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蕭駱北回憶起來,初次見面,慕晚舟便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愛意。他似乎為自己對鳳月華的深情十分觸動,甚至不介意做鳳月華的替身來安慰自己。當夜,二人便在空無一人的靈堂共度良宵。
後來想想,當時的情況真是不尋常到了極點:二人身旁的供桌上放着鳳月華的牌位,不遠處的地上還倒着個死透了的刺客屍體……
但蕭駱北覺得,正是因為這近乎詭異的不尋常,才凸顯出慕晚舟對自己的迷戀。一見鐘情的悸動一定如同火山噴發淹沒了他,令他對自己言聽計從。此後的一年,二人攜手共進退,慕晚舟心甘情願的陪在自己身邊,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在龍床上。
蕭駱北踱回禦書房的內室,慕晚舟已經徹底睡熟了。他頭朝內偏着,正好使得右眼下那道淚痕淺疤清清楚楚的呈現在蕭駱北面前。蕭駱北怔了一怔,擡手撫上去。
這道疤痕是除了暗金眼眸之外,慕晚舟區別于鳳月華的最明顯的印記。每次蕭駱北看到它,都會被它喚回理智,一次又一次的清楚眼前這人并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而今,蕭駱北忽然好奇起來。
慕晚舟的右瞳呈現暗金色,是因為他說過自己有西域血統。但他卻從來沒有說過這道疤痕是怎麽來的,又為何與淚痕的形狀那麽相似。
它到底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得來的呢?
它背後有怎樣的故事?
蕭駱北托腮凝望着它,胸中正思緒翻騰,忽見慕晚舟似乎睡得不□□穩,嘴唇微微開啓,呢喃了一句什麽。
“嗯?”蕭駱北将耳朵湊近,卻依然聽不太清楚。慕晚舟喉嚨中發出嘶啞的胡亂低吼,卻連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隐約只聽到一個“殺”字。蕭駱北再度擡頭看他時,發現他額角都是細密的汗珠,左右劇烈的搖頭,雙手死死抓住被褥,将指尖壓得蒼白,似乎陷在十分可怕的夢魇裏。
“喂!”蕭駱北有些于心不忍,伸手不客氣的拍拍他的臉,“晚舟,醒醒!晚舟!”
慕晚舟陡然睜開了眼,從床榻上一彈而起,大口喘着粗氣。
“又做噩夢了?”蕭駱北蹙眉。
一個月大概有一次,慕晚舟如果累極,便會這樣發噩夢。夢裏他就像是被鬼壓床了一樣,手腳胡亂伸抓,口中呓語連連。如果沒有人叫醒他,他會一直這樣掙紮一整晚。之前好幾次都是蕭駱北被他吵醒後,将他從噩夢裏喚醒的。
慕晚舟全身被汗水濕透,迷惘的望着蕭駱北許久,似乎不确定自己身在何處,眼前是何人。不知是不是錯覺,蕭駱北見他望着自己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Advertisement
大概是被吓壞了,他想。
這時,慕晚舟清醒過來,忽然埋頭撲到他懷裏,滿含委屈的輕聲道:“阿北……”
蕭駱北本來嫌棄他一身是汗有些髒,但見他這般可憐兮兮的撒嬌,也發不起火來,只得耐着性子安慰道:
“夢到什麽了?這般驚恐……”
慕晚舟緊緊攥着他的衣領,含糊不清的道:“夢見……小時候,在西域……他們、他們殺了、殺了……”
他渾身發抖,牙關禁不住的上下戰栗,心緒顯然還未平複。
蕭駱北回憶了一下,慕晚舟小時候,大約十年前,正是西域十二國跟中原戰得最如火如荼的時期。那時候生活在西域邊疆地帶的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的非常多,慕晚舟既然來自西域邊境,想必當時也受了許多苦楚。
他這才發現,自己對慕晚舟的過去并不十分清楚。之前只知道他幼年在邊境生活,颠沛流離之際結識了陸逐川。後來陸逐川護着他離開邊境來到中原,他參加了科舉,才與蕭駱北相識。
蕭駱北漫不經心的打斷了他:“夢到有人要殺你?別怕,有朕在,誰也動不了你。”
慕晚舟聽見這話,微微呆了一呆,随即在唇邊漸漸綻開一個淺淺的笑,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蕭駱北也乏了,懶得細心安撫他,徑直褪去衣衫躺到榻上,将他一把摟到懷裏。
“睡吧,朕陪着你。”他懶懶開口,合上了眼。
慕晚舟又“嗯”了一聲,并未再開口。
蕭駱北很快便睡熟了。
但幽深的黑夜中,慕晚舟卻再無睡意。他蜷縮在蕭駱北懷裏,仰頭望着呼吸均勻的君王,眸中的寒意卻如同這三更的霜露,更深更重了。
黑暗中,他的嘴唇輕輕開啓,又迅速閉合。
他說了什麽,沒有人聽見。蕭駱北沒有,連他自己也沒有。
·
五日後,臨安王果然從西域發來信函,啓禀皇帝,聲稱年關将近,申請回京述職。蕭駱北自然沒有理由反對,更何況臨安王這封信函只是做做樣子,他人必然已在信函發出的同時便啓程了。
三日後,慕晚舟帶着陸逐川以及一隊精銳羽林軍,從京城出發,前去迎接臨安王入朝。一路急行,于二日之後與臨安王在洛河平原彙合。
慕晚舟身着緋色官服,愈發襯得他肌膚白得透亮。蕭翊歪坐在車中,遙遙望見那一年未見的紅衣美人策馬緩緩靠近,忍不住心中一跳。
兩隊人馬靠近之時,蕭翊早已掀開車簾出來,立在蕭瑟寒風中對慕晚舟挑釁一笑。
“慕大人,一年不見,你更美了。”他暧昧的目光露骨的在慕晚舟臉上、身上轉來轉去。
“王爺說笑了,”慕晚舟笑眯眯的答着,語氣中沒有絲毫不滿,“我乃朝廷命官,用美字來形容怕是不大合适。”
蕭翊挑了挑劍眉:“哦?那用浪字來形容應該很貼切了吧?”
