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矛盾(三合一)
“對了, 王知青,去拿信的時候順便繞到地裏一趟,把我姐夫也喊過來。聽說陳知青承諾要跟他處對象的, 這光榮時刻也得讓他沾光, 千萬別落下了。”
周秀秀抿着唇笑笑,語氣格外自然。
張蓮花枯瘦的臉上滿是震怒:“處啥對象?你這克夫的說啥?”
陳淑雅連忙走上前:“你——你胡說!我根本就沒有——”
“有沒有幹過,等信到人到,就有分曉了。”裴忠霞冷笑一聲,拉着王立慶往外走,“你去拿信,我去找大姐和姐夫。”
陳建設冷不丁遭這一出,臉色變了又變,欣喜、不敢置信, 還有一絲茫然。
陳知青的長相雖不及周秀秀明豔嬌俏, 但到底是大家閨秀, 人家從鎮上來, 重點是還沒結過婚!只是她的男女關系真的混亂嗎?肯定是誤會。
他雙手背在身後,耳朵根子紅得透頂,就像是個懷春的少男一般, 盡管強裝鎮定,眼底的波瀾還是出賣了他。
張蓮花咬牙切齒, 一會兒瞪着周秀秀,一會兒又瞪着陳淑雅。
陳淑雅的長相是讓人感到特別舒服的,毫無攻擊性,過去笑起來的時候陽光大方,這時紅着眼,又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她望着村支書, 用力地搖頭,眼眶微紅,口中還一個勁辯解着:“江支書,你可以去我父母住的職工大院或是我的學校打聽一下,從小到大,我的人品從沒有被任何人懷疑過。我有光明的前途,有什麽必要做這些事情誣陷周秀秀同志?”
陳淑雅眼眶中的淚欲落未落,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着紅潤的唇,連睫毛都在顫抖。
這一幕,真是讓人憐惜不已。
陳建設忙擋在陳淑雅的面前,嚴肅道:“阿秀,你別欺負陳知青。”
周秀秀翻了個白眼,把小板凳往外拖了拖,盯着屋外看。
人證物證都還沒到,說什麽都不管用,何必多費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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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出奇安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即便陳淑雅解釋,可誰都不敢輕易下定論。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二春第一個趕回來,她風風火火地沖到周秀秀的面前,罵道:“你要改嫁就改嫁,拖我男人下水幹啥?”
外頭王立慶手中拿着一封信,裴忠霞嘴皮子一動一動也不知道在說什麽,董和平面色沉重,直到快到家門口了,面色愈發蒼白。
周秀秀笑一聲,走上前對王立慶說道:“王知青,麻煩你了。”
“小事。”
“給我吧。”周秀秀攤開手,示意他将信遞給自己。
王立慶猶豫地看了可憐兮兮的陳淑雅一眼。
人家小姑娘一片真心,現在交出這封情信,無疑是給她致命一擊。
見自己的對象這般遲疑,裴忠霞生氣了,叉着腰不悅道:“王立慶,你是心疼她嗎?”
大家對陳淑雅寬容,因為她出身好,又是個有文化的知青,不忍心看着她被人指指點點。可人與人應該是平等的,周秀秀手上拿着的是一副爛牌,可她并不認為自己就低人一頭。
她緩緩道:“王知青,我只是比對字跡,如果兩封信字跡相同,就可以為我正名。我丈夫已經去世了,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過得不容易,無端被人潑一盆髒水,我也很無辜。”
說罷,她再次攤開手,神色沉靜。
屋外的動靜很小,陳淑雅懸着心,神色慌張,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麽。
她并不是原女主,沒有原女主的智慧,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化解這危機。這時她只能像自己過去一樣,默默落淚,漂亮的雙眸中寫滿了凄楚,一臉怨念。
周秀秀終于還是拿着情信進來了。
她拿着兩封信走到村支書面前,交到他手中:“這封是陳知青給王知青的情信,這封是所謂我給陳建設的情信,兩封信不管從筆跡還是遣詞造句上都如出一轍。”
江支書看不清字,将兩封信拿得老遠,眯起眼睛,片刻之後點頭:“确實。”
婦聯主任也湊過來:“就連信紙也是一樣的,可以确定出自同一個人的手。”
老隊長怒聲道:“陳知青,你平時在公社偷懶就算了,現在還算計周同志?”
