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值得
肖小鳳盯着周秀秀看, 嫉妒到眼睛都要滴血。
她承認,周秀秀長得好看,即便生過兩個孩子, 可不管是從容貌還是身材來看, 都沒有絲毫瑕疵。過去她向來都是優越感十足的人,自認為可以配得上裴希平,但後來每每見到周秀秀與他站在一起時的樣子,總是會暗自神傷。
王旭芳說這只是兩個鄉下人,不需要被她惦記着,可肖小鳳卻實在放不下心底的怨氣。
這會兒她看周秀秀穿着這裙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搶過來。
“同志,這裙子我們只剩下一件了。”售貨員解釋道, “這是從滬市來的稀缺貨, 價格高, 所以沒有進太多。”
肖小鳳本來還一臉憤憤, 此時聽售貨員的話,頓時樂了:“稀缺貨都讓她試?你看她買得起嗎?”
售貨員的表情頓時為難了。
王旭芳嗔了肖小鳳一眼,用胳膊肘推了推她, 而後對售貨員說道:“這件裙子我們要了,你讓她換下來吧。”
王旭芳的語氣是高高在上的, 那神情,仿佛整個百貨大樓都讓她包了似的。
周秀秀似笑非笑地睨了她們一眼,帶着孩子們進試衣間,将裙子換下來。
見她拿着裙子從裏頭出來,王旭芳與肖小鳳相視一笑,眼底都是輕蔑。
肖小鳳走上前, 伸手就要将裙子拿過來,可不想,周秀秀側了側身,将裙子放在售貨員手中。
“包起來。”她淡聲道。
售貨員愣了愣:“同志,我還沒說這裙子多少錢。”
“我要了。”周秀秀重複了一句,手中撚着一張購物券,放在她面前。
那姿态,她感覺自己仿佛拿着一張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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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得不得了。
果不其然,周秀秀這話一說出口,王旭芳和肖小鳳都愣住了。
她哪來的錢能在百貨大樓買衣服?再看她把購物券拿出來,她們又是面面相觑。誰都知道,百貨大樓的購物券可不是誰都能得到的,周秀秀一個鄉下人,進單位之前估計連糧票都沒見過,現在哪來這麽高檔的東西?
肖小鳳心裏堵得慌,所有的優越感消失得無影無蹤。見女兒露出這表情,王旭芳皺了皺眉,想要繼續開口,目光卻落在周秀秀手中的袋子上。
她竟然還另外提着兩個百貨大樓的袋子。
也就是說,她今天來買了不少東西。
“同志,包裝好了。”售貨員将袋子遞過來。
“謝謝。”周秀秀接過包裝袋,禮貌地微笑,經過王旭芳與肖小鳳身邊的時候,腳步頓了頓,“對了,你們要是喜歡的話,可以給這位同志預留聯系地址,再去滬市拿一件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肖小鳳感覺到周秀秀眼底的戲谑,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售貨員看出這她們之間的針鋒相對,見肖小鳳被一頓搶白,立馬知道誰占上風,語氣變得漫不經心的:“這裙子四十五元一件,如果你們要的話,得先付錢。”
四十五元!
饒是王旭芳與肖小鳳平時買慣了百貨大樓的好東西,這會兒仍舊倒吸一口涼氣。
這麽一大筆錢,對任何一戶人家來說都不是小數目。
王旭芳到底還理智,清了清嗓子:“這裙子不好看,還是不要了。”
售貨員笑了一聲:“是,您女兒沒有這位同志的膚色白,穿起來是不太合适。”
肖小鳳被氣得整張臉都紅了,愈發氣急敗壞,嚷嚷着就要讓售貨員把話說清楚。
一通尖銳的争辯聲。
體面人幹出不體面的事,周秀秀見怪不怪,領着孩子離開百貨大樓。
娘仨滿載而歸,回家的路上走路都帶着風。
職工大院就在眼前,小年和小碗跑得飛快,靜谧的夜晚傳來他們銀鈴般的歡笑聲。
周秀秀看他們看得緊,但沒有攔着他們飛奔,這會兒車少,職工大院就在單位邊上,裏頭連輛自行車都沒有,安全得很。
天上還有星辰在閃爍,不像後世,高樓大廈擋住了星光,繁華與喧鬧讓心都跟着浮躁。
這個年代有這個年代的好。
“到家啦!”小年的聲音格外清亮。
小碗也不服輸道:“哥哥,是我先到的!”
