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惡有惡報
張蓮花整整昏迷了兩天兩夜。
昏昏沉沉之際, 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見到已經離世多年的裴老頭,老頭子憂心忡忡地看着她,說她作孽太多, 現在遭報應了, 得受着。
張蓮花虛弱得說不出話,可在夢中,卻仍舊中氣十足。
她說:“老頭子,你就是心太好了,活着的時候前怕狼後怕虎,死了之後也不安心。像我這樣多好,養活三個閨女,三個的心都是向着我的,二春的兒子還跟着咱們家的姓, 我也算對得起老裴家了!還有希平, 你別看他不是我親生的, 那小子以前可孝順了, 寄回來的津貼讓我操持這個家,我存了不少錢,都在樟木箱下面壓着!”
“我這一把年紀了, 折騰不動,拿頭去磕牆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你以為派出所那些公安有啥了不起的?都是小年輕, 都是紙老虎!等大夫給我治好了,他們只能送我回家去!”
“你說我回不去了?別開玩笑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希平哪敢跟我鬥到底啊?”
張蓮花睡睡醒醒,在夢裏笑得格外張狂,可不管她怎樣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好日子尚未過到頭,裴老頭都不聽。裴老頭老淚縱橫, 張蓮花嫌他晦氣,“啐”了一口,動了動嘴皮子,被自己臉上的一片濕意給涼醒了。
她的眼睛慢慢睜開,眼中仍舊沒有光芒,用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濃痰,皺了皺眉。
等徹底回過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白茫茫一片。
身邊還站着她的孩子們,不管是裴二春和裴忠霞,或是在學校念書的裴小秋,甚至連她的便宜兒子裴希平都站在一旁。
一家團聚了?看來他們還是擔心她!
張蓮花一喜,虛着聲音問道:“你們都來接娘回家了?”
然而她話音剛落,便對上裴希平的眼神,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冷漠與厭惡,她的心裏頭像是有人在打鼓一樣,慌裏慌張的。
再艱難地轉轉頭,看見裴二春和裴忠霞的眼中并無關心,她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
“小秋,你還不扶我起來?”她沒好氣道。
可裴小秋也沒有理會她,只是對裴希平說道:“二哥,時候不早了,學校那邊不能耽擱,我能先回去上課嗎?”
裴忠霞愣了愣:“最後的機會了,你不留着這裏對她說幾句話嗎?”
“沒什麽好說的。”裴小秋咬了咬唇。
“你先回去吧。” 裴希平點頭示意,将裴小秋送到病房門口。
她垂着腦袋,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張小臉蒼白得出奇。
自家出了這種事情,她心裏能好受嗎?
裴希平擡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被大人的事情影響,好好準備高考,考出個成績給二哥看,行嗎?”
裴小秋抿着唇:“二哥,我還行嗎?娘這樣,我擡不起頭。”
裴希平低笑:“怎麽不行?考上好學校,是目前你能改變命運最快的方式。”
裴小秋仰着臉,一臉茫然地看着裴希平。
從小到大,家中的人裏面,她最崇拜二哥。二哥每次要去部隊之前,都會好好跟她說一番讀書的重要性。
知識是有力量的,能改變命運,想要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必須抓緊這機會。
“二哥,我知道了。”裴小秋重重地點了點頭。
病房裏,張蓮花鬼祟地看了看自己的兩個閨女:“我啥時候能走?”
然而她話音未落,兩位公安同志就一左一右跟在裴希平身旁,走了進來。
“醫生說以她的情況,清醒之後就能帶走。兩位裴同志,現在我們要将她帶走了,請你們配合。”
裴二春與裴忠霞一句話沒說,點點頭,退到一旁去。
“帶走?去哪裏?我要回家!”張蓮花終于面露驚恐。
一位公安同志推了病房裏的輪椅,另一位女公安将她的被子掀開。兩個人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擡到輪椅上。
“一心尋死是沒有用的,別再我們面前來這套,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該判的刑,還是要判。”
“醫院很配合,已經找出二十八年前你與呂雪潔同志同住一個病房的記錄,再加上産婆的供詞和你自己那天親口承認的犯罪事實,就算不執行死刑,判個三十年也是沒跑了。”
三十年?她沒法活着從監獄裏出來了!