“阿秀,我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你要這樣害我?”陳淑雅卻臉色一變,咬着唇,聲音嬌弱而又顫抖,“你不願意守活寡,寫了兩封情信,一封給陳建設,一封給王知青,只想着只要得到一個人的回應,就能改嫁了!”
周秀秀失笑:“陳建設和我的親事早就已經談好了,只是後來我想清楚之後不願意改嫁,早就已經對梁媒人說清楚。後來給梁媒人送信的是你,由始至終我都沒有出面。再說了,我又沒什麽文化,哪寫得出這些字。”
江國方一愣,被周秀秀點醒。是啊,周秀秀沒念過幾年書,這情信裏有些生僻字,她肯定寫不出來。
梁媒人沉吟一下:“是陳知青來找我好幾趟,叮囑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
“老隊長,前些日子孩子他爹沒了,我沒有上工,成天在家裏。知青下鄉沒多長時間,我壓根不認識王知青和陳知青,試問怎麽可能給王知青送情信,還讓陳知青幫這個忙?”周秀秀淡聲道。
婦聯主任問道:“王知青,這件事你怎麽看?”
王立慶點頭:“在此之前我的确不認識周同志。”
陳淑雅身子一晃,聲音哀婉:“總之我沒有……”
周秀秀聽着她這嬌滴滴的聲音就腦殼疼,轉而對江國方說道:“自從知青來到村裏,村幹部們已經夠照顧他們了。平時髒活累活讓我們社員幹,他們被安排的卻是最輕省的活兒。一直以來我們很少抱怨,可現在眼看着這位陳知青将我們村攪和得烏煙瘴氣,村裏是不是應該采取舉措?”
城裏塞知青過來,大部分人都不滿意。
說是讓他們建設農村,可其實這些年輕人啥都不會幹,即便有文化,但又能為鹫山村做什麽貢獻?
下撥的糧食就這麽多,這群知青還分薄了一些,說起來,知青們還是不太受歡迎的。
現在眼看着陳知青做的缺德事是板上釘釘,江國方知道自己必須要為周秀秀做這個主。
只是,應該如何處置才好?
他看向生産隊隊長:“你看呢?”
宋大通早就看陳淑雅不順眼了,立馬說道:“這位陳知青就是太閑了,腦子裏才都是這些作風不正的龌龊事,公社食堂的活兒不能讓她幹了,還是得下地。汗淌得多了,為人民服務的思想覺悟才能高!”
下地……又是日曬雨淋,與過去有什麽區別?
陳淑雅的淚水“啪嗒”掉下來:“我……”
婦聯主任卻又打斷她的話:“宋隊長說得沒錯,這事兒錯就是錯了,錯了就要受罰。這樣吧,讓陳知青寫一封檢讨書,開大會的時候當着全村村民的面念一面,當作警醒。”
陳淑雅心一驚,這檢讨書一念,她往後在村裏不就人人喊打了嗎?
她立馬搖頭:“主任,我那天是撞壞了腦海,自己做了什麽都是稀裏糊塗的。從小到大,我都是學校裏的優秀學生,從來沒有寫過檢讨書,我不知道怎麽寫。”
裴忠霞笑出聲:“不知道怎麽寫檢讨書,寫情信的時候倒是揮筆就來,無師自通了?”
裴二春在邊上看了好半晌好戲,津津有味,好半晌之後才突然想到自己為什麽被喊回來,生氣地嚷嚷起來:“這陳知青和他們倆的關系不清不楚,又跟我男人有啥關系?我們地裏上工,為啥耽誤我倆時間?”
周秀秀好笑地瞅了裴二春一眼,她剛才分明翹着二郎腿,手上拿着倆蒲扇,享受着呢。
“你少說一句。”董和平為難地扯了扯裴二春的衣袖,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咱弟妹被欺負了,喊咱回來撐腰的,傳話的人弄錯了。”
裴忠霞挑挑眉:“這不對啊,剛才我明明聽說陳知青也想跟我姐夫處對象!”
