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卧談會
初夏,天氣尚好,清淺柔和的光打在樹葉間,鋪下一地的斑駁,春天裏開好的花,在空氣中幽幽散發香氣。
冬天已經走遠了,校園裏,終于出現雜志上常見的畫面,穿長裙的女孩抱一本書在手中,着運動裝的男孩抱一個籃球在手中。
張雨婕倚在窗前,望向穿梭在校園的男男女女,忿忿道,“裝神弄鬼!背了書包還将書抱在手裏,還有那個抱籃球的人,已經來回走了半個小時,他當這兒是米蘭?巴黎?我真想上前告訴他,這裏是一個連快遞都到不了的地方。”
朱一紅已經習慣她這種帶有嚴重反社會傾向的評語,不是炮轟這個,就是炮轟那個,對于這種人,朱一紅只想說,“你說得太好了!”
張雨婕很是得意,“你張姐姐說的話能有錯嗎?”
朱一紅俯首稱臣,狗腿的配合,“那是,那是,張姐姐的話就是格言、箴言……嗯,遺言,不過,張姐姐,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這句話說得很有一些俠骨仙風的氣派。
朱一紅微微思襯,真誠得不能再真誠,“你的拉鏈爆開了!”
張雨婕俠氣盡失,慌亂的捂住下身,“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你底褲的花紋好看嘛,我想多看幾眼。”
張雨婕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崩潰,按她最後一次如廁的時間來推算,她居然讓她碎花小底褲暴露在空氣中長達四個小時。
這掐死朱一紅的心都有,待她拉好拉鏈,欲秋後算賬之時,朱一紅早不見了,只有幾聲回音在長廊飄蕩,“我、我有急事,先走了。”
所謂急事就是去找楊堰佳,遠遠就看見他,背靠籃球架,一臉的疲憊,四周都是來回奔跑的人,他的落寞在周遭熱鬧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
朱一紅一眼便望見他。
“來,給你,這是我平時存下的錢,有六千多,密碼是我生日,不過要倒過來輸入,你按需要取。”
他習慣性的垂頭,朱一紅知道這是一種自卑的表現,就像過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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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給你,可能會久一點,如果你急需的話,我只有再想想別的辦法。”
“你什麽時候還都可以,我還有另外一張卡,夠我用,你處理好家裏的事情,如果我需要錢,我小叔會贊助我。”她笑着。
接過卡,雙頰燙得難受,這是第一次開口管別人借錢,這感覺一點都不好,無法擡起頭來正視眼前的人,緊緊盯着鞋面,強迫自己說出那句,“謝謝!”
朱一紅伸出手,“起來吧!”
借她的力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抱上籃球往前走。
剛走兩步,又停下,轉身便看到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朱一紅,她正目不轉睛的望向前方。
“你看什麽?”
就算再像,也不是他,朱一紅很快明白這一點,跨步向前,“看錯了,我還以為是我小叔。”
相鄰的籃球場上,有一個同樣石化的人,同伴們叫嚷着,“宋朝嘯,你看什麽?你又想對哪家的黃花閨女下毒手?”
宋朝嘯從愣怔中反應過來,心情如沸水的驟然冷凝,他胡思亂想着,朱一紅和“黑炭”好上了嗎?朱一紅凝視自己的目光是什麽意思?越想越困惑,幹脆将手中的籃球砸向地面,“不玩了,食堂開飯了。”
衆人納悶之極,“這才三點鐘,食堂的米都還沒下鍋呢!他哪根神經沒搭對?”
