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靜夜思
東方不敗冷眼瞥了池清一眼,他為這人擔憂了一整夜,這人倒好,一醒來便想着如何揶揄他了。不欲與他多作計較,将銅盆端到臉盆架上,擰了快布巾遞到了他面前,道:“擦臉。”
池清心中嘆惋,若他此時仍昏睡不醒,這拭臉也該由他代勞了吧?瞧着他這副別扭小媳婦的模樣,順應地接過布巾抹了一把臉。“若葉輝他們下回再來,你便告訴他們,要探望先生必要攜禮,念在他們年紀尚小,每人帶上十遍三字經即可。”如此一來,那些原本熱情嚷嚷着要探望他的孩童保準不見一個蹤影。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吶……
東方不敗聞言,眉梢微挑,亦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他一先生如此待學生,也不嫌卑劣?将抹過的布巾放入盆中,打開玄武方才帶來的那只食盒。裏邊擺放着一碗紅豆銀耳羹,一碗雞蛋羹,還有幾份小點心。取過那碗銀耳羹端至池清面前,道:“喝粥。”
池清瞧着那碗銀耳羹卻未伸手接過,轉而虛弱道:“小生大病初愈,身子尚且虛弱,四肢無力,怕得勞煩芳兒姑娘……”言盡于此,随即幹巴巴地瞧着東方不敗,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甚麽大病初愈,連揶揄他的都有了,難不成還端不起一碗粥?東方不敗瞧着他,淡聲道:“你答應過不會騙我。”這人既然承諾了不會騙他,那勿論大謊小謊,必要做到。難不成就在他準備信他的第一日,這人便準備說句謊話給他聽聽?
池清聞言,欲哭無淚地掀開衣袖,控訴道:“小生所言,句句屬實!”
東方不敗順着視線望去,只見那人掀開的臂腕處一大塊泛紫淤青,該是壓在泥石低下所造成。昨日方壓自然不會立時顯現,他昨晚替這人更換衣裳時也只見了幾處外傷。此時見這人所言非虛,終是服軟地端着碗在床邊坐下,舀起一勺銀耳羹細心地放在嘴邊吹了吹,随後送到了他嘴邊。
池清平日裏哪受過這番對待,張口吞下那勺銀耳羹,只覺這銀耳羹比那蜜糖還甜,不由誇贊道:“這銀耳羹當真是濃甜潤滑,回味悠長。來,嘗嘗味道如何?”說罷,将東方不敗的身子拉近了些,左手扶上了他那握着調羹的手,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送到唇邊,誘哄道。
東方不敗瞧着送到唇邊的銀耳羹,真不該是誇他锲而不舍好呢,還是賊心不死的好。可既然說了要信他,待他好些又如何?默嘆一聲,啓唇将那勺銀耳羹喝下了。
池清見狀,錯愕不已,他方才雖說要他嘗一口,委實未抱任何希望。這人平日裏連他手中第一口亦不肯要,如何會願與自己同用一碗羹湯?此時美夢成真,只覺恍然若夢。趕忙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唇邊,見他仍是乖順地喝下。不由感慨,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過羹湯,不用授課的日子自是清閑的,池清坐了會有些疲倦便睡下了。東方不敗無所事事地坐在床邊,前幾日縫制的那雙鞋昨日早已縫制好,手頭也沒了活,便上教室準備尋兩本書打發打發時間。怎料池清案上的書不是學齡啓蒙便是些之乎者也,委實沒甚麽興致,正想整理好回屋,卻見一本書卷中露出了些紙稍。不由取過那本書卷翻閱了開,入眼是一朵丹青牡丹。
東方不敗不禁一怔,無論是紙上那多丹青牡丹亦或是上邊的題字他都再熟悉不過,因為那正是他的筆跡。彼時不過是随性而作,随手丢棄在邊未上半點心,怎料竟教這人好端端地收在了書中。
淡笑一聲,将畫紙收入書卷,起身回了屋。
未過多時玄武便端着藥碗進來了,東方不敗瞧了眼那熱氣袅袅的湯藥,出聲喚醒了池清。這回人醒了自是好辦,連一口口喂都省了,直接就着東方不敗的手一口作氣将藥喝了下去,只是那皺着的眉宇好半響未緩過來。
池清讓藥那般一苦,自是沒了睡意,幹脆拉着東方不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起來。随即想起自己睡的是他的床,不由納悶出聲,道:“東方,你昨日睡哪兒了?”
“教室。”東方不敗敷衍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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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回屋睡,我去教室。”那教室又無床鋪,這潮濕的天氣只隔着幾張蒲團,如何能睡得舒坦?
“不必了。”東方不敗回道。
池清聞言,噙笑道:“既然你不願我回屋,那今晚上便同我一塊睡吧?”
東方不敗頃刻心間漏了一拍,随即冷聲拒絕道:“不行!”
