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第17章 ☆、棋局

街邊的路燈罷工，很長一段路，仁王雅治不能看清身邊人的表情。

他曾經探究過女生，在學生會競選的時候，但後來又莫名的放棄了。他們的相處模式從國二開始就很奇怪。她什麽都不說，他也什麽都不做。

如同一出荒誕的默劇，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如何出人意表。

“千佳。”

“……恩。”

大概是喝醉了吧，反應慢了許多。

仁王撓了撓頭發，“puri，雖然說未成年不能喝酒但是只有你一個人喝我太不爽了，喂——換個地方喝酒吧？”

千佳沒說話，仁王全當她默認。

畢業考之後仁王雅治就從家裏搬了出來，在學校附近找了一間公寓。等電梯時，仁王雅治看着千佳，摸下巴猜想她清醒之後會有什麽反應。

少年盯着她，似乎想從中找出蛛絲馬跡。如果不是電梯開門的聲音，他可能會一直看下去。

他直起身子，在心底暗笑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幼稚。

雖然仁王在人前名聲可以跟幸村精市有的一拼，但是在結成千佳面前卻很少亂開玩笑。他一直想在她面前保持沉穩的形象，但不知不覺也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或許這距離他們兩個都有責任。

不敢靠近，也不舍得離開。小心翼翼的拉鋸，直到精疲力竭。仁王雅治的眼神一黯，到最後會是誰先放手呢？

大概會是他吧。

少年的指尖僵了僵，最終還是放開另一雙手，按下電梯中的樓層數。掌心空蕩蕩的，冬日的涼意趁機侵入。

他發現他竟有些貪戀那溫度。

公寓靠海，拉開陽臺的門，晚風習習，帶着浸骨的涼意。

仁王在地上鋪了一層榻榻米，又跑去找毯子把千佳裹起來，才拿出啤酒。拉環發出短促的聲響，他側頭，千佳已經面無表情的開始灌自己。

“幹嘛？”仁王仰着身子，雙手撐着地板，“就那麽想醉下去嗎？”

仁王忍不住猜想這裏面有幾分是因為他。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拍回去。

“喝醉的時候，”千佳慢吞吞的說，“可以看到想念的人。”

“是麽？沒試過。”仁王也拉開鐵環，無所謂的說，“不過我現在喝醉的話，也只能看到你而已。”

“不好嗎？”

“真話還是假話？”仁王習慣性的問，頓了頓，“我發現只給過小千佳選擇權，這是VIP的待遇喲，puri~”

“不選。”千佳執拗的偏過頭，“是真是假，你自己都不知道。”

仁王雅治不再接話。

相顧無言了一會，三分醉意的少年從女生那裏扯來半個毯子，把自己也包裹進去。

“最近很累嗎？”

“哪個最近？”千佳歪頭問，在仁王聽來有說不出的嘲弄意味。如果她清醒的時候，一定不會這樣讓人下不了臺。

“我離開的這幾個月啊，puri~明知故問不是好習慣喲。小千佳，”理虧在先，仁王也不能跟她計較，“你還好嗎？”

千佳沒理他，仁王自顧自的回憶，“開學的時候，你說只希望能過得輕松一點。……現在想起來，後悔嗎？”

一陣尴尬而漫長的沉默。

千佳似乎接收信號的速度比較慢，過了好一會才搖頭。

“這麽多年來，”千佳的語速很慢，仁王雅治耐心的靜靜的聽着，“我放棄過很多事情。除了……”

除了喜歡你，這從未說出口的心事。

“除了什麽？”

“你，”千佳望過來，迎着女生的視線，仁王覺得自己的心率很不正常，有必要抽空去看心血管內科，“說，呢？”

“……”我說你的語速有問題啊喂！

仁王不聲不響的喝完一罐啤酒，往後一抛，準确的丢進垃圾桶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再回頭，女生已經倚着門框，睫毛蓋在白皙的臉上，睡的安詳。

海邊零星的分布着幾頂彩色帳篷，鹹澀的風從幽深的海岸線吹來。

月光疏疏的照着千佳的側臉，柔和而黯淡。少年收回原本想喚醒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的走近，像是怕驚動她，眼神都那樣輕。

窗邊擺着的茉莉花已經在冬日中凋零，但她卻在盛開。

“你啊，太放心我了吧。”仁王雅治蓋好她身上的毯子，坐在旁邊，“我不是一直無動于衷的喲，小千佳。”

曦光透過雲層，由遠至近的明亮起來。

仁王雅治皺了皺眉，不适的睜開眼睛。揉了揉因為宿醉頭痛的太陽穴，他撐起身體，頓了幾秒才回頭。

隔着過道的廚房，千佳穿着簡單的白色襯衫，背對着他不知道在研究什麽。

“糖和鹽長得好像……”才一走近，就聽到女生小聲的抱怨，仁王雅治險些笑出聲來。

“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糖和鹽都會哭的喲，”少年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調侃道，“你還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啊，這樣是嫁不出去的，puri~”

千佳先是一怔，等仁王發表完高見之後才側頭，正好對上那雙距離很近的眼眸。

即使是潇灑英俊如仁王雅治，剛起床時仍是頂着亂糟糟的發型。他剛剛嘲笑完她，又立馬送上一個可以反擊的理由。

仁王雅治看到她不懷好意的嘴角弧度，後知後覺的問“幹嘛？沒見過帥哥？”