回到教室,宋朝嘯的心情很不好,他将下颚抵在課桌,煩躁不安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空蕩蕩的教室沒有一個人,偶爾有一個人進來,也不過是往他傷口上狠狠戳一刀又一刀,“宋朝嘯,你怎麽了?大姨媽來了嗎?”“宋朝嘯,失戀了嗎?哈哈哈!你真的失戀了嗎?哈哈哈!我真替你難過。”更有甚者,看熱鬧還帶吆喝,“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宋朝嘯失戀啦,大家快來看啊,錯過今天,再等一年。”
宋朝嘯無心理會,他在思考,朱一紅為什麽那麽讨厭自己,而自己為什麽又那麽喜歡她。
他記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牽挂,最開始與朱一紅的接觸是因為張然,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大胖子,永遠埋着頭,謹小慎微的樣子,看見自己時,禮貌周到,話不多,可是她的眼神會讓人想到山泉,很幹淨澄澈。
而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則完全出乎宋朝嘯的意料,他愧疚的整個心髒都在震動,他看到當年的大胖子蛻變成一個戰後孤兒,眼中倒影着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她的自我保護意識使得分布在她附近的空氣拉開碩大的橫幅,“生人勿近”,而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他幻想着朱一紅也許喜歡自己,雖然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仍然麻痹着自己,像小時候那樣幻想醒來會有一只叮當貓坐在床邊,對他說,“我能給你想要的所有禮物。”
然而現實是那樣的不近人情,就好像從淘寶買來一件傑森斯坦森同款,拿到貨,套上身,得到最動聽的贊美不過是,“哪裏的保安?這麽帥。”
宋朝嘯承認自己是多麽的失敗,纡尊降貴的去喜歡一個連自己都說不出哪裏好的女孩兒,可是,這個女孩兒不僅沒有一個灰姑娘該有的覺悟,還總是用一種踩了狗屎一樣的表情來面對他。
“我哪裏不好了?是不夠帥嗎?”他掏出鏡子,照照左臉,再照照右臉。暗暗感嘆,媽的!宋朝嘯,你也太帥了!你怎麽這麽帥。
宋朝嘯被自己的美貌震撼的快要窒息了。
夕陽沉落時,他放下鏡子,踱出教室,四下裏一片寂靜,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對着鏡子照了兩三個時辰。
一天裏,如若路上行人稀少,只可能大家都在食堂。
他漫無目的的游蕩,不知不覺蕩到女生宿舍。
當他看到朱一紅的那一刻,心中萬馬奔騰,這是緣分,天注定的緣分。
其實按正常人的思維,這就是宋朝嘯刻意制造的橋段,可他偏不這麽認為,他偏執的以為這是上天在垂憐他。
一個小時過去了,那道瘦弱的身影由遠及近,接着,慢鏡頭朝前挪動,再由近及遠。
宋朝嘯追上去,拍她的肩膀,還未等對方轉身便迫不及待的說道,“你在跟那個土著談戀愛?”
朱一紅轉身,倒是沒來得及看清來人,“你說誰?”待看清時,立馬換上另一種口吻,“關你什麽事!”
轉身欲走。
宋朝嘯抓住她的肩膀,也許是被她的話給激怒了,說出的話就像脫缰的馬,“怎麽會有人喜歡你,長得不好看也就算了,還一點都不對稱,左邊34顆雀斑,右邊36顆。”
朱一紅怔怔的與他對視,“你讨厭我就離我遠一點,我用不着你好心跑來告訴我,我有多少顆雀斑,就算我小學數學不及格,也還不需要你來教我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
她掙開肩上的束縛,忿忿的走向女生宿舍的入口。
身後的人,手還停留在最初的姿勢,只是人已走遠,手中空落落,他懊惱的将手抽回,一遍一遍的追問自己,“我剛剛說了什麽?”
兩個人分別回到寝室,宋朝嘯很忙,四處打聽張然的號碼,直面出擊的路子行不通,他只好采取迂回戰術。
得到張然號碼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情。
“喂!”宋朝嘯搶先說道。
不得不承認,張然是期待着與宋朝嘯言和的那一天,如果宋朝嘯再不主動與他聯絡,他一定也會主動聯絡宋朝嘯。
無論當初的兩人是多麽的敵對,三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去沉澱。
頗顯沉重的開場白,一個音節也足以從中判斷出宋朝嘯的猶豫。
“是……是宋朝嘯?”答案很明顯,張然還是這樣問道。
“啊!對,張然嗎?”