張蓮花兩眼昏花,一口氣差點要背過去。
見兩個女兒站在裴希平身旁,擺明了要看着這些人将她帶走,張蓮花又急又氣,目光掃一眼病房外,雙手撐着輪椅扶手就要站起來,然而她使盡渾身解數,右腿卻不聽使喚。
張蓮花徹底慌了,她手足無措,用力捶打自己的右腿,可這腿,竟沒有絲毫直覺。
裴忠霞走到她面前,面無表情道:“那天你爬上拘留所的床,用力撞向牆壁,想要用自己的血染紅床單,吓唬公安放你出去。你控制着力道,可沒想到這一頭撞下去,雖頭部沒有受重傷,人卻因為失血之後體力不支摔到床下去。全身的重量壓在右腿,膝蓋和腳踝粉碎性骨折,接不回去了。現在麻藥的效力還沒過,你不覺得疼,但等到藥效過了,你可能還要受一陣子罪。”
張蓮花不敢相信:“不!這不可能!”她的眼中閃過一道陰狠的光,“你們騙我,你們想害我!”
裴忠霞沒有再出聲。
裴希平淡淡道:“帶她走。”
兩位公安同志也懶得再與張蓮花廢話,他們推着這輪椅,徑自帶着她離開。
張蓮花尖叫、求饒,到了最後甚至開始用最難聽的話咒罵起裴希平和自己的三個親生女兒。然而,壓根沒有人理會她。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
判刑是難免的,她人生餘下的幾十年在監獄裏度過,或許比一槍子兒崩了她更讓她感到痛不欲生。
畢竟她過去身子骨利索,性子又自私自利,日子過得比村裏大多數為子女犧牲奉獻的老太太都要好。可往後,人生沒了自由,還落了個右腿殘疾,再加上“人販子”的名號,将來在大牢裏能過上安生日子才是見鬼了。
張蓮花叫得渾身沒了力氣,右腿腳踝處又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她嗚嗚咽咽哭了起來,不是在忏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對未來感到恐懼而已。
可哭有什麽用呢?惡有惡報,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
等到将張蓮花的事情處理完畢,裴希平與周秀秀坐着公交車,去了市裏。
這一趟他們要去的是市公安局的職工大院。
一進職工大院,就已經有不少人圍上來。
“這小夥子長得真帥氣,一看就知道是曾家的孩子吧?以前我就說湘湘長得跟老曾一模一樣,現在一看,她跟你長得才真像呢!”
“年輕人,你們家發生的事情,大院裏都已經聽說了。得虧你爸媽運氣好,找了幾十年,終于還是找到你了。”
曾金生做了大半輩子公安,後來職位越升越高,在職工大院分到的也是最大的四居室。同住的都是他的老同事,這會兒見到他們家終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心裏都為曾家人感到高興。此時大家夥兒熱絡得很,裴希平禮貌地道謝,專注地聽着這些年親生父母尋找他時受了多大的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父母緣的人,沒想到,原來他父母對他的疼愛如此無私,只是他過去從不知曉罷了。
“謝謝叔叔阿姨關心,我們先進去了。”周秀秀笑了笑,對大家說道。
“行行行,你們先去吧。”
“你爸媽肯定等急了。”
大家笑容滿面,熱情地指了曾家的具體位置,等到裴希平與周秀秀的身影漸行漸遠,幾個老同志又讨論起來。
“本來聽說曾家孩子被農村人拐走,從來沒善待過,我還擔心他會被養歪呢。”
“那哪能啊?這孩子有曾家的基因,自己出息着呢!我上次還跟我在部隊裏當首長的親家打聽過,聽說老曾的兒子在部隊裏有膽識又有魄力,立了不少功。”
“還有他那媳婦,長得多水靈,而且一看就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照我說,他們老曾家以後的日子,只會過得更好!”