慕晚舟一頓,旁邊的陸逐川倏地皺眉,右手果斷搭在了劍柄上。
慕晚舟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在意,嗓音還是十分親切:“請王爺賜教。”
蕭翊冷聲笑道:“一年前的瓊林宴,慕大人這廂才義正言辭的拒絕了本王,轉頭就爬上了那小狼崽子的龍床。怎麽,擔心本王滿足不了你?”
這話講得很露骨,并且,不管是在私底下,還是大庭廣衆之下,蕭翊都很愛稱呼蕭駱北為“小狼崽子”,從不忌諱。
慕晚舟抿嘴,輕輕摩挲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實不相瞞,晚舟對聖上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已,還望王爺海涵。”
蕭翊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個情之所至、身不由己!”他目光銳利,如同蛇般綿綿的爬在慕晚舟身上,“這話哄哄那小狼崽子也就罷了,本王可不信!慕大人選他不選本王,難道不是因為他九五之尊的地位和權力?”
慕晚舟臉色一點都沒變,還是無限溫柔的笑眯眯望着他。
蕭翊也毫不掩飾眼中赤/裸/裸的色/欲,似乎恨不得直接将他扒光。
兩人對視良久,慕晚舟忽然莞爾一笑。
“天色不早了,”他體貼的建議道,“今日不如先去驿站歇息,明日再趕路。夜裏,我也能好好陪王爺敘敘舊。”
蕭翊聽到最後幾個字,眼中一亮,朗聲道:“好!今夜本王便等慕大人大駕光臨。”
慕晚舟雙眼笑得彎彎,十分溫柔的點了點頭。陸逐川卻蹙眉,死死盯住了蕭翊,眼中的寒氣和殺意幾乎能将他的身子刺穿。
晚些時候,慕晚舟在驿站的客房裏,慢條斯理的脫下了官服,換上一件月白色的常服。他的風姿和氣度,穿緋色時多了幾分豔色,穿白色時又平添了幾分清冷。
門悄無聲息的開了,陸逐川倚在門邊,冷冰冰的眯着鳳眼打量他。
“逐川,把門帶上。”慕晚舟并未回頭,只是柔聲吩咐道。
陸逐川略一擡手,一道剛勁的內力從袖中震出,房門卻是緩緩合上,力道恰到好處。
“你在生什麽氣?”慕晚舟将黑色官帽摘下,再取下發簪,長發頓時猶如瀑布傾瀉而下。
陸逐川靜靜開口:“有人要我看着你,不許你與臨安王單獨會面。”
他話中一絲感情也沒有,就像在公事公辦的陳述自己的任務。
慕晚舟噗嗤一聲笑了:“是聖上?”
陸逐川一臉懶得開口的神情,表示了默認。
慕晚舟眼波微微流轉:“所以你來,是為了阻止我去見臨安王?”
“随你。”陸逐川冷冷道,一對鳳眼如同深不見底的幽潭,“我來是想問你,方才撒謊的感覺如何?”
“撒謊?”慕晚舟不解的望向他。
陸逐川萬年寒霜的臉上慢慢泛起了一絲極輕的笑意:“是。”
慕晚舟回想了一陣,反應過來:“你是指,我說我對聖上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的時候?”
陸逐川斜了他一眼,微微抱臂,三分戲谑的看着他。
他很少露出這樣柔和的神情,慕晚舟不禁也被他逗笑了。
“怎麽知道我撒謊了?”他一邊取出一壺香醇的酒一邊問。
陸逐川擡了擡下巴:“你撒謊的時候,總會不自主的摸大拇指的指甲。”
慕晚舟很認真的就此思考了一番:“看來,這不是個好習慣。”
陸逐川嘆了口氣,搖搖頭:“你放心,除了我,應該沒有人知道你這個習慣。”
慕晚舟側頭看他,眼中突然升起來一陣清澈的水波。
“逐川,”他緩步上前,鄭重的握住了陸逐川的手腕,“從西域到中原,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一直護着我的人,這些年……辛苦你了。雖然在別人眼裏,你我是主仆關系,但你知道……”
“我知道。”陸逐川靜靜打斷了他,移開了雙眼,又微微用力将手腕從他手中抽出來。
“希望慕大人能早日得償所願,不墜青雲之志。”他又補上一句。
慕晚舟笑了,笑得釋然又堅定。
“借你吉言。”他說。
陸逐川“嗯”了一聲,閉上了雙目,耳尖卻有一絲微微的粉紅。
好似慕晚舟方才那一握,他到此刻才遲緩的作出了反應。
二人無言了片刻,聽見輕微的敲門聲。
“慕大人,”門外一個小厮低低的聲音,“王爺請您移步一敘。”
“來了。”慕晚舟無奈的笑笑,上前開門。而陸逐川已在轉瞬之間飛身出了窗戶,消失不見。
慕晚舟手捧酒壺,不緊不慢的移步前往蕭翊的房間。小厮只把他送到門口便離去,慕晚舟輕輕推開門:“王爺?”
屋內漆黑一片,連盞燈也沒點。慕晚舟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門後的人大力拉入了屋內,一把緊緊摟在了懷裏。
“慕大人……”蕭翊的熱氣就吹在他耳邊,低低的,帶着勝券在握的欣喜和戰栗,“本王捉到你了……”
=====
作者有話要說:
=====
落到王爺手裏的小慕emm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