周秀秀笑着小跑上前,突然察覺到灌木叢中傳來窸窣的聲音。
小年和小碗也聽見了,立馬全神貫注。
“媽媽,那是什麽聲音?”
周秀秀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宿舍門縫裏,燈光還亮着。
那位車間女工說自己只是來打掃宿舍,但據她所知,空置的宿舍不需要時常來打掃。
她将目光落在灌木叢中,眼中充滿着深意,語氣平靜:“那是小野貓的聲音。”
小碗的眼睛亮了:“小野貓?小碗可以去看看嗎?”
“不看了,小年和小碗要回家睡覺了。”說着,她将兩個孩子輕推進屋,關門之前,又深深地沖那個位置看了一眼。
許久之後,肖建新鬼鬼祟祟地鑽出灌木叢。
徐露露明明說過周秀秀與孩子們每天晚飯後出去散步,很快就會回來,這個點孩子們應該都睡了,怎麽還會突然從外面回來?
想到剛才那一幕差點被周秀秀撞上,他心中一陣後怕。
不過眼下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肖建新想了想,還是快步往家裏走。
下回要留神了。
等到肖建新的背影漸行漸遠,周秀秀的目光才從窗外收了回來。
小碗湊上前問:“媽媽在看什麽?”
周秀秀笑了笑:“我看看小野貓還在不在,已經跑了。”
時候不早,孩子們都困了,周秀秀哄着他們躺下來,照着平時的習慣給他們講故事。
“媽媽,為什麽小狐貍公主沒有媽媽?”
“那為什麽小超人沒有爸爸呢?”
孩子們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來,周秀秀拍着他們的小身體有一搭沒一搭解釋。
忽然,小年問道:“那我們的爸爸還會回來嗎?”
小碗扁了扁小嘴吧,眼神委委屈屈的:“小碗想要永遠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周秀秀将他們摟進懷裏:“嗯,爸爸會回來的,我們永遠在一起。”
得到她肯定的答複,小年與小碗松了一口氣,逐漸進入夢想,安穩睡下。
周秀秀望着天邊的明月,心中不由想着,裴希平現在在做什麽?
掰着手指數了好幾天,她愈發開始想他了。
而此時,在徵城部隊中,裴希平躺在宿舍床上,一只手枕着頭。
他也在想念周秀秀與孩子們。
“希平,喝一杯?”一道爽朗的聲音傳來。
裴希平從床上起來,接過對方随手抛來的酒,打開蓋,一口下去,胃火辣辣的。
對方笑起來:“希平,你以前多能喝,我們整個連都不是你的對手。跑去出了這麽久的任務,倒是讓我趕上來了啊。”
裴希平記不清這人,但戰友情是微妙的,縱然點點滴滴并沒有纏繞在心間,可看見他,心中就莫名生出幾分親切感。
裴希平笑了笑:“我以前很能喝?”
“你是我們連裏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底下的小兵看見你都要抖三抖。大家都說你只有喝了酒才有點人情味,多說幾句話,不過比上我這話痨還是差遠了。”他搭着裴希平的肩膀,想了想,感慨道,“希平,你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高頭大馬的大男人,眼圈都說紅了,他是想到那時候剛得知裴希平犧牲的消息時全連有多悲痛。
裴希平被他眼底的悲傷所觸動,往他臂上來了一拳,笑道:“別哭啊。”
“呸!我又不是老娘們!對了,你那媳婦看見你是不是哭得眼淚嘩啦的?”他笑起來,頓了頓,又神神秘秘地湊近,“不過你倆現在感情怎麽樣?我記得有一次你喝多了,跟我說你倆的婚姻那是盲婚啞嫁的産物,兩個人搭夥過日子……”
裴希平想到周秀秀,眼光有微微的亮光,他喝了一口酒,淡聲道:“還行。”
只是,他們過去的感情真不好嗎?