“你放屁!”裴二春一蹦三尺高,咧開嘴就要罵人。
董和平心亂如麻,只盼着周秀秀別拿自己說事。
可沒想到,下一刻,周秀秀就慢悠悠地開口了:“是,還有我姐夫。那天我親眼看見姐夫和陳知青在知青點後面的樹下拉拉扯扯,我也沒聽見啥,就只記得陳知青答應做我姐夫對象呢。”
裴二春愣住了,雖不願相信,卻也覺得周秀秀的語氣不像在撒謊。
裴忠霞雖從小在二伯家長大,和裴二春不親,但這到底是她的大姐。這會兒見大姐跟被雷劈了似的,新仇舊恨加到一起,她沖着陳淑雅瞪眼睛:“看着挺正經的人,比村頭那老吳的姘頭還要不要臉!”
陳淑雅被劈頭蓋臉一罵,不由後退一步,可不想她還沒站穩,胳膊就被一把扯住。裴二春上前就是一巴掌,清脆的聲音一落下,陳淑雅雪白的臉色就留下一道紅印。
刺痛的感覺讓陳淑雅“哇”一聲哭出來,裴二春卻還不依不饒,上前就将她的頭發往後扯。
尖叫聲傳來的時候,屋子裏亂了套,陳淑雅看起來柔弱,力氣卻不小,雙手撲騰着想要反擊。可張蓮花也是一肚子氣,給裴忠霞使了個眼色,倆人緊緊箍住陳淑雅的上半身,不讓她動彈。
見這雞飛狗跳的一幕,陳母和陳建設一臉震驚,母子倆尋思一番,連個招呼都沒打,帶着東西先走人了。
這門親事終于徹底告吹,陳淑雅厮打尖叫着,眼神卻逐漸絕望。
“這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怎麽就打陳知青一個人?”周秀秀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裴二春停住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董和平的時候雙目通紅。
董和平一個勁擺手:“我啥都沒幹,她勾搭我的!”
周秀秀笑眯眯地問:“陳知青的小手滑不滑?”
董和平面色煞白,還沒來得及辯解,臉上猛地挨了個大耳刮子。
裴二春手勁大,董和平痛得要哭出聲,陳淑雅一臉怨毒地看着他倆,連句話都不敢說,生怕一不小心又将戰火轉移到自己身上。
這家子的鬧劇真是夠夠的,可婦聯主任自己也是女人,自然知道女人最在意的是什麽,這事兒一出,別說裴二春了,就是她都沒法給陳淑雅好臉色看。
出于私心,婦聯主任不讓江支書和宋隊長攔着,等到時機差不多了,才嚴肅地說道:“差不多了,剩下的是你們家的家事,自己關上門再商量。”
言下之意是裴二春打男人的事兒還得先緩緩。
這事算解決了,最後江支書表示會在大會上向村民解釋,還周秀秀一個清白。
她擺擺手笑道:“身正不怕影斜。”
陳淑雅離開的時候落荒而逃,她鼻青臉腫,用雙手掩着面,連頭都不敢擡起來,從指縫裏看路,一回知青點,就躲了起來。
只是這鹫山村太小了,在裴家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她躲在被窩裏,聽着外頭的議論聲,臉色死白。
以後她還如何擡起頭做人?
……
人都散去了,就連裴忠霞都回供銷社上班了,只有婦聯主任留下調解裴二春和董和平之間的糾紛。
看着董和平臉上帶着傷,裴二春哭得一抽一抽的,她只能無奈地說道:“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人這一輩子多長啊,就因為一點小小的問題,沒必要鬧這麽難看。”
裴二春抹着眼淚:“當年他啥都沒有,要不是我,他能娶着媳婦嗎?我和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長大,現在他倒好,有二心了。不就是看人家小姑娘年輕好看嗎?就做出這混賬事。”
張蓮花疼自己閨女,心裏頭悶悶的,恨恨地剜董和平一眼,但還是拍拍裴二春的背:“我這事兒就算了,以後看緊點,別讓他跟那不要臉的東西說話就成。”
婦聯主任也點頭:“孩子都有了,這小事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周秀秀耳朵都快聽得出繭子,最後看着董和平握着裴二春的手保證永不再犯,這事兒算翻篇了。
倆口子手牽着手回屋去,堂屋就只剩下張蓮花和婦聯主任。
岳華萍感慨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沒想到陳知青鬧這麽一出,就是為了陷害秀秀。”
張蓮花心道周秀秀也不是啥好東西,但這事發展到最後,總算是解決了,便難得和顏悅色起來:“希平雖然沒了,但咱家也不會刻薄你。既然不改嫁,那以後就好好過日子,把倆娃拉扯長大。”
見她端起這大家長的架子,周秀秀打了個哈欠。
張蓮花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轉頭對岳華萍說道:“今天麻煩岳主任了,你先回吧。”
岳華萍點點頭站起來,可她剛往外走,卻聽周秀秀突然出聲說道:“岳主任,我打算分家,明天就搬。”
張蓮花怔住了,等反應過來之後,又是一頓上蹿下跳。
周秀秀要分家的事,裴家自然沒一個人同意。
過去她工分低,還拉扯着兩個娃,在家吃現成的,大家都沒跟她計較了,現在工分漲了,說分家就分家,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但別人家裏頭分家有阻礙,是在意錢財分配不均,在意老一輩人的感受,所以束手束腳,一時難以定論,周秀秀卻不需要顧及這些問題。
村幹部既已經同意讓她入住茅草屋,住處問題就解決了,她身邊有錢,還能賺工分,自己住多舒坦?
