滿意的點點頭,“此事朕會讓慕大人協助左相進行,左相沒有意見吧?”
陶臻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地:“老臣……不敢……”
一旁的慕晚舟微微側目朝陶臻明豔一笑:“左相大人,晚舟定當鞠躬盡瘁、全力協助。”
陶臻滿頭冒汗,說不出話,但列隊後排的陶煜卻是心花怒放。他并不清楚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滿心只覺得如此一來,自己能夠更多的見到慕晚舟,整個心便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一個勁兒的蹦跳個不停。
連續幾個時辰的議事結束之後,慕晚舟正思忖着如何進行下一步,心不在焉的回到承掖殿,卻見一人立于窗前,正拿劍尖悉心的挑着格子紙窗的邊緣,正是多日不見的陸逐川。
“逐川,”見到他,慕晚舟不由心情明朗了些許,“你在做什麽?”
陸逐川頭也沒回:“你這窗戶的插銷有些壞了,我修一下。”
“讓宮人們做便好,”慕晚舟上前勸道,“不用你親自動手。”
陸逐川皺眉搖頭:“我順手安了個機關,這樣若是有人夜裏想開窗夜襲,便會被暗箭弄傷。”
“……”慕晚舟一時無言,心裏莫名的滋味翻湧。從前,他不知道陸逐川心意之時,只當這是親人般的照顧,但而今,他已經無意之間窺見了對方的情意,再回頭想起過去種種細節,只覺得從前的無數點點滴滴,皆是陸逐川最隐晦也是最真摯的表達。
例如,他每年一次不落的新年贈花。
例如,他時不時的一句暗藏關切的譏諷。
例如,他為了救自己丢下千軍萬馬深入黃土。
……
太多太多,多到無法數清。
慕晚舟心中正百轉千回,只聽得陸逐川淡淡開口道:
“陶臻的事,我已打探清楚。蕭翊事敗之後,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只是以新年為名,将相府上上下下重新修繕了一番。只是,你應當明白,這說明了什麽。”
“嗯。”慕晚舟點頭。陶臻必然已經将相府與臨安王府之間的密道處理幹淨,估計那些書信證據也一并毀掉了。
只是,縱然書信毀去,私鑄兵器的作坊也撤去,只要他慕晚舟想查,總會尋出些蛛絲馬跡來。
“還有一事,”陸逐川劍尖微微用力,将那個小小的暗箭機關準确無誤的嵌入窗戶插銷中,“他不知從何處得知,他兒子陶煜與你關系密切,不僅沒有責罰,反而鼓勵陶煜與你多多來往。”
“呵……”慕晚舟不禁笑出了聲,“看來他自知難辭其咎,想與我套近乎,之後東窗事發之時也好有人仰仗。”
陸逐川點頭:“即使是杯水車薪,他如今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慕晚舟思忖片刻:“既然如此,我又怎好拂他的美意?逐川,明日你率羽林軍去查抄臨安王府。”
“明白。”
慕晚舟頓了一頓,又道:“至于那王府書房中的密道……”
“我知道如何處理,你放心。”陸逐川淡淡打斷了他。
慕晚舟曉得他最清楚自己的想法,便不再多言。
“好了。”陸逐川将格子紙窗放下鎖好,“你看,從裏面開關窗戶,不會觸發機關。但若有人從外想要強行開窗,便會被暗箭刺中。”
慕晚舟探頭細細看了,抿嘴莞爾一笑:“逐川,你還是這樣手巧。記得以前在西域的時候,你也幫我在窗戶和門上安過這樣的機關,本是為了防那些別有用心的小人,結果整到的卻是他……”
他說到一半,卻突然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一般,話音戛然而止。
陸逐川眼中浮動點點波瀾,只“嗯”了一聲,黯然悄然染上了雙眸。
故去的四皇子蕭沉影,如今就像二人之間的禁忌。從前,慕晚舟或許還會有意無意之間提及一二,但如今,他知道,每說一字,都是在戳陸逐川的心。
兩人一時無言,氣氛有些尴尬又低落。此時,一道黑影悄悄落入院中,矯健的身影對着慕晚舟利索的單膝跪下:“慕大人。”
是孫劍,一如既往的身手利落,細細的三角眼裏泛着沉穩的光。
“何事?”慕晚舟轉頭問道,心裏暗自慶幸他的及時出現讓氣氛緩和了些許。
“您的信,是那位陶公子托屬下送來的。”孫劍恭恭敬敬遞上來一封散發着淡淡檀香味的信箋。
慕晚舟接過去,展開來一念,只見信上寫着:
“晚舟見信如晤,自打你前往西域,千難萬險,吾心中憂慮不堪。如今你平安歸來,可喜可賀,不知今晚可否一聚?吾苦思玲珑閣的三秋酒,不知你是否與我同心?子期。”
慕晚舟啞然失笑:“陶公子的邀約倒是來得快。”
陸逐川不冷不熱的發表評論:“今晚便想見你?看來對你是情根深種了。”
慕晚舟想了想:“查抄王府之前,我不會見他。”
說着進屋寫了回信,約陶煜在三日後在玲珑閣見,交給了孫劍,又對孫劍說:
“孫劍,你送完信,再命暗衛們去查一查,左相從前到底有何秘密。”
孫劍雖然不懂他的安排,但對于他的命令是從來不質疑的,領了命便速速退去。
孫劍剛剛離開,蕭駱北略帶嗔怒的聲音便從門口傳來:
“他這麽快便等不及要見你了?!”