既然如此,為什麽第一次見到她,他的心中就生出好感?
昏暗的宿舍裏,裴希平漆黑的眼底深得像海,想到這些日子與她相處時的感覺,他歸心似箭。
不自覺之間,腦海中想起今日首長對他說的話。
對于未來的選擇,得盡早做個決斷。
……
裴希平回來的那一天,下了一場雨。
周秀秀忙着第一個趕到托兒所,被大雨困住。
小孩子們見這大雨下個不停,一個個樂得不行,還全靠老師維持秩序才沒跑到雨裏踩水坑。
看着他們這歡樂的樣子,周秀秀不由想到後世那動畫片中“跳泥坑”的梗。
“周同志,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要不你和其他家長一起,進教室坐坐吧?”鄭老師說道。
周秀秀望着這大雨的勢頭,只能點點頭。可不想正在這時,一道身影緩緩出現。
他肩寬腿長,撐着一把黑色的大傘,雨水淅淅瀝瀝,他卻毫不狼狽,邁着堅定的步子走來。
看見他的那一刻,周秀秀的眼中冒出了欣喜,仿佛一切都明朗起來。
“小年、小碗,你們的爸爸來了!”鄭老師反應過來,立馬沖着他們招招手。
兩個小團子趕緊跑出來,眼底滿是驚喜。
裴希平站定在他們面前,眸光驟然變得溫柔,最後将目光落在周秀秀的臉上。
多日不見,他的惦記與挂念絲毫沒有減少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想你了。”他緊緊盯着她,聲音溫和,“想你和孩子們。”
周秀秀的臉“唰”一下紅了,悄悄看一眼還在身邊的鄭老師。
鄭老師輕咳一聲,對兩個孩子說道:“跟老師說再見。”
小年和小碗乖乖地說着道別的話,走到周秀秀與裴希平中間。
他倆的歡喜像是能從漂亮的大眼睛裏溢出來,裴希平笑了,一只手抱着小碗,一只手牽着小年:“我們回家。”
“回家啦!”孩子樂呵呵道。
大雨之中,裴希平護着周秀秀與孩子們,每一步都邁得緩慢。
他們一家人仿佛是迎着風雨離開,卻沒有任何厭倦逆反,有的只是歡聲笑語。
教室裏傳來幾個孩子家長們的感慨聲。
“周廚子這丈夫真好,冒着雨呢,還來接她和孩子。我家那口子就不會這樣,最多讓我等雨停了再回家。”
“就是,淋着咱們沒事,淋着孩子,他們跟我們沒完。”
“看周同志那口子多好啊,穿着一身體面的衣服,發型也一絲不茍的,但一點都不惦記着自己,那大雨淋得半邊肩膀都是了,還一個勁把傘面往媳婦身上挪。那是生怕她淋壞了身子要生病的!”
這一道道議論聲此起彼伏,小朋友們似懂非懂聽着,鄭老師不由在心底猛點頭。
是啊,像周同志她丈夫這麽好的男人,真是少見。
不過周同志自己也特別優秀,她值得!