周秀秀跑了一趟村委會,讓他們給打個證明,到時候戶口本一辦,就能徹底分出去了。緊跟着她又去找了兩塊抹布,去茅草屋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通。
這屋子現在瞅着沒什麽不好,就是老舊了些,屋子裏的灰塵被擦去之後,看起來還算清爽。
炕是早就有的,明天鋪上床單就能再住人,至于一些做飯用的瓶瓶罐罐和碗筷,到時候還得上鎮買。
今天出了這麽多事,村幹部體恤,讓她在家裏歇着,食堂裏的活兒就由老夥計來幹。周秀秀也沒客氣,等到茅草屋收拾得七七八八,就回家去了。
可她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小年和小碗被幾個毛孩子擋在田間,時不時被推推攘攘。
“小年沒爹!小碗沒爹!沒爹的娃娃沒人疼!”
“我娘說了,你爹死啦!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了!沒人把你們挂在脖子上騎馬馬了!”
兩個說話的大孩子看起來烏漆嘛黑的,瘦得就只剩一把骨頭。
“我們——我們有人疼!”小年不服氣,梗着脖子反駁他的話。
小碗聞言也立馬跟着點點頭,嘟着嘴巴,聲音清亮:“有!”
倆熊孩子一聽,捧着肚子大笑,手指頭戳着小年的鼻尖。
“你爹死了,你娘要跑,你奶也不願意跟你們住。以後你倆被趕出去,當兩個小叫花子!”
“叫花子叫花子!”
他倆說着還去地裏撿石頭,撿着就往他們身上砸,疼得他倆不停閃躲。
小年抿着嘴,眉頭擰得緊緊的,生氣地看着他們。
他們不是小叫花子!
小拳頭緩緩握緊,小年也蹲下來,撿了一小塊石頭往他們身上砸。
只是他年紀小,力氣畢竟有限,石頭沒落在他們身上,只垂直掉回地裏。
而他這一反擊,兩個大孩子立馬動手了,他們倆瞪着眼珠子跑過來,氣勢洶洶的,一個雙手揪着小年的肩膀,另一個人則反手就要往他的小肚子上揍一拳。
可說時遲那時快,那拳頭還沒落下來,就被一把攥住。
那力氣之大,疼得人龇牙咧嘴,熊孩子吓了一跳,伸長脖子仰着臉,一眼就看見周秀秀透着涼意的眼神。
大孩子看得懂眼色,被吓着之後就想跑,可眼睛一轉,就見到自己的娘。
“娘!年娃他娘打我!”他扯着嗓子喊,說完還得意地斜了周秀秀一眼,做了個鬼臉。
周秀秀本來還沒打算打人,這下子一聽他的話,氣得抓過這熊孩子往他屁股上猛抽好幾下。這熊孩子本來還氣焰高漲,這會兒屁股一疼,立馬哭了起來,眼淚鼻涕唰唰往下流。
小年和小碗瞪圓了眼睛,一臉震驚地看着周秀秀,表情裏還有點小崇拜。
吳翠蘭遠遠聽到聲音,轉頭就見自己的孩子被打,兇巴巴地跑過來:“你咋打孩子?”
“不然打你啊?”周秀秀莫名地看她一眼,“你這兩個孩子好好教教,小小年紀開口閉口沒好話,學什麽不好,學長舌婦那套?”