池清只道是他怕自己不規矩,解釋道:“放心吧,只是同睡一床罷了,我保準規規矩矩的。”他雖是動了些小心思,可以他現在這副身子,當真是有心無力吶。再說他心間再清楚不過,要這人真正托付終生談何容易,如此進展怕是得不償失。只是近日濕氣重,這人不願自己睡教室,自己又怎會忍心讓他去睡。
“不行。”東方不敗未管池清解釋了甚麽,仍是冷聲拒絕道。雖是信了這人,可有些事來得太快,他委實未準備好。即便只是同床,一不小心還能瞧出個端倪,若教這人發覺了,又該如何是好?
“要不我睡教室,要不你同我一塊睡屋裏。”池清淡淡道,卻擺明了東方不敗只有這兩個選擇。
東方不敗惱恨地盯着池清,難不成這人就如此吃準他不舍得讓他睡教室?
池清見他面有惱色,輕嘆一聲,拉過他,道:“你若真不願,我睡教室即可,你也無須擔憂,多鋪幾層褥子就成。”
若池清硬着着要與他同睡一床,東方不敗定是不會答應,可就這麽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倒弄得東方不敗再也堅持不下去。瞧他這副病怏怏的模樣,晚上睡教室這病要何時才能好?這人不過是真心關心他罷了,若單單只是同躺一床,小心些不讓這人随意觸碰,該不會瞧出甚麽端倪。想至此,終是服了軟,道:“好。”
池清當他的好指的是讓他去睡教室,心中雖有些失落,卻仍是出聲詢問道:“那我這會便過去還是待晚上再搬過去?”
“……”這會東方不敗當真是有氣無處撒了,這人平日裏精明地很,怎的這會便像是霍然傻了一般,難不成當真砸壞了腦子?無奈,只得出聲解釋道:“晚上一道睡。”
池清聞言,不由錯愕。好半響才緩過神來,暗道這一場病,當真是值了……
至于東方不敗那,雖是應了池清晚上一道睡,可心中藏着秘密又怎會踏實得了?
晚上用過晚膳梳洗過後,池清坐在床頭等了半響仍不見他的蹤影,心中暗忖外邊還下着雨,不過說是去庖廚倒些水,如何近亥時還未回來?揉了揉隐隐作痛地額角,撐起身子随便披了件衣裳出了門。外邊仍是淅淅瀝瀝地下着雨,院中無人,倒是教室的燭光亮着,透過窗戶投落一地剪影。
上前推開了房門,不出所料,那人倚在窗邊。
池清行至面前,道:“這麽晚了為何還不回房睡?”提起桌上那壺酒晃了晃,已然空了。出聲嗔怪道:“不是說了每晚只能喝兩杯,怎麽我才在床上躺上一日你便将這壺酒給飲盡了?照此下去還得了?”
東方不敗瞥向池清,伸手将他披着的衣裳收緊了些,淡聲道:“你怎麽起來了?”
池清揶揄道,“我再不起來怕你得将我藏着的那幾壇子酒都給飲盡了。”對于他的舉動卻是禁不住會心一笑。
東方不敗未理會他的揶揄,只是淡聲道:“陪我坐會罷。”
“好。”池清拉過邊上一張蒲團了坐了下來,東方不敗見他坐了下來,側身望向了他處,便未再言語。教室立時陷入一片靜谧,池清見他不言不發地坐在那,不由尋問道:“怎麽了?”
東方不敗并未回首,只是望着案桌默了會,仿若呓語般地喃喃道:“池清,你喜歡男人,對麽?”
池清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暗道近日未有哪家姑娘前來攪過渾水,他問這做甚?
東方不敗聞言,輕笑一聲。
池清見狀不禁皺眉,這人平日裏鮮少笑,他自不會蠢笨到以為他這是愉悅而笑。“東方,你究竟怎麽了?”
“無礙,興許是醉了……”東方不敗道。
這人喜歡他不過是因為恰好他是個男人罷了。可他哪是甚麽男人,早已不是了……
用令狐聰的話而言,便是不男不女的老旦。
“既是醉了,那早些回屋歇下。”
“再陪我坐會。”東方不敗将他正要起身的身子拉下,疲憊将頭埋入他項間。
前世那會,他總是騙自己,能在一起一日便是一日,指不定便是一輩子了,哪怕為了權勢也好,至少楊蓮亭知曉他這殘破的身子還願留在身邊。可對于眼前這人,他确是毫無信心,他連僅有抓住這人的東西也未有,他日這人若發覺了他的秘密想要離去,又該用甚麽留住他?
暗自嗤笑道,說甚麽千杯不醉,這會不過是飲了一小壺棗酒腦袋便有些不清了。擡首凝望着那雙近在咫尺地溫潤瞳仁,将這人的眉目輪廓一絲不落地納入眼簾。既然誰也料不準會否有明日,倒不如只記今朝醉。傾身覆上那人的唇,輕輕吮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