……
孩子們終于見到裴希平,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
四個人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到家的時候身上都淋了雨,笑容卻仍舊清澈純淨。
到了家門口,周秀秀拿出鑰匙。
小年與小碗擁着裴希平進屋,一人牽着他的一只手,推着他去凳子上坐下。
周秀秀笑着說:“兩個小家夥,先去洗澡,不然要着涼了。”
給這兩個孩子洗澡很麻煩,得分兩次,裴希平站起來要幫忙,被周秀秀攔住:“你坐了這麽久的火車回來,辛苦了,先休息一會兒。”
她話語溫柔,語氣間卻又不容拒絕的篤定,見她又忙活着張羅孩子們的洗澡水,裴希平笑了笑,去廚房幫忙做飯。
裴希平會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做出的成品雖不及周秀秀的手藝,但湊合着吃也足夠了。等兩個孩子一前一後洗完澡出來,乖乖地跑到他身邊,裴希平已經做好了晚飯。
這些天,裴希平從部隊一來一回,滿身疲憊。
可現在真正陪伴在周秀秀和孩子們身邊時,所有的疲倦都消失了,感受到的只有家的溫暖。
“爸爸炒得雞蛋真好吃。”小碗笨拙地握着筷子,好不容易才夾到一口雞蛋,趕緊往嘴巴裏送。
小人兒口中塞滿了食物,嚼起來的時候腮幫子鼓鼓的,眸光卻晶瑩。
裴希平笑着問:“比媽媽做的還要好吃嗎?”
小年說話最公道,立馬認真地搖搖頭:“媽媽做的菜更好吃!”
“小碗想吃爸爸做的飯。”小碗的眉頭皺起來,有些糾結的樣子:“更想吃媽媽做的飯。”
孩子心思純淨,他們的世界簡簡單單,小到就連吃誰做的飯對他們而言都是天大的問題。
見小碗如此費勁地琢磨着這個難題,周秀秀不由笑了。
“那還不簡單嗎?”裴希平笑着掐了掐小碗的臉頰,“今天爸爸做,明天媽媽做,以後每一天,爸爸媽媽都輪流給你們做飯吃。”
兩個孩子的眼中頓時迸發神采,他們費勁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争先恐後地纏着裴希平提問。
“真的嗎?那以後每天都可以吃到爸爸媽媽做的菜嗎?”
“是不是以後爸爸也和我們住在一起呀?”
“就跟彭明明的爸爸媽媽一樣,每天住在一起。”
“還有月月、小鷗、順順……他們的爸爸媽媽都是住在一起的!”
孩子們這些個問題充滿着童真,卻讓周秀秀一時難以回答。她沉默了一陣,将發絲捋到耳後,只是手中的動作剛到一半,就聽見裴希平低沉而又充滿力量的聲音。
“我們是一家人,當然要住在一起。”他看向周秀秀。
四目對視之時,周秀秀不知該如何回應,愣是糊弄到了一家子吃完晚飯,她立馬收拾碗筷,跑向廚房。
就像是一個逃兵。
她還沒有決定好應該如何向他解釋這一切反常,只能當一個逃兵了。
周秀秀磨蹭了好一會兒,整理好廚房之後又收拾屋子,還是沒有躲過與裴希平面對面的接觸。
他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動作很輕,緩緩關上房門:“小年和小碗睡着了。”
周秀秀笑着點點頭:“他們很容易哄。”
“剛才他們還問我有沒有像媽媽那樣準備玩具。”
“可能是托兒所的小朋友說的,大人出門,回家會帶禮物。”周秀秀走過來,“孩子小,不慣着。”
“沒事,明天去供銷社看看。”裴希平說完,自然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牽着她的手往自己身旁坐下。
他可以感覺到這些天她的反常。
想要靠近卻又閃躲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時沒能回過神。
“秀秀,我們搬到一起住吧。”他溫聲道。
該來的還是會來,周秀秀咬了咬唇,輕聲道:“這邊住不下。”
裴希平住的也是單人宿舍,四個人一起居住,太逼仄了。
只是,本以為這樣說能夠再拖延時間,可沒想到,裴希平早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對策。
“秀秀,我想服從部隊安排,接受轉業,以後留下來陪你們。”裴希平握住周秀秀的手,“還有,最近經常覺得腦子裏有些呼之欲出的記憶,我準備回村裏看看。你——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裴希平眸光深沉,輕聲詢問她的意見。
周秀秀一愣:“鹫山村……”
看來這一次,他終究還是要與原主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