這長舌婦的說法可不是周秀秀信口胡謅的,吳翠蘭平時沒事就愛嚼人舌根,那嘴皮子叭叭的,看見誰都能說幾句是非。
“鐵豆子,你帶着弟弟說啥了?”吳翠蘭被她的話噎住,低頭問大兒子。
“他沒爹,沒人疼,要出去當叫花子!”大孩子抹了眼淚,理直氣壯道。
“還說?”
周秀秀揚起手就要再抽他一頓,鐵豆子臉上的肉一抖,往後縮了縮。
吳翠蘭氣得要命:“他們又沒說錯,孩子沒爹,不就是沒人疼?”
聽了這話,小年和小碗歪了歪腦袋,眨巴着眼睛瞧周秀秀。
他們太小了,還不知道死亡的定義是什麽,父親的形象在他們心中也很模糊。只是有時候看着別人有爹,他們也會眼巴巴看着,羨慕得不得了,小眼神裏透着淺淺的落寞。
周秀秀從小被人笑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深知那樣的感覺有多無助,見不得倆娃也被人這樣欺負:“孩子爹生前是軍人,是烈士,他為國捐軀,走得光榮。你的嘴巴再不放幹淨一點,我就去告訴村幹部,讓他們上報,看看是哪個村的村民不尊重烈士遺屬,欺辱烈士子女,都給關進大牢去改造!”
周秀秀冷着臉,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村裏頭的無知婦孺最怕啥事都要往上報,這倆娃的爹可是軍人,他們娘仨說了這麽多不經頭腦的話,要是被治個思想覺悟有問題的罪,那就不得了了!吳翠蘭這樣一想,面色和緩了一些,僵硬的嘴角扯了扯,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周秀秀沒理會她,只是牽起兩個孩子的手,輕聲對他們說:“小年和小碗的爹為國家做貢獻去了,大貢獻。你們爹不在身邊,那娘就連着他的份一起疼你們。”頓了頓,又斜吳翠蘭一眼,“總比有些人的孩子沒爹管沒娘教來得好。”
說罷,周秀秀往家裏走去,還想起剛才那大孩子笑話小年與小碗的話,興頭一來,讓他們分別騎自己脖子上。
這是小孩子最熱衷的“騎馬馬”游戲,小年眼睛一亮,躍躍欲試。
周秀秀蹲下身,讓他爬上來,只是他的小短腿邁都邁不上去,一不小心,往地上摔了個屁股墩子。
見坐在地上一臉懵的表情,周秀秀被逗得大笑,小碗也笑彎了眼睛。見狀,小年也紅着臉笑笑,撓撓自己的後腦勺。
“娘,她打我屁股,我疼。”鐵豆子委屈巴巴地說道。
吳翠蘭一巴掌推了推他的腦門:“活該挨打!以後別啥事都往外說!”
吳翠蘭一臉心虛,話說完,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周秀秀的背影。
過去這周秀秀八竿子打不出個悶屁,現在居然比她還兇。
奇怪了,咋跟變了個人似的?
惹不起,惹不起!
……
周秀秀一回到家,就收拾着行李準備搬家的事。
原主留下的衣服,她一件都看不上,想要連夜将苗蘭香給的布料縫制成裙子,一時卻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給孩子做的裙子褲子是沒這麽講究的,孩子個子小小的,長得又讨喜,就是套着歪歪斜斜的破麻布都可愛。
可她這做大人的就不一樣了,到底是從時髦大都市來的,周秀秀有自己的堅持,穿衣服不說多體面,到底要得體。
周秀秀懊惱地放下布料,決定抽時間進城一趟。
該買的布料做衣裳還是得買,畢竟她是來享受人生的,錢嘛,到時候再賺就好了!
這一夜,周秀秀睡得安心,想到明天下工回來就能搬家,心裏頭美滋滋的。
等到了她自己的小家,到時候想拿多少獎勵出來,就能拿多少,做串串香的時候也不怕被人聞着味兒了。
……
陳淑雅在屋裏哭了一晚上。
與她同住的林曉若起初也沒在意,只當她想家,等回過神之後輕輕扒開她的被子一瞧,吓了一跳。
陳淑雅哭得眼睛都腫成核桃了,眼角還沾着眼屎,糊得她睜不開眼。白淨的小臉上有幾道巴掌印,深深淺淺的,嘴角像是被指甲撓出傷口,還帶着血漬。
“你這是怎麽了?”林曉若趕緊蹲下來,“他們說你和給好幾個男同志寫情信,還跟一個有婦之夫搭上關系了,這是真的?”