“帥哥的話……”千佳想了想說，認真的說，“柳生君溫潤，幸村俊美，真田委員長很有男子氣概。”

“喂喂不要理所當然的無視我，論長相我可是能排進立海大前十啊，puri~”

清晨的光芒一點一點彌漫開來，所有複雜的感情和晦澀的暧昧，在這一塵不染的微光中變得透明，仿佛從未存在。

只有少時兩個的玩伴，在廚房內進行溫馨而毫無意義的鬥嘴。

放在客廳的手機無聲的抗議，屏幕上不斷亮起‘姐姐’兩個字。過了半天，換仁王的手機鈴聲響起。

招呼還沒打完，那邊冷靜的傳來一道女音，“讓結成千佳接電話。”

仁王愣了愣，看着在廚房忙碌的女生，嘴角的微笑慢慢僵硬下來，“……她不在我這裏呢，會長。”

“你好像做出了什麽選擇。”結成千砂冷笑一聲，“希望你不要後悔。”

通話結束的聲音冰冷而機械，打破一場幻境。

在千佳回頭之前，少年重新端着無所謂的笑容，“我從來不後悔。”

“什麽？”千佳問。

“我說，面包烤焦了。”

“……”

看到女生急忙轉回頭去慌張的樣子，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厚。她就該是這個模樣的，有着這個年紀的女生慣有的任性和迷糊，還有一點點張揚才對。

掌心的餘溫持續的有點久，讓他快要分不清這是不是錯覺。

在千佳端出堪堪可以食用的早餐時，仁王雅治順手抛給她一樣東西。

女生低下頭看了一會，“什麽意思？”

仁王雅治咬了一口面包，“好好收着。”

“……”

在千佳堅持不懈的注視中，少年擡頭，心裏低低嘆了口氣，臉上卻不正經的笑，“不管哪個女生問你要，都不能給她喲~puri~”

千佳攤開手掌，一枚銀色的鑰匙靜靜的躺在掌心。

“我把自己的清白交給你保管了，”仁王雅治的口氣懶懶的，好像在說無關緊要的話，“小千佳要好好珍惜呀。”

“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

他比想象中更加貪慕溫暖吧。

仁王雅治慢慢的說，“你比較不會對我有非分之想，puri。”

他和她隔着晨光靜靜對視。

結成千佳是如此聰明的女孩，她想懂得的時候，自然就會懂得。

“玩的開心嗎？”

剛剛打開門，玄關的燈應聲亮起。結成千砂站在走廊盡頭，陰影籠罩着她的表情，只能聽得語氣中的冷意。

“姐。”千佳乖巧的叫她。

“下個月我去東京，”結成千砂說，頓了頓又補充，“一個人。”

“好好照顧自己。”

“這個用不着你來教育我，”結成千砂從陰影中走出來，橘黃色的暖光映在她臉上，無悲無喜，“我們談談。”

千佳的房間是淺黃色的，活潑而開朗的顏色，寄寓了父母對小女兒的殷切期盼——安穩，快樂，不需要多出色。跟千砂冷色調的房間截然相反。

梳妝鏡前擺着許多東西，千砂一直知道，在逛街時給妹妹買些飾品是媽媽的習慣。

她坐在椅子上，從鏡中看着身後的妹妹——記憶中的小女孩已經長大，恬靜而美麗，符合大多數父母對女兒美好的構想。

“有時候我真佩服你。”在目光觸及妹妹眉眼中的純淨時，殘留的一絲戾氣陡然消失于無形，千砂嘆氣，“這麽多年扮演單一的角色，不覺得無趣嗎？”

“姐呢？”千佳問，“姐會覺得無趣嗎？”

“我曾以為這就是你的本性。”她拿起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自己及肩的發，“原來我從一開始就看錯。”

“大概是因為姐從來沒有好好看過我吧。”千佳垂下眼睑。

她連憂郁的樣子都那樣美，結成千砂移開視線，“你怪我？或者……所有人？”

千佳沒有說話。

“這一局你下了那麽久，好不容易贏了，竟然什麽都不想說嗎？”結成千砂問，“你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資源，終于擺脫我了呢。”

“姐說的太嚴重了。”

“不，我說的太狹隘了。”千砂笑了笑，模糊間自己都覺得悲涼，“黑崎涼子，幸村精市，仁王雅治……還有爸媽和那些親戚。哦，對了，還有我自己。”

“……”

“十多年的布局，你說的還真輕描淡寫啊。”

“從什麽時候起呢？”千砂終于轉頭，直面自己的妹妹，“把牛奶端進我房間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決定要驅逐我了嗎？”

“怎麽會？”千佳微微低頭，對上姐姐的視線，她的眼眸依舊如同少時般清澈澄明，“如果姐沒有發現的話，就不算驅逐了。”

“……”千砂啞然了一會，笑起來，“說得好。可惜我比你想象中的聰明一點點。”

“姐一直很聰明。”

“是嗎，”結成千砂凝視着她，唇角的笑意不達眼底，“我到今天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