大院裏因為裴希平與周秀秀的出現聊得熱火朝天,他們卻沒有心思顧及。因為此時此刻,站在曾家門口,裴希平的心情有些忐忑。
周秀秀挽着他的臂彎,柔聲問:“緊張嗎?”
裴希平确實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親生父母。
當時剛知道這事實的時候,他一時沒辦法接受,好在張蓮花的案子還沒有辦好,他投入到工作中去,暫時有了緩沖的時間。
可現在,真正站到曾家門口,下一秒就要見到真正的親人了,他有些彷徨。
“沒事,就用平常心來相處。”周秀秀笑着說,“還有我在呢。”
每次發生什麽事情,他總是用堅定的語氣告訴她,就算天塌下來,還有他這個高的給她頂着。
現在換她來撐起一片天。
裴希平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她的笑容溫婉自然,大大方方的,沒有任何拘束。笑意仿佛早就已經在眼底流淌,如同輕柔的羽毛緩緩拂過他的心尖,撫平所有的焦灼。
他笑着點點頭:“好。”
屋裏,曾金生與呂雪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冒了一腦門的汗。
桌上的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呂雪潔卻仍覺得不夠豐盛,正要去廚房再看看能做點什麽端出來,卻硬生生給女兒給攔住了。
“媽,夠吃了。”曾湘哭笑不得,“年夜飯都沒這麽講究。”
“你懂什麽呀?”呂雪潔推了推她,“今天你哥哥回來了,咱們準備的飯菜一定要比過年還要隆重。”
說到這裏,呂雪潔鼻子發酸。
直到現在,她都難以相信自己居然很快就能見到兒子了。
找了這麽久,失望了這麽多回,她本以為此生只能留着這個遺憾,可沒想到,女兒給他們帶來這天大的驚喜。
曾湘是今天早晨才将裴希平要來的消息告知父母的,得知這消息,曾金生與呂雪潔一天都沒閑着。屋子裏已經找不到絲毫灰塵了,桌上擺着的菜香噴噴的,冒着熱氣。呂雪潔掐算着時間,盯着桌上的時鐘看,心裏又着急,又緊張。
“先坐下吧。”曾湘無奈地笑了笑,“得虧我今天才告訴你,否則你們倆連睡都睡不着了。”
曾金生和呂雪潔都是滿心焦急,但還是聽女兒的話,坐在沙發上。
然而人還沒坐穩,就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曾湘趕緊跑去開門。
老倆口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呂雪潔連忙将已經泡好茶的茶杯擺好,手一抖,杯中茶濺出來,又趕緊拿布去擦。
房門打開了,曾湘看着裴希平手中提着供銷社的袋子,笑着說:“哥,來自己家不用帶東西啦!”