陳淑雅用盡全力睜開眼,剛要開口,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
“曉若,這事兒要是鬧大了,傳回城,我不用活了。”陳淑雅一個勁擦眼淚,“我以後一定要回城裏的啊,他們會怎麽看我?”
林曉若皺了皺眉:“淑雅,你還是悠着點,知青辦那邊一直和村委會保持聯系,接下來還會有人來視察。要是被知道你在這邊作風不正,往後想要回城就更困難了。”
陳淑雅吓得一愣,她折騰個半天,就是為了到城裏住,改變自己的命運。可現在——
“那你去幫我解釋,讓隊長跟他們說——”陳淑雅着急地握住林曉若的手。
“淑雅,其實我們并不是這麽熟的。”林曉若收回手,嚴肅地說道,“你不要拖累了我。”
說完,林曉若站起來,轉身就端着臉盆洗漱去了。
聽着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陳淑雅不敢置信地閉上眼,眼角的淚水又緩緩滑落。
這才剛穿過來沒多久,就把自己的名聲給毀了,往後日子還怎麽過?
王知青是個正直的人,白天走的時候望着她的眼神充滿着鄙夷,絕對不會對她動心了,陳建設這麽聽他娘的話,他娘絕對不會讓她這麽不正直的人進門。
剩下的,就只有董和平了。
上一世,董和平在村裏郁郁不得志,後來政策放寬後,進城做了點小買賣。買賣越做越大,他逐漸成了大老板,于是便一腳踢開裴二春,進城買了房,還娶了個小嬌妻,過上滋潤的日子。
現在看來,只有跟了董和平,才能過上好日子。
陳淑雅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心。
……
傍晚,周秀秀拿着村委會給她批的證明,一臉興奮。
這證明還熱乎着,入鄉随俗,有了這張紙,她就能獨立出來過日子了。
鬧哄哄的日子真是過夠了,她再也不要跟惡婆婆和姑子同住!
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沒什麽像樣的,周秀秀自己一個人就能提着。
村支書和婦聯主任怕周秀秀被為難,便陪她一起過來,想着若是張蓮花鬧起來,他們還能幫忙說說話。
可沒想到,直到周秀秀要走了,張蓮花都是不動聲色的。
正當大家納悶時,張蓮花突然說道:“你非要走,那就自個兒走吧。小年小碗是我們裴家的人,他倆跟着我過日子。”頓了頓,她又說道,“不過這倆娃胃口不好,吃飯也不聽話,到時候餓壞了他們,你別跟我急。”
周秀秀皺起眉,這倆孩子乖巧得不得了,吃飯怎麽就不聽話了?分明是他們不舍得給孩子們吃!
張蓮花見她惱了,心裏頭美滋滋的,臉上還帶着笑意。
裴二春則是一副懶得管閑事的樣子,翻個白眼,坐在板凳上繼續納鞋底。
董和平卻沒她這麽淡定,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得過十年才能掙工分,現在在家裏白吃白喝,咱咋養?這孩子還是不能留。”
“沒聽娘說嗎?不讓他們吃飽。”裴二春懶洋洋道。
“那也不成,就算吃不飽,總給喂他們幾口糧食吧?日積月累,到時候我們家……”
“別說了。”裴二春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沒好氣道,“他倆咋說都是我弟的娃,吃家裏幾口飯咋了?你吃這麽多,我們也沒跟你計較!”
董和平一噎,他是家裏的男人,掙的工分還不夠自己吃飯了?
倆口子輕聲說了幾句,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董和平心裏憋得慌,現在就只希望周秀秀不同意将倆娃留下來。
畢竟這些天周秀秀對倆孩子有多上心,他是看得見的,因此現在也不覺得這有什麽難的。
“嬸子,你這樣做就不厚道了。秀秀同志雖然分出去住了,但屋子就在村尾,你要是想孩子了,随時讓她帶着孩子回來。”江國方說道。
岳華萍也點頭,笑着說,“就是啊,你都操心大半輩子了,該享享福了。養娃都累啊,就讓他們娘自己帶着吧。”
村幹部好聲好氣地勸說,就是想化解這矛盾。
可沒想到,張蓮花卻是一副無奈的樣子:“你當我不想享福啊?主要是倆孩子想跟着我。要不你自己問問?”