慕晚舟起身相迎:“聖上……”
陸逐川見蕭駱北來到,面上如水般沉靜,往旁邊讓了一讓。
蕭駱北徑直上前來,妒火中燒的捏了慕晚舟的下巴吻了上去。慕晚舟被他壓着,節節後退,一直退到後方的書架上。他有些慌亂的反手去抓,卻什麽也沒抓住,反而将架上的書碰掉了一地,四散零落砸到地上。
“唔……”慕晚舟雖然想在陸逐川面前收斂些,但蠱蟲的影響還未全部消除,還是被他挑動得面色緋紅,渾身微微發抖。蕭駱北又捏了他手腕,死死按住他,直到品嘗了個夠,才想起旁邊有他人,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停下來。
回頭一看,陸逐川卻不在房中了。
“嗯?”蕭駱北略微有些疑惑,“逐川呢?方才不是還在的?”
慕晚舟微微喘息道:“他……去準備明日查抄臨安王府之事了。”
“嗯。”蕭駱北沒有深究,只是從前,他與慕晚舟的親密,只要不是床笫之事,陸逐川基本不會回避。但今日他居然默默退開,讓蕭駱北有一瞬的意外。
蕭駱北只當是偶然,并未多加介意,也沒有窺見慕晚舟眼中的一絲無奈。
“你跟陶煜三日後見?嗯?!”他心中還按捺不住醋意。近日來,他越來越介意慕晚舟與其他人的關系,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預料。方才在門外撞見孫劍知道了三日之約,他內心的醋壇子更是打翻了一地。
“嗯,”慕晚舟淡笑着捧住他臉,“明日查抄王府,左相必定坐立不安。臣之後再旁敲側擊一番,相信陶公子并非愚蠢之人,一定能将話向他父親大人帶到。”
蕭駱北懶懶注視他:“你可知道,你這廂打算去查抄皇叔父的王府,那廂李德田已經有所行動了?”
“哦?”
“他已經向朕自請去調查皇叔父私鑄兵器的兵器所地點,朕看他是想急着把陶臻拖下水。”
慕晚舟凝目,一字一字道:“他想得美。”
蕭駱北很少見他這般口氣,竟是被他那決絕憤然的樣子逗笑了,忍不住捏了捏他臉蛋道:
“晚舟,你……真是可愛……”
慕晚舟卻十分認真的輕輕抓住他衣領:“聖上打算如何應對?臣立刻讓逐川前去阻撓廠公,否則,讓他先拿到什麽證據的話,左相恐怕……”
蕭駱北滿不在乎的笑笑:“你放心,他絕對什麽也找不到,反倒會落入朕的掌心之中。”
“?”慕晚舟一臉疑惑,蕭駱北卻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他一把将慕晚舟攔腰抱起,往承掖殿深處走去。
“聖上……”慕晚舟臉一下便紅了,“這白日宣淫,恐怕不大好……”
“那又如何?”蕭駱北緊貼着他耳邊低聲嘆問,“還是說,你是在欲擒故縱?”
慕晚舟吟吟笑了,勾住他脖頸道:“嗯,是,阿北,你猜對了。自打你進門,我便……”
他湊到蕭駱北耳邊輕聲說了什麽,蕭駱北聽罷,頓時耳根緋紅,喉結滾動。
“你這浪貨……”他只覺得那股滾燙從耳根迅速蔓延,染遍了臉頰,又串遍了全身。
從前慕晚舟也不是沒說過放浪的話,但将他視為鳳月華的替身時聽來,卻是跟現在完全不同的感覺和心情。這份不同于以往的心跳、激昂與興奮,到底從何而來?