周秀秀笑了笑,目光越過曾湘,落向曾金生與呂雪潔的身上。
二老看起來很精神,身上穿着的衣服筆挺整潔,一見到他們,二人雙手緊緊交握着,用極慢的速度,緩緩走了過來。
看見裴希平的那一瞬間,呂雪潔的眼中就開始泛起淚光。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雙手僵在半空中許久,想要摸他的臉,卻不知這樣做會不會太失禮。
裴希平看着她的眼睛,心頭一酸,微微俯下身。
呂雪潔心頭一震,用手輕輕撫摸裴希平的臉。
過去他還這麽小,剛一生出來,就與曾湘一起,躺在她的身邊。她對這兩個孩子是怎麽都看不夠,就連睡着了都要睜開眼睛,輕輕撫摸他們柔軟的臉蛋。可沒想到,那天孩子的父親去辦出院手續,她一個人去上廁所,只離開了幾分鐘的時間,回來之後,就丢了一個孩子。
現在想起來,她仍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噩夢,脊背冒出薄薄的冷汗。
可現在,她終于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雖然錯過了整整二十八年,但至少,他們還是見面了。
呂雪潔哭得隐忍,眼淚緩緩流下來,她心疼地看着裴希平,想到這些年他在那個惡婦家裏過的日子,恨不得現在就出面去為他讨回公道。
可她能怎麽做呢?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避免,現在再重複強調過往,只是在孩子的傷口上撒鹽罷了。
呂雪潔哭着,雙肩都在顫抖。
裴希平遲疑片刻,輕輕搭了搭她的肩膀:“我——我回家了。”
呂雪潔一怔,緊緊抱住了他:“兒子……”
曾金生起初一直站在旁邊默默哭泣,這會兒也終于走上前,母子三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裴希平也很動容,眼中卻透着克制。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堅實的手臂攬住了父母的背。
從小都大,張蓮花對他動辄打罵,裴老頭雖不刻薄,卻也不會真正關心他。裴希平早就已經習慣一再被人忽視,可此時,他看見自己父母眼中的光芒,是珍惜的,是失而複得之後欣慰而又充滿着歡喜的。
原來父母的愛是這種感覺。
溫暖而又充滿着力量。
看着曾金生與呂雪潔抱着裴希平的模樣,曾湘早就已經泣不成聲,周秀秀也濕了眼眶,輕輕攬了攬她的肩膀。
曾湘紅着眼啜泣:“嫂子。”
周秀秀笑着,帶着些許鼻音,溫聲道:“不哭了,不哭了。”
曾湘與周秀秀接觸過幾回,但沒想到原來她這麽溫柔,心中對嫂子的好感又多了幾分。見自己的父母幾乎因為喜極而泣開始情緒失控,曾湘擦幹了眼淚,招呼大家先去吃飯。
準備好的飯菜熱了一回又一回,現在仍舊香氣四溢。
一家人坐在飯桌前,安心地吃完這一頓飯。
整個過程中,曾金生與呂雪潔的眼睛就像是長在裴希平的身上似的,他們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如此器宇軒昂,談吐也是言之有物,心中除了欣慰,還有驕傲。
再轉頭看向周秀秀,這兒媳婦也很有禮貌,話不多,但句句都有見地。小倆口之間的感情也是真的好,經常對視,眼中都是彼此。
一切都是這麽剛剛好。
只是很可惜,從頭到尾,裴希平都難以開口,喚他們一聲“爸媽”。
他知道他們很期待,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喊不出口。
曾金生與呂雪潔都沒有勉強,見這小倆口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自己,便笑着讓他們喊自己“叔叔阿姨“。
周秀秀覺得這樣夠奇怪的,撓了撓耳朵,有些不好意思。
家裏的氣氛很歡快,誰也沒有過多計較。畢竟重逢已經是夠讓人感恩了,曾金生與呂雪潔不敢奢求過多。
飯後,老倆口與曾湘帶着裴希平參觀這個家。
這本該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現在卻是第一次踏足。
“哥,這是小時候爸媽給我買的撥浪鼓,還有一個在他們房間。他們說了,雖然哥哥不在家,但指不定什麽時候回家呢,玩具可不能少一份。”
“這是我畢業那年,爸媽帶着我去拍的全家福。說是全家福,但我身邊少了一個位置,拍照的師傅說這樣空着不好看,可爸媽說,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呢,不能把他的位置給占了……”
聽到這裏,裴希平的眼眶微微發紅。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父母,這些年,難為他們了。
……
而與此同時,肖家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張駿帶着自己的父母一起,去肖家提親了。
若是順利的話,兩個年輕人可以盡快成婚,而肖小鳳的工作也能盡快落實,光是這樣一想,肖建新與王旭芳的臉上就露出喜滋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