岳華萍看了看角落裏的兩個孩子。
他們穿着周秀秀新做的衣裳,看起來幹幹淨淨,很精神。
尤其是小碗,這一身小裙子一穿,跟藕節似的小手臂和小腿露出來,看起來白白嫩嫩的。
岳華萍覺得納悶,過去他倆膚色蠟黃,可憐兮兮的樣子,這正是炎夏,倆孩子咋反倒被養白了?看來周秀秀沒少在他們身上花心思。
“你們倆過來。”岳華萍伸手招了招。
小年和小碗慢慢地走過來,腦袋卻耷拉下來,小肩膀也垂着,看起來有些失落,卻不敢表現出來。
“你們要跟娘走,還是留下來跟奶奶住?”岳華萍放低了聲音問道。
小年抿了抿唇,靜悄悄地擡起頭,看看周秀秀。他的眼神很膽怯,與平日堅定勇敢的小男子漢模樣截然不同,明亮的眼神也仿佛喪失了光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雙手往後一縮,垂下眼簾:“跟奶住。”
岳華萍愣住了,又問小碗:“你呢?”
小碗快哭出來了,嘴唇顫了顫,眼眶裏都是淚,半晌之後才用委屈的聲音說道:“跟哥哥住。”
張蓮花笑開了花,得意道:“我說了,孩子要跟着我。”
岳華萍和江國方壓根沒想到孩子們會這樣說,轉頭看一眼周秀秀。
周秀秀也很意外,她沒理會張蓮花的話,伸手招了招,“咱們說好了,以後跟娘去新房子住,娘給你們講故事,唱童謠,一起玩躲貓貓的游戲,你們不喜歡嗎?”
兩個孩子仰着小臉,怯生生地盯着周秀秀看。
他們漆黑的眼珠寫滿了期盼,卻也透着落寞,娘說的游戲,他們很喜歡。
周秀秀沒有逼迫他們,只是溫柔地笑着,靜靜地等待他們選擇。
“我們回家,好嗎?”周秀秀伸出手,輕聲說道。
兩個孩子沒有出聲。
孩子是跟她不親,心裏仍有抵觸嗎?她不由感覺心窩子空蕩蕩的。
小年回頭看了張蓮花一眼。
白天,他們被奶奶狠狠打了一頓,她說如果不聽話,非要跟娘走,那就打斷他們的腿,切了他們的耳朵,給大姑父下酒吃。
他們很害怕。
張蓮花的眼睛眯了眯,神色陰冷,頓了頓,又笑着說道:“阿秀要是真不舍得孩子,那就別搬了,當娘的哪個不為自己的娃考慮?主任,村支書,你們說是吧?”
小碗咬了咬嘴唇,眼巴巴地看着周秀秀。
周秀秀猶豫了一陣,又問了一次:“你們真的不願意跟我走嗎?”
小年和小碗縮着身子站在那裏,搖了搖頭。
周秀秀在心底輕嘆一口氣。
他們到底不是她生的,雖這段時間處出了感情,但說到底,這家裏真正與孩子們有血緣關系的,是他們的奶奶和姑姑們。
所幸據書中描寫,這家裏除了原主,別人是不會打他們的。
他們在這裏,總歸不會過得太凄慘。
既然他們執意要留在自己家,她沒法勉強,也不應該勉強。
罷了,反正她已經拯救了小碗的命運,別的就沒法奢求太多。
雖然心裏難過,但是時候放手了。
周秀秀低下頭沉吟了片刻,再揚起臉時,眼圈微紅:“好,以後娘每天來看你們。”說完,她站起來,對着張蓮花說道,“這個家,我分定了。”
張蓮花哪想得到周秀秀竟如此決絕,而自己根本沒法拿捏住她,她整個人從板凳上蹦起來,手一揚,不小心翻了桌上的瓷缸。
滾燙的熱水一下子燙得她的手紅腫起來。
周秀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轉身之後的每一步,都是艱難的,周秀秀沉默着,心裏想着這兩個孩子這些天給自己帶來的歡聲笑語。
不自覺之間,她鼻子一酸。
而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隐忍的哭泣聲。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搬出去住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