蕭駱北說不清這其間的變化到底為何,他只知道自己現在聽到那樣的話便頭暈目眩,心跳如鼓,絲毫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咬牙切齒的将同樣滿臉泛着薄紅的慕晚舟壓在了榻上。
·
次日,陸逐川率羽林軍查抄臨安王府,搜出臨安王無數貪污官銀的證據,一律充公,更将京城及王府內數百名鐵甲兵的令牌回收歸于皇帝。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賄賂之物,也一并記錄在案,事後再詳查牽扯其中的朝中官員。
傍晚時分,慕晚舟與左相陶臻親臨臨安王府,驗收查抄的結果。陶臻緊張的目睹着一箱箱物證從王府運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但又礙于慕晚舟在一旁,也只得強作鎮定。
慕晚舟瞄一眼他捏得發白、還在微微發抖的手指,關切的問道:
“左相大人身子不适?”
“老臣……無礙……”陶臻擡起衣袖,戰戰兢兢的抹了抹額角的汗珠,“只是這天氣有些悶熱……”
“悶熱?”慕晚舟十分體貼的扶住他,看了看天,“現在這時節還未開春,左相大人怎會覺得悶熱?定是中了風寒。要不要晚舟喚逐川來給您瞧瞧?”
陸逐川雖不通醫術,但內功深厚,把脈粗略看診一下是沒有問題的。
“不必了,多謝慕大人……”陶臻哪有心思看診,“查抄臨安王府是聖上交托于老臣的重任,老臣只是擔心有辱聖命……”
慕晚舟漆黑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左相大人不必憂心,大人乃朝廷棟梁,聖上信賴仰仗之人,該多些自信才是。”
“是,是……”陶臻結結巴巴,緊張的凝視着進進出出的羽林軍,焦躁不安。
最後,陸逐川親自從府中出來,見了慕晚舟和陶臻,冷冷上前,也不曾行禮,便開口朗聲道:
“慕大人,查抄的所有物證便在此處了。”
慕晚舟略一點頭:“可還有其他可疑發現?”
陸逐川果斷的答道:“沒有。”
慕晚舟明顯的感到,密道的事沒被發現,身邊的陶臻身子一軟,整個人松下來。
“嗯,”他很滿意的點點頭,側頭沖陶臻傾城一笑,“左相大人,今日我等也算盡心盡力,可以向聖上交代了。”
“是。”陶臻腳步漂浮,幾乎快要站不穩,見他笑得燦若春花,總算鎮定了幾分。
慕晚舟很熱心的扶着虛弱的他,一同乘車歸去,路上幾次關懷他的身體狀況。陶臻心情已經放松下來,倒是被他問得不好意思了。快到相府之時,慕晚舟向陶臻拱手一笑:
“左相大人,臨安王府搜查出的物資,晚舟自會先作整理,再給大人過目。大人以為如何?”
“老臣自然沒有異議,”陶臻答道,“辛苦慕大人了。”
他見慕晚舟尊重自己,絲毫沒有皇帝寵臣的那種招搖跋扈,不禁對他心生好感。再想到自己現下的處境,更想能多多與他結交。
只能後悔自己從前保守,見不得他與皇帝之間的斷袖之癖,多有疏遠。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慕晚舟又柔聲道:“臨安王此次謀逆,非同小可,聖上十分重視。以後,朝中萬事還要仰仗左相大人,晚舟還要多方勞苦大人了。”
“不敢……”陶臻嗫嚅着才吐出二字,馬車已經緩緩停下。慕晚舟掀起車簾看了看:
“大人,相府到了。”
“多謝慕大人相送。”陶臻向慕晚舟道別,還頗有幾分不安的下車去。
陶煜已在門口等待,見到父親歸來,連忙迎上來:“父親。”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是管不住的只管望向停在一旁的馬車。
慕晚舟掀起窗簾,朝陶煜微笑:“陶公子。”
“晚……慕大人,多謝、多謝相送家父。”陶煜一窺見他的音容笑貌,只覺得眼前一片璀璨,差點失言喊錯。
慕晚舟微微颔首,那了然于心的眼神似乎就在說:“改日見。”
他眼波溫柔,其間泛開的點點漣漪,如同夜空中最絢爛的星火,細細密密的撒在了陶煜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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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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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在逐漸覺醒中
然而會有用嗎hhhh感謝在2020-09-22 12:12:08~2020-09-23 13:41: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米頭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哈下章要更長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