你來我往的寒暄着,氣氛漸漸升溫,宋朝嘯冷不丁的突然道了一句,“張然,我喜歡朱一紅。”
沒有想像中的追問其中因由,而是久久的沉默以後,“你是真喜歡,還是別的什麽?”
“是真喜歡。”
又是久久的沉默,“只要你是真的喜歡她,我就幫你,如果你們能夠在一起,就對她好一點,你知道,她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父母都不在身邊,吃着冷飯冷菜長大,她脾氣雖好,你也不要欺負她。”
宋朝嘯想了想,她脾氣好?好在哪裏?
如同将要嫁女的父輩,張然的話多得離譜,其實總結起來無非就是,她可以對你不好,但你不能對她不好。
宋朝嘯管不了那麽多,籠絡張然是關鍵,至于張然的一系列不平等要求,宋朝嘯一律回答,“好!”
這邊挂斷電話,張然立刻撥通朱一紅的號碼。
寝室裏,朱一紅正在洗臉,聽到鈴聲後,從兜裏摸出手機,看着熟悉的名字撐滿整個屏幕,嘴角忍不住上翹,那種掩飾不住的喜悅與瞬間充盈眼底的迷戀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很……很不一樣。
她急不可待的按開通話,“小叔。”
“你接的也太快了吧,我才按通。”
“沒辦法,手長嘛。”臉皮厚這件事絕對是祖傳。
“我明天去你們學校找你……那個,你還喜歡楊堰佳嗎?”
“不喜歡!”是從來就沒喜歡過。
“好,我明天下午來找你,有什麽事到時再說吧!”
随即,挂斷了電話。
那天晚上,201的卧談會,大家踴躍的發言,話題囊括古今中外,天上人間,飛禽走獸,纖悉無遺。但輪到朱一紅發言時,她只說一句話,“我小叔明天來找我,我請他去哪一家吃飯?”
如此這般,數次以後,卧談會被迫中止,葉詩文提議,“幹脆我們湊點錢,給她租個房,我實在受不了她了,把她扔外邊還我清淨。”
張雨婕頭一個反對,“不要,她小範圍荼毒我們就夠了,我們應當偉大一點,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沒必要搞得塗炭生靈。”
“我有那麽糟糕嗎……我再問你們一次,明天我請我小叔吃哪一家?”
“哎!又來了。”宋曦快吐白沫了。
卧談會不得不徹底的結束,朱一紅鑽進被窩裏,反反複複翻看張然發來的信息,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話語,有時是轉發而來的笑話,有時是寓意深遠的小故事,有時是提醒她按時吃飯。
看得久了也會覺得無趣,那種千年不變的長輩式的口吻,如同溫水煮青蛙,溫柔而致命。朱一紅矛盾的厲害,一面承接,一面抗拒。
可是,她知道,心理活動的頻繁并不能控制自己的任何情緒,就如此刻,無論她多麽想要拒絕張然一次,試着将自己拉離苦海,而當張然的電話一響起……她仍然情不自禁的展露笑顏,她沒有辦法去拒絕張然,那些長期盤踞在腦海,諸如“不要再靠近了,會危險,”“沒有結果,不要自讨苦吃,”的想法分分秒秒便土崩瓦解。
像個傻瓜似的癡癡笑着,反複摩挲着相框中的人,彼時的少年郎,青澀的輪廓,還未張開的棱角,嘴角挂着春日陽光般的笑意,站在合歡樹下,雙臂大撐,眉宇間的傲氣,正如照片後的那一句,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放回照片,朱一紅很快睡去,天快亮時,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爹娘其實是資産上億的富豪,他們之所以将她下放到惡劣的環境中,是為了磨練她的意志,使她如一顆仙人掌,擁有堅韌不拔的品質……而現在,她的考驗期滿,她的爹娘駕着加長悍馬來迎接她……
她在夢裏笑啊笑,然後一不小心,竟然笑醒了,她強迫自己睡下,翻來覆去折騰兩個時辰,卻再也回不到夢裏。
作者有話要說: